8 、還債

8、還債

起火處,一些仆人正在搶救增德大師屋裏的東西,但火勢蔓延的很快,他們只來得及将靠近門口的一些箱子搬出來。

那些箱子卻不太結實,好像榫接之處已經岌岌可危,幾個仆人扛着箱子,才往院子裏一放,箱子就全散了架。

白旭憲領着衆人和言昳進入北竹苑,正看到這一幕。

箱子裏一堆瓶瓶罐罐散落在地上,白旭憲凝神看過去,目光沒挪開,對奴仆揮手:“趕緊救火!還等什麽呢!”

夜色中,屋裏時不時吞吐出各色的火焰,确實看起來有些可怖。有些奴仆竊竊私語,似乎在說增德大師會不會招惹了惡鬼報複,可按理來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該如此啊。

白旭憲卻往那破碎的箱子那邊去了。

箱子裏裝滿江湖術士才會用的瓶瓶罐罐,機關道具,卻沒見到幾本佛家經典。白旭憲臉色難看起來。

又有幾個奴仆,着急忙慌的扛着一兩個箱子來,那箱子還沒落地,就幾乎散架,裏頭的東西叮叮咣咣掉了一地。

一個精致的木匣率先在磚地上滾了半圈,落在了白旭憲的腳邊。

白旭憲微微蹙眉,将木匣從地上撿了起來。

木匣打開,裏頭竟然是一尊白玉雕,雕刻着桃花蛱蝶纏枝,并不是什麽宗教器物,甚至像是女人屋裏的擺件。

言昳沒見過這玩意兒,也探頭去看。

只是這木匣和玉器都很值錢的樣子,單說玉器的成色,在白府的庫房裏也算得上排得上名號的寶物了。

她不知道這件器物是什麽,但顯然白旭憲是知道的。

他握着匣子的手指指節泛白,竟然彎下腰去在這幾個破碎的箱子中翻找起來。

增德大師入住北竹苑這半年來,甚至連白府的奴仆都以“佛門清淨”為由被攔在院門外,誰也不知道增德大師在北竹苑放了什麽東西。

也就白旭憲跟增德大師在這院子裏喝過兩次茶。

這幾個破碎的箱子,似乎把增德大師的另一面全抖出來了。

很快,白旭憲就翻到了她預料到的東西。

幾件肚兜,還有女人的镯子和指套。

她九歲了,當然是可以認出肚兜的年紀了,蹲在了白旭憲旁邊,伸手去拽那肚兜,驚訝喊道:“這是什麽呀!”

白旭憲咬牙,一卷扔進碎了一半的箱子裏,轉頭對仆人道:“送二小姐回去!”

言昳不糾纏:差不多了,剩下就靠白旭憲細品了。

這一晚也不用幹別的,府裏各路人馬就好好品吧。

火勢也控制的差不多了。

奴仆把言昳送回了獨住的院子,言昳沒到門口,就瞧見了滿臉緊張的輕竹在院門口亂打轉,瞧見她長舒一口氣,大步跑過來。

進了院子,丫鬟們亂成一團,她們耳朵最尖,早打聽到一些事兒,窩在一團叽叽喳喳的議論着。瞧見她,都連忙湧上來,七手八腳的捧着言昳,把她放到主屋小榻上,給她檢查有沒有受傷或熏燎了頭發。

言昳都差點被她們給扒了,她趴在小榻上,自認威嚴的怒氣沖沖的拍着軟枕:“你們放手!你們敢動我試試!”

只是喊出來,嗓音怎麽聽怎麽都有點奶。

幾個丫鬟在這方面可不聽她的,直到确認她确實哪兒也沒受傷,才松了口氣,一哄而散。又去做柳枝水,又去拿熏香,來給她驅邪。

只有芳喜沒跟她們一塊,說是身子不舒服,躺下了。

言昳換了一身石榴紅的小裙,怒瞪她們,給自己整了整衣領,搭腿端坐,才道:“把芳喜叫起來吧,她怎麽不舒服了。”

一會兒,輕竹領着芳喜過來了。芳喜臉上似乎有點淚痕,外衣沒穿的太齊整。

言昳揮手,輕竹掩門退下。

言昳指了一下榻邊小凳,看她坐下後,道:“吓到了?”

芳喜擡起頭來,看向言昳,眼裏除了恐懼,還有些無法走回頭路的決意。

芳喜急道:“二小姐看不到這麽大的火勢嗎?就不怕這火一直燒遍府裏,把這南北院子都點了嗎?還是說二小姐早就想好,讓我這個做事兒的人直接去頂罪。我再怎麽說,也不會有人信是二小姐教唆我的!”

言昳正對着鏡子給自己抿鬓角的細軟胎發,輕聲道:“我愛看火,燒遍府裏就燒遍府裏。你看我會在乎嗎?”

