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應逐循光(3)

第052章 應逐循光(3)

重朝有些呆滞,也有些慌亂。

逐漸亮起的燈光裏,一地蟑螂顫動着爬過來,一只挨着一只,一只踩過一只,能看出是頭部的地方全部對着重朝。

它們的須須互相觸碰着,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也不知道在傳遞什麽信息。

重朝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眼看有的蟑螂已經張開了翅膀,頓時黑着臉色舉起了手裏用來擋雨的鐵皮。

這一刻,他無比慶幸這塊鐵皮足夠薄,能有效給蟑螂造成攻擊。

但衆所周知,蟑螂這東西不是輕易能殺死的,就算殺死了,也死的不幹淨。

重朝眼疾手快拍開幾只直撲他面門的髒東西,在煤油燈更加明亮的光線裏低下頭,終于意識到,地上那一層厚厚的哪裏是什麽灰塵,分明就是還沒有完全長大的蟑螂!

一瞬間,本來沒有密集恐懼症的他覺得自己密集恐懼症要犯了。

他沒忍住生理反應,當場幹嘔了一聲。

再擡起頭,他又注意到,燈塔的牆壁哪裏是破舊,那看起來東一塊西一塊的破損,本質上也是一堆顏色不太一致的蟑螂!

“嗚啊——!!”

他終于哀嚎了一聲,一邊瘋狂揮舞鐵皮,一邊急匆匆轉身向燈塔外逃去。

他寧願在外頭淋雨,都不願意面對這漫天滿地還會飛的蟑螂好嗎!

說什麽人類最希望滅絕的物種是蚊子,蟑螂明明也配享受這種種群滅絕的待遇好嗎!!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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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

鐵皮撞擊蟲子的聲音不絕于耳,重朝硬着頭皮沖到燈塔門邊,卻發現那扇木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關起來了。

他又驚又急,随手把小蝾螈又往下按了按,左手揮着鐵皮,右手用力去拉那扇門。

吱嘎——

大門顫了顫,門軸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但卻沒有被推開。

重朝臉色更難看了,狠狠甩了下鐵皮,用盡力氣,繼續向後扯門把手。

“別拽了,那樣打不開的!往外撞!直接撞有機會撞開!”

虛弱的提醒聲從頭頂方向傳來,重朝警惕地擡頭瞥了一眼,一個年輕男人正用一節鐵鏈拴着天花板上早已損壞的吊燈,勉強從燈塔那一頭蕩過來。

他的模樣非常狼狽,身上新傷口疊着舊傷口,看起來非常吓人。

但他的眼神依然明亮,眼底好像燒着一把憤怒的火,支撐着他繼續堅持下去。

重朝眨了下眼,莫名想起醫生的請求。

他換了個姿勢,用力撞向大門,揚聲喊道:“鐘知非?”

“……嗯?你認識我?”

從半空跳到地上的男人愣了下,反手用鎖鏈抽開幾只蟑螂,看向重朝的眼神帶着驚詫。

“哦,對,你應該是異管局的新人吧?你怎麽會進入這座燈塔,我不是留下了提醒嗎?”

提醒?

是指那個“光是傷人于無形之物,是腐蝕真實之毒”的謎語嗎?

不是你自己就沒覺得離譜嗎?

重朝一陣無語,這種描述,誰知道你說的是大蟑螂啊!!

他沒有停下撞門的動作,又瞅了瞅鐘知非,視線劃過他毫無血色的面孔,最終還是把吐槽咽了回去。

這人看起來狀況不好,還是不要太刺激對方了。

重朝十分善良地選擇了更委婉的說法:“那可能是因為我腦子不太好使吧。”

鐘知非:“……”

他看了眼重朝,也是一陣無語。

不是,就算腦子再不好使,眼睛也是能用的吧?你就看這一屋子的怪物,再聽不明白告誡,也該警惕起來吧?

他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還是沒忍住,面無表情地問道:“你這入職培訓是怎麽做的?連一點警惕心都沒有,怎麽走到舊港這種位置的?”

