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情份斬盡

第四十一章情份斬盡

雲绛的額頭不斷地冒出汗來，臉上也有一層薄汗，面頰緋紅，裹着被子卻仍在發抖。熾熱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在牆壁上投出她顫動的身影，那身影又巨大，罩在牆壁上，仿佛即将來領雲绛前往陰曹地府的鬼神。

霍晴雲一看到雲绛蜷縮在牆邊，便跑過去，嗓音因害怕、憤怒、悔恨而顫抖，要哭将出來，“雲绛，雲绛，”

霍晴雲撫着雲绛的臉，即便火烤着，那臉還是那麽冰冷，晴雲使勁搖晃雲绛的身體，一個地想要叫醒她。

“雲绛，雲绛，你醒醒，不要丢下我，爹爹走了，大姐走了，娘親也走了，我只剩哥哥和你了，別丢下我。”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蠢笨地寫信給哥哥說什麽不想當王妃，雲世伯就不會去彈劾元平，你也不會淪落至此。”豆大的淚珠從晴雲眼角滑落，她來不及去擦拭。

“都怪我，都怪我，你醒醒，我以後再也不驕縱了，再也不鬧着不當王妃了。你醒過來啊，不然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你願意看着我這樣過一輩子嗎？”晴雲不斷地向自己雙手哈氣，再用手去慢慢搓揉雲绛的臉。

還是沒有暖起來，霍晴雲忍不住放聲大哭。

“雲绛，別丢下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去抱着爹爹的铠甲向陛下求情，求他讓你留在我身邊。雲绛，你醒醒。”

元平聽到這一切，猜出雲绛就是之前彈劾自己的禦史的女兒，也知道為什麽那個禦史無緣無故胡扯都要彈劾自己了。心中掠過一絲憂傷，晴雲對自己是極其厭惡了吧。

雲绛緩緩睜開了眼，無力地微笑，如同風中搖曳的殘荷，滿地狼藉，“晴雲，不要這樣子，不是你的錯，記得那個臭道士說的‘奈何福薄’嗎，萬般皆是命數。”

霍晴雲瘋狂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你再堅持一下，”晴雲想起小串包的那些藥丸，便從懷中取出來，翻出回春丹來。

雲绛搖頭。

“這是爹爹曾經找袁道醫求來的丸藥，我和哥哥各一顆，雲绛你快吃了，否則我死都不會瞑目。”晴雲邊說邊啜泣。

雲绛終是服下那丸藥來。

趙拂晟看到雲绛慘白的臉，和瑟縮的軀體，他沒想到她竟是在這兒待了一夜。好像心中有什麽東西打碎了，他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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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趙厚本與領頭的東胡人對峙着，趙厚站在甕城城樓上，弓箭手已經拉滿弓，蓄勢待發。

那發號施令的東胡男子向趙厚喊話，“趙大人，我倆合作這麽久，今日也不必如此劍拔弩張，須知我們才是一體的。”

那趙厚大驚，生怕他的言語驚動殿下，立馬喝住，“你個賊子，休要胡說，我是受你蒙騙方開了門，殿下已到居庸關，自會明察秋毫，我誓死為北慶盡忠，今日與你一絕死戰。”

那東胡男子聽了趙拂晟已到此地，便大笑，“趙大人真是糊塗，你以為那趙拂晟不曾疑心你？他故意散出假消息巡視燕山，實際暗地裏到你這兒，不就是等着我出現，将你這通敵叛國之人一并拿下？”

趙厚還不信，“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

東胡男子一心要拉趙厚下水，雖然父皇說時機未到，把趙厚拉下水，幽州牧就與北慶朝廷更加離心，也是一件好事。

便繼續慫恿到，“那趙拂晟只獨獨直接通知你今日午時到居庸關，可他提前來了，不就是提前到這兒做好準備應付我嗎？”

“他就是提前猜到你會與我通信，所以才這樣，上次他在冀州城派人追殺我，我到了居庸關順利出逃，估計就已經對你生了疑心。”