芳喜一口氣噎住,顯然被她吓到。

言昳從鏡中斜看她一眼:“我把你拿出去頂罪?我身邊大丫鬟是個縱火狂,對我有什麽好處。再說,我給你挑的做事的時間,正是增德大師做法的時候,府上太多人都去了,增德的院落平日又不許人靠近,不可能有人瞧見你。”

芳喜這會兒才垂下頭去:“可我突然後怕了……”

言昳前世還是有些會做事兒的靠譜手下,但現在局勢所迫,只能用用身邊丫鬟。

若前世,手下人跟芳喜這樣叽歪,她早讓人滾蛋了。

但如今沒轍,看在她之前做的事還算利落的份上,言昳只好多說了幾句:

“三步,才到第二步你就怕了,本來我聽府上人讨論,說你可能跟增德好了幾個月了,就覺得事情穩了,但看來你沒那個能耐保住自己的命。老爺過不了多久就要來找你問話了,你要是後怕就跟他如實說吧。”

芳喜瞧見鏡子裏言昳稚嫩中透出美人模樣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會兒再退縮,就是死路一條了。

芳喜心裏那個一發狠的勁兒又上來了。

想到白老爺逼她端着酒去敲那位爺的房門;想到自己發現自己有孕的時候恐懼的夜晚;想到她再一次去軟倒在那個增德大師的懷裏;想到她将增德大師的幾個箱子拖到門口,而後火折子扔向倒滿桐油的房間裏……

或許二小姐也是其中一個把她利用完了就扔的人。

但她必須要把路走下去了。

芳喜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了,言昳又重新開始打扮抿頭了,也起身靠過去也給她整理腦後小辮。

言昳緩緩松了口吻:“五天前你去放下的東西,已經被發現了。不着急,他禍禍的人不少,你不過是被問話中的一個。”

芳喜拿起梳子,應了一聲。

言昳:“你找增德那天,讓你戴的那些釵環首飾,還是要還我的。”

芳喜确實沒啥腦子,臉上露出一點失落:“……哦。”

言昳真無奈了:“老爺知道你的事兒之後,很可能會讓人去你的屋子給翻個底朝天,到時候說你是偷東西的賊,你能解釋清楚嗎?要首飾還是要命啊!”

芳喜腦子終于轉過來了,應了幾聲。

果不然沒一會兒,白旭憲手邊的仆從過來找人。

找的自然是芳喜,芳喜把肚子墊的像是有點顯懷了,正好能錯開那個男人來府上的時間,又跟增德大師的時間對的上。白旭憲又不可能看她肚子,喜脈也很難摸出來月份。

芳喜臉上敷了點粉霜,顯得有些病累,便跟着過去了。

芳喜走後,言昳一個人坐在屋內,她是習慣性的身上慵懶,腦子狂轉,上輩子工于心計,卻總是因為種種巧合事與願違。現在重生,她先下幾手棋,總算給自己迎來幾分生機。

言昳總算心裏舒坦幾分,拉開靠桌的小抽屜,準備一邊抹手,一邊想想要不要訂幾套新夏裝,她是喜歡紅,但總穿紅,把白瑤瑤顯得跟個小白花似的也不行——

她要趁着自己還沒長開的時候,也裝幾年小白花啊。

言昳想着,正摸到自己裝玫瑰油膏的水晶圓盒,忽然摸到了那下頭似乎壓着個紙片。

言昳皺了一下眉頭,将圓紙片拿起來。

一塊粗糙的黃紙,上頭只有一個字。

“債”。

用炭筆潦草寫成。

她一驚,下意識的将黃紙捏成一團。

債……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

把某人當狗使喚,是要給報酬的。

他也不是一般人物,哪怕幼年又怎麽會輕易被她威脅。山光遠現在是要結賬了。

言昳長長嘆了口氣,扶住額頭。

果然,那封跟看圖猜詞似的信,透露的信息很明顯,很快就會被他認出來了。山光遠甚至還提示了原因,很有可能是她手上塗抹的玫瑰油膏的味道。她用這種油膏,在府中雖然不是秘密,但他又是怎麽認出是她的?

難道山光遠還有狗鼻子,哪怕遠遠見過面他也能聞得到?

言昳把那紙片撕碎了,扔進窗臺上花盆的泥裏。

她是不怕山光遠,可有時候面對他,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心生忌憚。

他想要什麽還這個債?金銀還是情報?是助他複仇嗎?

可前世他也沒有成功為山家複仇……

言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又跟這個混蛋糾纏上了。上輩子還是因為倆人都落魄□□患難一陣子,這會兒言昳絕不允許自己再落魄下去,怕是連上輩子那點“友誼”都沒了,要徹徹底底的變成相互利用了吧。

