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應逐循光(6)

第055章 應逐循光(6)

烏雞太沉了,重朝不得不用兩只手抓着雞脖子,才勉強把它拎起來。

它一開始還掙紮着撲騰了兩下,但因為被命運扼住了脖頸,很快就安靜下來。

鐘知非沉默地看着這一幕——

半人高的怪物被瘦削的青年掐着脖子拎起來,兩顆鳥頭上一雙雙紅色的眼睛瞬間破裂大半,剩下的則像是遭遇了某種特殊力量,不斷被扭曲、移動、擠壓,直至徹底抹消。

或許是因為疼痛,怪物的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仰着頭想要嘶鳴,卻因為喉嚨被掐住而無法發聲。

它長尾上的泥漿一點點滑落,不再有水泡沸騰,最終露出宛如蛇一般的內裏。

眼尾有淚痣的青年笑起來,一雙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語氣輕快。

“這烏雞真沉啊,估計平時吃的不錯。感覺這附近肯定有可食用植物。”

鐘知非緩緩轉開視線,看向剩下七只縮成一團卻不敢逃跑的怪物。

在它們腳下,未消散的靈魂盤踞在累累白骨上,雖然不像是人類,但也的确能稱得上一句“吃的不錯”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問點什麽,可巨大的認知落差沖擊着他,讓他的理智搖搖欲墜。

原來,他之前的茫然和不适應,不是因為他被關在燈塔裏十五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而是因為眼前這個青年本就與世界格格不入。

這個青年到底是誰?為什麽會認識元鹧?又為什麽會以人類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

這樣的力量,這樣的語氣和認知,真的會是人類嗎?

那對方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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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知非得不出答案。

他只是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一點點崩潰,神智正往混亂的深淵滑落。

必須要說點什麽。

必須緩和一下情緒和認知。

不然這十五年的堅持,将在下一刻功虧一篑。

鐘知非吭哧半天,最後也沒能組織出完整的語言。

不得已,他擡起手,指了指那只怪物,又指了指重朝:“它、你、你,我、這!!”

重朝茫然地看了他幾眼,試着翻譯道:“你是想說,這只烏雞太肥了,看起來很能打?還是什麽?”

老實講,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對着一只烏雞視死如歸的人。

但考慮到視頻中提過,有些城市長大的孩子不知道大公雞會撲騰着叨人,甚至會招惹求偶期的大公雞,被追着叨,那鐘知非這個反應,好像也不是太奇怪。

萬一人家以前被公雞叨過呢?那留下心理陰影不是很正常嘛。

他盯着鐘知非隐隐有些崩潰的面孔,善良地安撫道:“別害怕,這只烏雞已經被我抓住了,它不能再咬你了!”

……這更讓人害怕了好嗎!!

鐘知非滿眼絕望,可是情緒卻莫名穩定下來。

他的內心非常平靜,甚至還産生了一種離奇的安詳感,仿佛再看到重朝做什麽事都不奇怪了。

當重朝喊他一起去捉另外七只“烏雞”時,他也只是說了一句自己應該應付不來,就拿着繩子,老老實實跟在了重朝身後。

重朝瞧他這麽害怕,就沒把手裏的烏雞交給他,扯過繩子綁住烏雞的腿,安慰說:“沒關系,你不喜歡接近它們,那就幫我遞繩子。我把它們帶回去養上,以後就有雞肉和雞蛋吃了。”

鐘知非一臉超脫物外的表情:“還、還要吃呢?”

重朝随手薅過另一只烏雞,把它用繩子拴起來,頭也不擡道:“對啊,當然是為了吃,不然我費這力氣幹什麽。”

鐘知非讷讷道:“哦。”

重朝忙着抓烏雞,也沒注意到他的表情。

幸好這些烏雞一副被吓住的樣子,都不知道要跑,沒有鐘知非幫忙,重朝也迅速完成了工作。

把八只烏雞全部綁起來,重朝試着提了下。

……沒提動。

他忍不住感慨道:“它們吃得可太好了,這個頭,這重量!”

鐘知非瞥了眼蔫頭蔫腦的怪物,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平靜地提議:“我可以幫忙拎,拎不動的話,直接扯着走也成。”

重朝猶豫地問:“扯着走?那它們會不會被我們拽壞?”

鐘知非答道:“不會的,它們的生命力很強。”

沒看眼睛被折騰的只剩一雙,都還活得好好的嗎?