重朝莫名其妙:“就那麽走過來的啊?不是,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趕緊過來幫忙啊,你就不想出去的嗎!”

正常人就沒有想和大蟑螂共處一室的吧!!

鐘知非噎了噎,想說自己被關在燈塔裏太久,已經沒有太多靈源去對抗那扇門了。

但他的目光落在重朝年輕的臉上,到了嘴邊的話又立刻被咽了回去。

他大概是沒有活着回到現實的機會了,但這個新人還年輕,又這麽有潛力,不該折在這裏。

鐘知非迅速拿定主意,抽開撲上來的幾只怪物,沖到重朝身邊幫忙。

他撐起靈源凝成的屏障,喊了聲“一!二!撞!”,和重朝一起,用肩膀狠狠頂住燈塔的門。

咔嚓。

門栓傳來木頭斷裂的震響,吱嘎吱嘎的摩擦聲裏,大門轟然打開,兩人沒來得及收住力道,都踉跄着跌了出來。

小蝾螈差點從重朝的衣服兜裏掉出來,他穩住身體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可愛捧出來。

鐘知非沒能站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雨打在他身上,讓他本能地打了個哆嗦,但他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眼中的光卻越來越亮。

“我、我出來了……?”他躺在地上,伸出手,接住冰涼的雨水。

很冷,落在他的傷口上,甚至有種被腐蝕的痛。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疼痛,提醒着他,他現在還活着,可能還獲得了自由。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

他被關在那座燈塔裏,上不去,也出不來,就在前三層不停打轉,消磨着他已經無法再補充的靈源。

鐘知非沉默片刻,躺在地上,偏過頭。

燈塔大開的門內,擠着無數只怪物。

它們有着楔形的腦袋,兩對昆蟲式的複眼,呈菱形鑲嵌在頭頂上。

尖銳的觸須從面頰兩側伸出,比起感應器,更像是某種攻擊性的肢體。

蠕蟲一般的身軀下方,是一雙又一雙覆蓋甲殼的腿,乍一看,與蜈蚣很相似。無數張嘴生在它們長長的身體上,密密麻麻的尖牙宛如鋼釘。

而它們身軀的尾端,有兩根鈎針一樣的東西,那是它們用來在人類身上産卵的器官。

真醜。

蠕動的樣子甚至讓人惡心。

鐘知非控制不住本能,爬起來不停幹嘔。

重朝安撫好小蝾螈,回頭瞅了瞅燈塔裏的蟑螂,同情地看向鐘知非。

雖然那些蟑螂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飛出來,但光這麽遠遠看着,也夠讓人受不了了。

他走過去好心地扶起鐘知非,随口問:“你之前一直在裏面,沒試着撞過門嗎?”

鐘知非緩了一下才站起來,嘲諷地笑了笑:“怎麽沒試過?上個新人誤入的時候,我也和他撞過,但一次只能離開一個人。”

可想而知,最後主要出了力氣的他就被推回去了。

不過……上一次他和那個狗東西一起撞門,有這麽輕松嗎?

鐘知非仔細想了想,卻發現當時的所有細節都已經模糊,他甚至連另一個人的臉都想不起來了。

他短暫迷茫了下,視線劃過重朝的眼睛,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上個新人不是東西,但這個新人還是不錯的,不必相提并論。

重朝糾正道:“我不是異管局的新人。”

他沒打算加入異管局,也不想進入研究所,不需要鐘知非對他戴上什麽奇怪的濾鏡。

“我是從連醫生那裏聽說你的。”他解釋說,“連醫生說你很久沒有回歸現實了,讓我在幻夢境遇到你的時候,順手搭把手。”

“連醫生……”鐘知非聽到這個稱呼,恍惚了片刻,蒼白的面孔上陡然顯出幾分溫情,“是元鹧啊。他總是這樣想着我。”

重朝給他加油鼓勁:“那你努力醒過來,連醫生還等着你。”

鐘知非啼笑皆非:“這是我想醒過來就能醒過來的嗎?看來你的常識有點缺失啊。就沒有領路的前輩教過你嗎?”

重朝不解道:“還有人教的嗎?沒聽說過。”

嗯……?

