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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衆大臣退下後,天後才注意到,婉兒的膝下已血流如注。婉兒雖臉色慘白,卻依舊跪得筆直。

想到婉兒替她解了燃眉之急,武則天的語氣稍稍溫和,“婉兒,你先起來吧。來人,還不快請太醫為上官大人瞧瞧。”

“奴婢無礙,多謝天後關懷,眼下當務之急是替公主覓得佳婿,不敢勞煩天後為奴婢的事情費心。”

“不錯,太平的婚事是眼下最要緊的,此事還需你與禮部仔細操持。至于驸馬人選,傳本宮懿旨,讓戶部将高門大戶子弟的名單列出,好讓太平親自挑選。雖是事從權宜,也馬虎不得。”

“諾。”婉兒在幾個宮女的攙扶下起了身,她艱難地往殿外走去,每走一步,都覺得是鑽心的疼。

好在這樁事暫時得到了解決,太平公主也不必遠嫁吐蕃和親。

回到房中,青蓮打了熱水替婉兒清理了傷口。太醫之事不過是天後随口一說,婉兒不便遣人專門去請,只能自己簡單包紮一下。

“大人,娘娘并未責罰,您為何要往那上頭跪,好在現在天不熱,不然怕是要化膿了。”

婉兒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跪下去,許是被皇家天威震懾到了,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

婉兒不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麽,只記得內侍來報,說吐蕃求娶公主,把她吓了一跳。

“青蓮,你說,公主會挑一個什麽樣的驸馬?”

青蓮正低頭替婉兒包紮,聽她這麽問,随口應道:“公主素來挑剔,她能看上眼的,定不是尋常人。只是,大人,你現下受了傷,還要操持這些。這幾日,可有的忙了。”

“若只是忙,倒也沒什麽。”公主的婚事本該由禮部操持,婉兒也沒想過,天後會讓她一并操持着。

若只是忙,倒也沒什麽。

可要親自送公主出嫁……

婉兒盯着房中的燭火,透過明晃晃的紅燭,她仿佛看到李令月大婚那日張燈結彩。

到那時,定然是十裏紅妝,整個長安城都能看見。

李令月這樣好看,她素來喜歡紅色,穿上嫁衣,定是美不自勝。

只可惜,是要嫁給別人。

“青蓮,你去知會尚衣局,公主的嫁衣要開始準備了。”婉兒的聲音有些哽咽,青蓮只當她是因為傷口疼痛。她正要勸婉兒今日先休息,卻聽婉兒繼續說,“還要告知禮部,公主大婚要的帳幕與陪嫁要早早備齊,婚宴的排場也不能小了。這些總要給天後娘娘過目才是,若是不夠,還要再添些……”

“真要多謝上官大人,為本公主的婚事這樣費心!”李令月撇開了随行的宮女,一腳踢開了婉兒的房門。

青蓮見狀,忙要扶起婉兒給太平請安。

李令月見婉兒腿上的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聲道:“青蓮,你先下去,本公主有話要問上官大人。”

青蓮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婉兒,見婉兒點頭,她才行禮。臨走時,她又有些不放心地勸道:“公主,上官大人都是為了您……”

“勸母後将我嫁出去,還敢說是為了我?你趕緊滾出去!再敢多嘴,當心我打發了你去掖庭!”

李令月聽說婉兒勸天後為自己擇夫婿,她原是不信。

沒想到到了婉兒的房門外,就聽她在念叨着準備自己的婚事。

李令月見着婉兒膝上的傷,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将正要起身的婉兒壓回榻上,“上官大人,我只問你一句,是不是你讓母後為我擇驸馬?你就那麽盼着我嫁人?”

婉兒跌坐在榻上,雖牽扯到膝蓋的傷口,卻比站着要好受許多。

“吐蕃要你和親,若不讓天後早些為你的籌謀婚禮,只怕……”想到從前和親的公主,雖受人盛贊,卻再也不能回到長安。

看着李令月眼眶微紅,婉兒心中酸澀,她輕輕握住李令月的手,“阿月,我并非盼着你嫁人,可只有這樣,才能避免與吐蕃開戰。如今還不是發動戰争的時候,你是大唐的公主,許多事情是不能夠感情用事的。”

“是啊,我是大唐的公主,要為整個大唐考慮。”李令月甩開婉兒的手,直視着她的眼睛,“那你呢,上官大人!你如此籌謀,又是為了什麽?他們都說你貪戀權勢,從前我還不信。今日之事,大人思慮如此周全,當真是玩弄權術的一把好手!你一句話,既除去了我這礙眼的人,又重獲母後的信任。上官大人往後定能平步青雲,當真前途無量啊!”