言昳撐着腦袋發愁的時候,李月缇身邊的婆子來了。

說是大奶奶覺得今天府上不安定,不好讓二小姐獨住,便請二小姐搬到西院去,今天一起住。

李月缇身邊的婆子以為二小姐可能吓壞了,卻沒想到她竟換了衣裳,神采奕奕的走出來。

那婆子姓黎,因為年歲大,又好像是李月缇的乳母,來了府上還算有點地位,大家都叫她黎媽。

黎媽平日見白瑤瑤很多,跟這位二小姐接觸的卻很少。

不像白瑤瑤的好脾氣好拿捏,二小姐顯得特別有主意。

若說以後嫁人,白瑤瑤估計是在男人那兒百依百順的小嬌妻,二小姐估計就是掌家的潑辣子,真惹急了估計連自家老爺都敢打。

二小姐不要人抱,也沒坐小轎,就跟着她往西院走。

後頭一群奴仆抱着她的小被枕褥,茶碗熏爐。

到李月缇住的西院,李月缇已經散發,在屋內靠着窗子讀書,手腕纖細,長發如瀑,手裏拿着一份書報。

李月缇似乎有些近視,手裏拿着一副帶金杆的圓框玻璃眼鏡,瞧她過來了之後,白瓷似的臉上沒太多表情,只冷淡的點了下頭,而後繼續埋頭看書報。

而白瑤瑤打扮的像個小玉兔似的,乖巧坐在角落的軟凳上,十分困難的讀着一本千字文。

黎媽走過去,小聲說了句什麽,李月缇有些別扭的擡起頭,對言昳伸手:“過來讓我瞧瞧。”

言昳有些奇怪的走過去,李月缇跟被人架着演慈母似的,道:“你可有受驚?剛剛在正堂,是我吓到了,走了之後才想起來找你,可又沒瞧見你了。”

李月缇語氣跟念戲文似的僵硬。

言昳搖頭:“沒事,我也是害怕之後瞎跑了。後來碰見爹爹,我就跟爹爹在一起了。大奶奶知道阿爹在哪兒嗎?”

李月缇道:“他應該在增德大師旁邊,火也滅的差不多了,正在找郎中給他治療。”

言昳:“可怎麽把我屋裏的芳喜給叫過去了呀,芳喜也不會治病。”

李月缇說話倒是不遮攔:“聽說是增德跟府內不少丫鬟有染。”

黎媽狂瞪李月缇。像是還把李月缇當孩子似的。

李月缇不說話了,低頭繼續看書了。

言昳只能裝傻:“呃……哈哈有染是什麽呀?”

黎媽過來牽着言昳和白瑤瑤,帶她們倆去後頭的屋子,說讓她們先乖乖看書,看累了就叫丫鬟來伺候洗漱睡覺。

這屋裏架了兩張小床,言昳也沒轍,就挑了一張靠門的小床,半靠着讀書。

小屋裏也擺了許多書架。不如說從西院進門以來,到處都是書,幾乎每個房間可以沒有擺件屏風,但必須要有書。

她嫁過來的時候,是找了多少車馬運送的這些書啊。

言昳放下手頭那本千字文,到書架上去找幾本書,卻發現好些書都并不是漢文的。當然也不是藏文或者蒙文。而是法語……或者英文的。

現在商貿發達,港口開放,外商衆多,各國流通的書籍也不少,但能讀懂這些書的人很少。

言昳靠着穿越前的英語水平,辨認出幾本書籍,都是哲學或者社論,還有幾本數學論……李月缇讀書倒是夠深的。她拿了兩本,翻了看看就頭暈,她這雙勢利眼還是适合看賬本算錢吧。

白瑤瑤這時候湊過來了:“這都是大奶奶的書嗎?二姐姐你看得懂嗎?”

言昳立刻走開了:“看不懂。”

白瑤瑤扭着手指,過一會兒,又道:“剛剛在正堂,我瞧見了那個人。”

言昳:“誰?”

白瑤瑤咬了一下嘴唇:“就是在馬廄裏掐我脖子的那個……奴仆。”

言昳當場裝傻:“掐你脖子?我不知道。”

白瑤瑤瞪大眼睛:“二姐姐明明就看到了……”

言昳睜着眼說瞎話:“我只瞧見你要給他手絹。怎麽了嗎?他傷害你了?你要去告訴爹爹嗎?”

白瑤瑤連忙搖頭:“不……他其實挺可憐的,或許是我吓到他了。告訴爹爹,爹爹肯定就把他趕出去了啊。”

言昳:他可是差點掐死你了啊妹妹!你這不是嬌軟,是軟腳蝦啊!還給他找理由,他知道你這麽向着他,肯定會高高興興的掐死你的。

言昳:“……哦。”

白瑤瑤坐在床邊,神色忡忡:“我看他連鞋子都沒有像樣的,姐姐要不要下次陪我一起去給他送雙鞋子?

言昳:……賤還是您賤!咱倆去又能幹嘛,送給他雙殺嗎?

也是,您是女主,這份溫暖送不出去,以後少一條好狗,多可惜啊。

言昳翻了個白眼,随手拿了一本書,仰躺在床上:“我不去,我又不認識他。”

白瑤瑤還想說,忽然外頭屋裏,響起了白旭憲的聲音。

言昳湊到門邊,将門拉開了一條小縫。

白旭憲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李月缇起身給他奉茶,問道:“增德大師怎麽樣了?”

白旭憲半晌道:“死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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