所以現在龍國的危險教育都缺失到這種程度了嗎?

鐘知非皺了皺眉,低低啧了一聲,覺得有點難辦。

這個年輕人能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走到舊港,說明特質強悍的超乎常理。

這樣一個好苗子如果因為缺失常識半路夭折……

鐘知非都不敢想那個情形,不顧身體上的疲憊,當即發問:“你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繼續前行,還是先回現實補充一下靈源?

重朝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覺得這雨一時半會下不完,果斷道:“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繼續淋雨,他們肯定會失溫。

在這種地方失溫,肯定會死,不開玩笑的那種。

重朝期待又急迫地問:“你之前在海港呆了挺久吧?那你有沒有注意過,附近哪棟房子屋頂是完好的?”

鐘知非奇怪地看了重朝一眼:“有是有,但不能住。”

幻夢境潛伏着無數危險,不說暗中窺探的東西,就是幻夢境本身,都會侵蝕超凡者的理智。

他們所行走的朝光之路,其實就是侵蝕最弱的區域,但就算如此,超凡者也需要用靈源撐起護罩,才能平安走完旅途。

偏離主幹道的區域,對靈源的侵蝕是主幹道的十倍到萬倍不等,真要為了避雨跑進去,那就是死路一條。

鐘知非思忖着,不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麽情況,但就算危機教育再缺失,也不至于連這個都沒講過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到重朝露出嫌棄的表情:“這個破海港是有毒吧!”

還別說,重朝真的被他的回答驚到了。

有房頂的屋子卻不能住,那鐘知非的意思,不就是房子只剩了個屋頂嗎?

有牆壁的房子沒屋頂,有屋頂的房子沒牆壁……

這破地方是真的有毒吧!

鐘知非深以為然:“的确有毒。”

重朝萬分同情:“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跑進燈塔裏住了這麽久。”

失溫是真的很可怕。

和蟑螂共處一室不一定會死,但失溫一定會。

鐘知非:“……”他無奈地笑了下,“這個,其實不住才是最好的。”

重朝贊同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可是南方大蟑螂!

他就是凍死,就是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和大蟑螂共處一室!

兩人迅速而幹脆地達成了共識。

重朝想了想,詢問道:“那,不方便留在這裏的話,不如我們繼續用往前走?”

也好順路找一找那個沒牆壁的房子。

鐘知非剛想點頭,可是一邁步,就感覺到一陣嚴重的眩暈。

黑暗一陣陣從眼前湧上,他意識到,自己連續消耗靈源,這會兒已經到了極限,必須休息了。

看着不斷飄落的細雨,他沉默一會兒,釋然地說:“我現在沒力氣了,需要休息一下。”

至于休息之後靈源還能剩下多少,就聽天由命吧。

重朝低頭看着手心裏發抖的小蝾螈,心瞬間偏掉。

“你說得對,得先修整一下。”

最好找個地方生個火暖和暖和,看把小可愛都凍成什麽樣子了。

鐘知非沖重朝一颔首,轉過身,随便在主幹道上找了個有房檐略微遮蔽的地方,往地上一躺,就開始閉目養神。

重朝摸了摸小可愛的腦袋,暗暗決定要去找點木板,把那個有屋頂的房子修理一下。

他也沒注意鐘知非的反應,迅速走進街道兩側的商店建築群裏,四處翻找起可用的材料。

這個海港雖然破舊,但材料比重朝想象中多。

他只搜了兩個房間,就找到一摞木板。

興沖沖抱起木板,他才想起還不知道房子的位置,連忙回頭:“啊對了,有一件事——嗯??”

重朝腳步一頓,盯着一臉安詳躺在地上的鐘知非,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鐘知非聞聲睜開眼,視線觸及站在主幹道外、抱着木板的重朝,騰地一下坐起了身。

兩人四目相對,驚愕非常,異口同聲道:“不是,你瘋了嗎?這麽幹你不要命了!”

重朝:他居然往雨地裏躺,他不怕失溫嗎!

鐘知非:他居然偏離主幹道,他不怕失去理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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