“你若不信，為何這寂靜清晨，我在此地大聲叫嚣，這趙拂晟難道就是耳聾了，聽不到？”

趙厚越聽越起疑心，本身趙厚就是私生子，一心想要立大功，想着今日若是随東胡王子耶律岐一起成事抓了那趙拂晟，爹爹必然吞了這燕雲十六州，自己又何至于天天在這兒守關，這趙厚一貫急功近利、貪生怕死，那東胡男子的話，竟是聽進去大半。

便釋意手下人傳信給幽州牧石景，到時木已成舟，石大人騎虎難下，只能徹底叛出北慶國了。

然後便命人收箭，放下雲梯，讓東胡人上城樓來。

天開始灰麻灰麻亮起來。

秦武見勢不妙，立馬去禀報太子，王朗則率人阻止東胡人上甕城樓，與趙厚等人殺做一團。

秦武來到趙拂晟身邊，顧不得趙拂晟雲绛一行人之間詭異寂靜的氛圍，“殿下，那趙厚倒戈了，聯合東胡人一起攻過來了。這趙厚手下守城官兵八百人，東胡人有三百人，我們人數上略有劣勢，加之趙厚對此地甚熟悉，末将懇請殿下和王爺前往南關避一避。

趙拂晟正是渾身戾氣無處散發，竟親自上陣，元平見此情形，立馬讓守門的侍衛待王妃和雲绛前往南關城避亂取暖。

甕城城樓上刀劍聲頓起，一片混亂，甕城中的胡人有的倒下，有的在爬雲梯的時候倒下，有的到北二門門洞攻伐。

那耶律岐倒确實勇猛，亂兵之中，竟是攜了一隊人馬上了甕城樓。

王朗一直沖在前面，已有多處負傷。

天邊漸漸泛起粉紅的朝霞，襯得四周的天空愈發昏暗，城樓上混戰的人們身上流着血，臉上染上了橙色的霞光。将要破曉了。

戰場大多時候不是雄壯的，若能化作一只海東青，看到的就是一堆生靈互相刺殺，毫無章法，箭不能用了就拔刀，刀劍掉了就肉搏，一片泥濘，互相掙紮，長河血流。

就是這樣的戰場定下一國的疆土，為軍功榮華埋藏枯骨。

東胡漢子身體健碩，常年在寒冷中作戰，趙厚的人馬對此關城熟悉，北二門破了，趙拂晟和元平退到南關，所剩人馬也不多。

朝陽似殘陽，并未給北慶将士帶來溫暖，寒意透過冰涼的铠甲，帶來了死神的氣息。

耶律岐見趙拂晟已如困獸，便豪橫地叫嚷，“趙拂晟，上次“美祿樓”沒認出你來，倒讓你得了機會殺我護衛幾十人，今日也該輪到你了。你要是跪下求饒，本殿下就放了你，退出關外，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趙拂晟聲音沉重，“耶律岐，你想得倒是美，士可殺不可辱，你當我北慶男兒都似那叛賊趙厚一般貪生怕死，賣主求榮？再說，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說完，便繼續厮鬥起來。

趙厚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特點，竟派人從內城地下的通道繞過南一門，與耶律岐将趙拂晟等人合圍在南關城樓。

霍晴雲聽到外面兵器聲愈發接近，又聽到耶律岐的喊話，心知不妙。

雲绛服了丸藥，神智要清醒一些了，聽此情形，若是兵敗，晴雲和自己必受辱，若此時出去，讓元平護着晴雲，說不定在侍衛的保護下，趙拂晟和元平有一絲生機逃出生天，到時晴雲也有生機了。

“晴雲，我來在這兒待着無異于等死，不如出去，還可以依靠下王爺。”

