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扶香苑

第六章扶香苑

夕陽西下，夜幕微垂，西平巷沿街店家大多已收整鋪面，迎接黑夜的燭光溫暖着家人團聚的時光。馬車咯咯作響，噠噠向前，雲绛的心也最這沉降的夜而沉降，不由地，她回想起十年前随晴雲入宮的那個夜幕時分，就是那個時候，自己機緣巧合遇見了太子趙拂晟。

本以為無緣再見，誰知再要相見時，自己已是罪臣之女。十年了，貴人多忘事，怕是早記不得我了吧。

劈劈啪啪的煙火爆竹聲把雲绛從綿遠的記憶拉回。

這麽快就到了，太子府還是一如既往地氣派，今天确是尤其熱鬧。整個東京城都知道，京城第一才女謝相府嫡長孫女謝如卿嫁入太子府成為太子妃。

都道是“王孫貴女天作和，羨煞人間衆郎伯，東京城裏煙與火，直叫文君空白頭”。

雲绛看着腰間的香囊，上面幽綠蘭草一有些許磨白，蘭香更是極輕薄，幾乎聞不到了。娘親，要是您還在就好了，這香囊就有新的，這情況您也能給我指迷津。

雲绛輕輕撩開車窗簾，只看到太子府正門一對大白玉獅子上挂着繡球，門外寶馬雕車、人聲鼎沸，門內鳳簫聲動、玉壺光轉，滿牆的紅燈籠，滿檐的紅繡巾。

車夫緩緩繞過正門，沿着馬道抵達府後一角門處。

旁邊跟随的仆婦喚起“雲绛姑娘，到府了，還速下車與我進院去罷”。

雲绛緩緩移步下車，擡頭望見明月當皓空，定了定神，多思無益，爹爹和哥哥此刻已在流放幽州的路上了，或許能見機求得太子的恩典，不說替爹爹和哥哥抹去罪名，至少可以讓他們在幽州存活。

跟着仆婦進入角門，沿着院中廊道，到了一處垂花門，仆婦輕叩在門環，出來一位身着紫雲紗襦群的女官，拎着稠紗宮燈。

“蔓兒姑娘，這就是雲绛姑娘，還得麻煩姑娘領進院子裏去。”“喬嬷嬷客氣，秦嬷嬷已經交代我了，今晚是殿下大喜日子，奴家早些領着雲姑娘進院子去，還能去前面讨杯喜酒喝”。

蔓兒姑娘領着雲绛，一路曲曲折折，走了許多游廊，過了一處花廳、幾多廳房、一泊清湖，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終于到了一處僻靜院子，院門前牌匾寫道“扶香苑”。

雲绛心想，那一波秋湖水送荷香，那亭樹相隔秋海棠，中間恰好這一粉牆黛瓦，是個安靜的去處。雲绛蓮步輕移木檻，饒是在這太子府中一小院裏将有何種境地等着自己。

蔓兒姑娘将雲绛領進屋中，出來一小女子喚苓兒，梳着雙丫髻，十三四歲，圓圓的臉上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看着還算乖巧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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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兒姑娘交代苓兒好生和雲姑娘在此處照料院子，再囑咐了些秦嬷嬷的話說與雲姑娘，不外乎是讓雲姑娘莫忘本分，多練技藝，修身習禮，詳盡人事，勿惹是非，好好伺候主子。交代完畢，蔓兒也就提燈離開了。

夜已深，不知是這院子本來就靜，還是夜深人靜，帳外盞燈未滅，這紗帳疊疊夜漫漫，月上窗楞靜幽幽，何處寄我心？何處尋家人？何處了殘生？

雲绛竟是愈發清醒，披衣起身慢開門，走出院門，沿着小徑到了湖邊的小亭臺，倚着亭柱，看着秋月映湖，心中煩悶更勝。

一月前，哥哥從侯府家宴回來，就進了父親的書房，兩人商讨到深夜。第二天上朝，爹爹就在朝殿上向皇帝奏秉，執意彈劾北靖王違背禮法，有不臣之心。陛下震怒，天威難測，當天爹爹就進了天牢，幾天前，禁軍就來抄家了，本是随父兄沒入幽州官妓的雲绛不知為什麽到了這太子府。

雲绛陷入沉思，絲毫沒注意到有人走過來。

王朗一身金甲，手握腰間佩劍，像往常一樣在子時侍衛巡邏交班之時，必要到這個湖邊巡邏一遍。

太子府以南苑為外院，以北苑為內院，這兒地處太子府西北角，游離在北苑邊緣，背靠後山。雖在北苑邊角處，但不比內院花園繁茂、不比內院亭臺堂皇、不比內院流水輕靈。

更重要的是，太子幾乎一年到頭也不會到這處略顯荒蕪的湖院來，所以，這兒幾乎人跡罕至，正因為此，王朗覺得夜半時分在這兒巡查是很必要的，強化巡護。

“你是何人？為何深夜在此？”一個清冷的男音從雲绛背後響起。

雲绛猛地從思慮中驚醒，怎麽會有男子深夜在此？

雲绛微微轉身，黑夜中，男子的金甲和佩劍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光輝，盔頂紅纓。

這多半是負責太子府巡邏守衛的金吾衛吧，應該不必驚慌。

雲绛施施然微微屈膝行禮，“回禀大人，秦嬷嬷吩咐我和苓兒姑娘到湖邊扶香苑來打理庭院。因小女子今日進府已是暮夜戌時，加之太子府上正值大喜，所以大人可能還不知曉此間事宜”。

王朗見女子雲髻輕挽，微微湖風拂過輕盈襦群襯着肩間飄飄批帛，月光下女子肌膚愈加如白玉般潤澤白皙，雙眸盈着星光，如月光中走出的玉帶仙子。

“秦嬷嬷既然吩咐，姑娘還是早些回院中，夜深宜閉門休息，此間僻靜冷清，恐惹風寒或沖撞花間小仙，叨擾玉體。”

“是小女子欠考慮了，感謝大人指點，小女子告辭。”雲绛微微施禮後轉身踩着碎步離開，王朗聽見院門關閉的聲音，就着滿月月光，緊握佩劍，沿着湖邊小徑向前。

五年前，太子随北靖王出征大勝周國之後，永泰帝即特準太子建府并令太子太傅詳備東宮各項職能及官員，大大增加了太子的幕僚和權力。

當時建府時，永泰帝思及逝去元皇後來自民間，特在太子府中建了一處民間小院，以提醒太子思及來源，為民盡責。

自太子建府以來，太子忙于政事，極少踏足此地。突然間安排了一名女子在此，作為金吾衛左衛中郎将的王朗，主管太子府守衛，也是絲毫不知個中緣由，但願此女子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