重朝大喜,毫不猶豫地相信了鐘知非的判斷。

兩人又去找了點火絨,搜集了一袋鹽、兩塊姜和五六把菜刀,這才返回之前修理好的小屋。

小屋裏的污染值依然是零。

鐘知非感覺到自身靈源在緩慢回複,主動攬過了生火的任務。

重朝叮囑說:“那些木板都淋過雨,很潮,你一會兒先用刀把它們劈成細條,找裏面相對幹燥的部分試着生下火。如果能點燃,就把潮濕的部分放到壁爐邊上烘着,等幹一些就好用了。”

鐘知非拒絕去想那些木板是不是真的木板,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重朝不放心地又看了他好幾眼,才拖着一堆雞去後院。

用木板釘了幾個籠子,重朝确認裏面還有別的公烏雞,才把七只烏雞分了籠。

等處理好這些,他又拎着那只大個的烏雞找了個靠水邊的位置,用菜刀比劃了一下,準備開脖子放血。

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烏雞呆滞幾秒,紅色的小眼睛裏就染上驚恐。

它用力撲騰着翅膀掙紮起來,嘎嘎叫着試圖去叨重朝。

重朝吓了一跳,條件反射抓着它的脖子,把它往地面一撞。

“嘎!!”烏雞慘叫一聲,兩只紅眼睛一翻,瞬間暈了過去。

重朝手一僵,臉色大變:“壞了!雞暈過去了,那一會兒放血怎麽辦!”

他記得教學視頻裏提到過,雞活着撲騰的時候放血才放得最幹淨。

“暈過去的話,吃起來會不會很腥……”

他愁眉苦臉地想了會兒,還是決定直接把雞殺了。

都這種環境了,有的吃就不錯了。

而且以他的手藝,就算雞處理的不錯,做出來好不好吃還難說呢。

至于鐘知非……

看起來就長了一張不太會做飯的臉。一會兒可以問問,但也不要太期待了。

連雞毛和內髒一塊處理掉,重朝又用後院水井裏的水把雞清洗了一遍,就拎着收拾好的雞回到了小屋。

鐘知非已經把火生起來了,壁爐散發着熱量,整個屋子變得非常暖和。

他看到重朝推門進來,視線落在重朝手裏的烏雞身上,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在他的視野裏,那只怪物此刻已經退去怪物的樣子,變成了一只真正的烏雞,就是個頭大得離譜,差不多有普通烏雞三個半大。

它的羽毛和內髒全部被處理掉了,頭也被砍了下來。

所以……這就是對方眼中的世界嗎?

鐘知非內心充滿了說不出的茫然,呆呆看着烏雞,一下忘了要起身幫忙拿東西。

重朝也沒在意,一邊找出一塊幹淨的木板,将烏雞放上去,一邊詢問鐘知非會不會做飯。

鐘知非回過神,飛快點了點頭,謹慎道:“會一點。以前我和元鹧合租的時候,家裏就是我做飯。”

重朝眼睛一下亮了:“那這只烏雞……?”

鐘知非站起身,從他手裏接過菜刀:“您休息一會兒,飯我來做。”

重朝果斷答應下來,湊到壁爐邊去,捧着小蝾螈烤火去了。

小蝾螈又是淋雨又是吹風大半天,顯得恹恹的,這會兒烤了火,總算又活潑起來。

重朝和它玩了一小會兒,歪着頭,眼神奇異:“我以前看過一些科普,他們說,蝾螈應當是一種耐寒不耐熱的動物。你之前生活在海裏,為什麽會怕冷不怕熱?”

正在他手心打滾撒嬌的小蝾螈瞬間僵住。

重朝用食指摸了摸它的腦袋,唇邊帶着笑:“所以,你是一個新品種嗎?”

小蝾螈睜大了無辜的眼睛,看起來什麽都沒聽懂。

重朝不由道:“小動物真是可愛。”

“叽!”小蝾螈歡快地叫了一聲。

好好好,只聽誇獎是吧。

重朝歪在沙發上,眯着眼睛笑得溫和。

小蝾螈打了個轉,趴在他膝頭,漸漸打起瞌睡。

“飯好了。”鐘知非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重朝轉過頭,就見他端着兩個碗走出來,“我沒找到主食,只做了烏雞湯。”

重朝連忙過去接了自己那碗,低頭一看,湯底清亮,少許姜片和雞塊靠在碗邊,清晰可見。

香味随着蒸騰的熱氣飄進鼻腔,他抽了下鼻子,端起來喝了一口。

熱乎的。

香。

冰冷的雨天能喝這麽一碗熱湯,真是渾身都舒服起來了。

重朝找了個沙發,靠在靠背上,端着湯碗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湯,終于還喂了小蝾螈兩口。

鐘知非捧着另一只碗坐在飯桌邊,眼神複雜地看着重朝,神色糾結難辨。

他不想喝這碗湯,也拒絕回憶剛才做飯時姜和烏雞的觸感。

有些東西,聞起來像姜、看起來像姜、吃起來也許還是像姜,但它真的就不是姜的手感。

他指尖動了動,那種滑溜溜的、黏糊糊的感覺似乎還附着在皮膚上,沒有被清水沖洗掉。

鐘知非臉色黑了一瞬間,飛快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指。

這個動作有點大,當即引來了重朝的目光。

俊秀的青年偏過頭來,一雙眼睛淺淡透明,奇異地失去了所有色彩。

鐘知非對上他的眼睛,隐隐察覺到了什麽。

一股涼意從他心頭生出,眨眼間擴散到全身。

他僵硬地坐在那裏,捧着碗的手不住顫抖,但青年卻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歪着頭,露出疑惑而溫和的笑容。

“鐘知非,烏雞湯是你做的,聞起來也很香,你為什麽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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