晴雲也這麽想的，便與雲绛出門去，那兩名侍衛本勸說危險，不宜出去，争執之中，竟有明晃晃的刀劍在眼前抹了兩侍衛的脖子。

誰知這麽巧，趙厚抓住了霍晴雲和雲绛。

冰冷的刀架在女子的脖子上，繞着牆壁，走到圍困趙拂晟一群人的旁邊。

那耶律岐見多了兩個女子，哈哈哈大笑，“趙拂晟，你這随軍還不忘溫柔鄉呢？”

趙拂晟看着那細長的脖頸上架着的銀色刀刃，那股胸中悶氣又出現了，這令趙拂晟很惱怒，到了這部田地，自己還要為這個賤婢分心。

“想來這裏面有你那位善彈琵琶的小妾吧。讓我猜一猜，是哪一個？”

說完，耶律岐就拉滿弓箭對着晴雲，

“不像，這位豐腴了些？”

又對着雲绛，

“不太像，這位虛弱了些？”

“趙拂晟，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跪下求饒，我就把她們都放了。”

趙拂晟豈肯。

霍晴雲倒是剛烈，“你個亂賊，抓兩個女子威脅人算什麽本事？東胡好男兒都死絕了，留你這麽個窩囊廢。”

那耶律岐登時龇牙怒目，弓拉滿準備射殺晴雲。

雲绛見狀，聲音柔弱，從脖頸處取出那枚金印來，“公子且慢，之前單姑娘說，憑此金印，她必滿足我一個請求，我可否用這個請求換旁邊這位姑娘一命。”

那耶律岐聽得此，收了弓，仔細看向雲绛，這些十幾日功夫，怎這女子變得如此病弱。仔細一看，雖病容憔悴，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也失了豐勻的紅色，卻難掩過人的姿色。耶律岐有些憐惜。

“可以。”耶律岐便釋意放人，趙厚一把将霍晴雲放開，推進包圍圈裏。

耶律岐走到雲绛面前，撥開那架在女子脖子上的利刃，拿了那枚金印，眼神看着雲绛的臉，“你怎麽變得這般虛弱了。”

将要伸手觸碰雲绛的臉時，空中一只冷箭從粗粝的手掌旁擦過，頓時響起了趙厚的慘叫聲，一只冷箭正中趙厚右胸。

耶律岐立馬将雲绛拉進自己懷裏，他的侍衛迅速向他集合護在他左右。

霍青遙身着青色甲胄，滿面冰霜，領着人馬過來，劉勝先上前一步跪拜行禮，“末将救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趙拂晟過來扶劉勝起身，“不遲不遲，将軍比約定時間還早，将軍有功了。”

劉勝立馬道，轉身瞧了瞧霍青遙，回到，“末将不敢隐瞞，皆是霍侯爺的安排，霍侯爺擔心殿下、王爺和王妃，緊催着一路飛趕過來，幸好是趕上了。”

霍青遙對趙拂晟抱拳行禮。

趙拂晟聽說是霍青遙，一時心中百般滋味，沒想到有一日霍青遙救了自己，又因為心中怨氣不想給霍青遙好臉色。

倒是元平打破沉默，“今日這番感謝霍侯爺了。”

霍青遙并不理會元平。

霍晴雲跑到哥哥身邊，“哥哥你可來了，快救救雲绛。”

霍青遙轉身拉箭對着耶律岐的方向，“放開雲绛！”

誰知耶律岐并不打算放雲绛，反倒把刀架在雲绛脖子上。早有聽聞太子與霍家不和，還奇怪這霍青遙怎麽會救趙拂晟，原來是救這倆女子。

“久聞霍侯爺大名，今日見了，果然不同凡響，只是這女子，怕是不能給你，是不是啊？趙拂晟，堂堂太子的女人，竟要霍侯爺來救，有意思。”

湊在雲绛耳邊說，“原來你叫雲绛，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只不出聲，助我解了今天這個困境。”