“阿月……”婉兒剛要解釋,可看到李令月眼中的委屈,為了讓她安心出嫁,她只好言不由衷道:“你說的不錯,我确實貪戀權勢。如今天後懿旨已下,公主還是盡快從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中覓一位驸馬吧。”

若驸馬是李令月親自挑選,總好過天後随意指個什麽人給公主。

“好、好!”李令月轉過身,眼淚一下子滾落了下來。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壓制住情緒,卻還是顫聲道:“既然如此,過幾日挑選驸馬,還請上官大人為我掌眼。你替我選的,定是、定是與你一般顧全大局的。”

李令月走後,婉兒失眠了一整晚。她心下難過,輾轉難眠。

翌日,戶部的人将名冊送到了婉兒面前。

“大人,這是戶部送來的名冊,請您先過目。”

婉兒執筆,瞧着名冊紅紙鑲着金邊。不愧是為太平公主挑選夫婿的。婉兒眼睛都熬紅了,卻還是認真看了那名冊。

除了不能通婚的七大家族,從前便顯赫的京兆杜氏、河東柳氏、河東裴氏、京兆韋氏和弘農楊氏皆在名單上。此外,陸氏、元氏、宇文氏、窦氏、于氏、長孫氏的子弟也都有提及。

婉兒看得仔細,時不時蹙眉。

“天後的母家出自弘農楊氏,天後與母家頗為不睦,從前便鬧出了許多不愉快,還是将他除名吧。”

“宇文氏從前顯赫,與前朝頗有淵源,如今我朝已不再重用,宇文氏的男子不合适。”

“這長孫氏,從前長孫無忌對天後大不敬。如若讓長孫氏的男子做驸馬,恐惹天後不快,長孫氏的男子也除名。”

“京兆杜氏、河東柳氏,年歲上似乎有些大。這個年紀還未婚配,只怕有什麽隐疾。”

“河東裴氏、京兆韋氏,年齡雖匹配,到底是沒什麽官職。雖說驸馬不可在朝中任要職,可也不能随意什麽人都指給公主。”

“其餘的,家世一般,才學也并不那麽出衆。這樣庸庸碌碌,怎麽能夠配得上公主?”

青蓮在一旁聽着,忍不住開口,“大人,您這是做什麽。您把名單上的人都劃去了,天後若是問起,可怎麽交代。”

有青蓮提醒,婉兒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竟把這上頭的人名都塗黑了。

婉兒也不知自己在做什麽,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他們好像都不合适。為公主擇夫婿,不僅要看出身、年齡、外貌,更得考察學識與人品。這些人,總有不妥的地方。”

什麽是妥當,什麽是不妥,婉兒也有些分不清了。

這些人都是世家子弟中的翹楚。可這些人,在婉兒看來都配不上太平公主。

婉兒看着被塗黑的名單,愣了許久,嘆了口氣,“青蓮,你去問問戶部,怎麽名冊上沒有汾陰薛氏的人。前幾日,天後還提拔了汾陰薛氏。先前天後也有從汾陰薛氏挑選驸馬的意思,這名冊怎會沒有薛氏的子弟?”

“戶部的人來時便說了,薛氏原是有位公子名叫薛紹。他的門第、相貌和年齡都合适。只是,戶部派人知會,薛紹卻不願。這種事也不好勉強,戶部便沒記他的名。”

聽青蓮這麽說,婉兒将被塗黑的紅紙往前頭一扔,道:“這個薛紹,好大的膽子。從來只有公主不願選他,哪有他不願選公主的道理?去告訴戶部,重新拟一份名單。即便不成,也斷不可輕縱了他。”

“諾。”在宮中多年,婉兒素來小心謹慎,鮮少這般失态。青蓮雖覺得上官婉兒的舉動有些反常,卻還是照做。

眼下,李令月正在紫蘭殿等人将名單送來。她自知躲不過,只想快點了結了這件事。可左右也等不來人,太平有些煩躁道:“不是說了今日便會拟好了名單送來,戶部的人是怎麽辦事的!”

梅香替李令月沏好茶,寬慰道:“公主的婚事是宮中大事,他們自然要仔細些。奴婢聽說,戶部原是拟好了一份名單,可上官大人不滿意,便打回去重新拟了。”

“她不滿意?”李令月才拿起茶盞,又重重放下,“我的婚事,她憑什麽不滿意!她以為她是我什麽人!”

李令月想不明白,明明是她希望自己早些嫁出去,可她又這般,到底是什麽意思。

“公主您忘了,天後讓上官大人與戶部、禮部共同操持您的婚事。您的婚事是大事,戶部拟好了名單,總要上官大人過目,才會送到天後與您這裏。”

“什麽大事不大事!她們不過是想将我早些嫁出去!随便什麽人,只要不是缺胳膊斷腿、七老八十都行!”

李令月不願接受的是,明明自己的皇兄已經開口要與吐蕃開戰,偏偏自己的母後與上官婉兒要将自己匆匆嫁人。

“公主,斷不可這麽說啊,天後此舉也是為了保護您。”梅香跪在地上,把頭伏得低低的。

見梅香這般惶恐,李令月嘆了口氣,“我又不是與你撒氣,你跪什麽?”

李令月不是不懂以大局為重,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心中總會不甘。李令月看了眼桌子上的貢桔,眼睛一轉,勾了勾嘴角,道:

“罷了,你去告訴母後與上官大人,不必對着那名冊費心了。讓戶部把人召進宮,本公主的驸馬,還是要親自挑選才是。對了,記得要上官大人陪我一同去挑。她的眼光,自是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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