那趙拂晟聽了耶律岐的話，明知他惡意挑撥，但自己聽了就是心中怒氣更甚，無法控制地想象霍青遙與雲绛之間的親厚。

竟站上城樓的樓沿，拉滿弓，搭了雙箭，對準耶律岐，“一個婢女而已，怎比得上你耶律岐的頭顱金貴，我數三聲，你不投降，大不了讓我這個婢女與你陪葬。”

“三”

“二”

霍青遙和霍晴雲都慌了，霍晴雲想撲到趙拂晟那兒阻止他，結果被元平給抱住，不能動彈，霍晴雲氣得雙眼通紅，“你們元家沒有一個好東西！”使勁掙紮。

又沖着霍青遙喊，“哥哥，哥哥，快救雲绛啊。”

耶律岐說了那些話，如同将霍青遙架着火上烤，向哪面都不得好下場。若當着衆将士的面，搶在趙拂晟手下救雲绛，自己是不忠不誠，若不動手，若趙拂晟真的動手，自己将遺憾終身。

霍青遙猶疑不決之時，看着趙拂晟遲遲未數一，眼中深邃莫測，仿佛也在掙紮一般。

趙拂晟将弓越拉越緊，這個雲绛只能是和柳湘兒、葉棋兒一樣的人，她不配影響自己的情緒，更不配讓自己心中煩悶，就此了結吧。

雲绛看到趙拂晟拉箭對着自己，回想自己進府後百般委曲讨好、茍且偷生都成了一幕幕笑話。

對着趙拂晟慘淡地笑了出來，然後閉上眼睛。

錯了，我錯了，不是命運弄人，是自己少時慕浮華，貪虛榮，早就知道是太子，還錯付時光，是自己動機不純，存了妄想，惹了因，吃這果。

“一”，趙拂晟箭無虛發，雙箭射發，霎時間霍晴雲、霍青遙、元平都驚了，沒想到趙拂晟真的要射殺雲绛。

那耶律岐反應極快，将雲绛一把推開，“撤”，避到一旁後，便向北關撤退。

雲绛被耶律岐推向一旁，聽到飛箭與空氣擦過的呼聲從自己耳邊掠過，來不及立穩，雲绛重重地摔倒在地，響起一記悶墩的聲音，那早已布滿裂紋的心仿佛頓時碎了一地。

嘴角沁出絲絲縷縷的血腥，雲绛立時昏了過去。

趙拂晟眼看着箭射出去，心痛得難以呼吸，這一箭已将自己和雲绛這幾月的情分斬盡，再也無法回頭了。

東胡人一瞬間做鳥獸散，護着耶律岐逃出關外。

那趙厚被束手就擒。

霍晴雲趁元平不注意，掙開脫身，跑到雲绛面前，哭得痛徹心扉。

霍青遙拖着沉重的步子，跪倒雲绛身邊，男兒膝下有黃金，想霍青遙堂堂侯爺，自視甚高，可連心愛的女人也保不住，連妹妹的心願也滿足不了。

趙拂晟不敢去看雲绛，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為什麽，心痛只增不減，難過沒有停止，悲傷快要将自己襲倒。

霍青遙抱起雲绛，走到好拂晟身邊，也不行禮，“還望殿下給雲绛最後一點體面離開這個俗世。”

元平本以為霍青遙是來救霍晴雲，看到霍青遙跪在地上，元平大概明白了，趙拂晟為了舊日恩怨比自己走得還遠，甚至用上了奪人所愛這種卑劣手段。這小子瘋了！

元平對趙拂晟說：“到此為止吧，放過雲绛，放下這一切。”

趙拂晟體會到元平說的覆水難收，冷冷地說，“雲绛已死。”

霍青遙抱着雲绛，朝陽冉冉升起，清晨的光輝灑在霍青遙的黑甲上，锃亮，向後投出的陰影蓋住了趙拂晟的神色。

趙拂晟忍不住還是看了下雲绛，發髻松散下來，如瀑的青絲垂下，自己心中千般愁思纏繞，萬蟻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