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刻意遺忘的日子

第10章 刻意遺忘的日子

寧刻好像真的只是來接他回家的。

走在寧醫生身側的肖設計師如此揣摩,然後暗戳戳心道,這家夥果然有那個什麽大病。

“你、這是往哪兒開?”近地車車速太快,在固定航線上看不到外邊的模樣,但肖安盯着車載導航仔細分辨了五秒有餘,确定這不是往寧刻公寓去的方向。

寧刻設置着自動駕駛的模式,他本人正在用光幕看資料,聞言頭也沒擡只道:“源城公墓。”

新聯盟成立以後,各大星系分城而治,一顆宜居行星就是一座星城,每座星城都有自己的規劃特點,而源城最大的特點就是“集約”。

因為近地交通線的發達程度居于聯盟首位,區域規劃也相對獨立,例如整個源城只有一座公墓。

肖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原來今天是冬月的第二十一天,他的父母去世的日子。他還真忘了。

源城公墓幅員遼闊,整體呈現的是相對複古的風格,有點古地球時代天主教墓地的味道,但這味道也寡淡得依稀。肖安下了車,跟在寧刻身後,進入了這座全自助式的墓園裏。

居民區和辦公樓的集聚區都有恒溫系統終年運作,适當地配合四季陰晴雨雪,但不會有真正的酷暑和嚴寒。

可這墓園就像是刻意要渲染肅殺的氣氛,室外停車場低平空曠,北方呼呼地吹。

肖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冷,冷得他一個瑟縮。

寧刻目不斜視,卻從近地車的後備箱裏揀出一件外套扔給肖安,自己捧出一束雙色搭配的秋菊。

肖安從善如流地穿上了寧刻的外套,立刻抖擻地舒展了肩膀,感覺這白毛風也算不上什麽了。

他跟在寧刻身後走,穿梭在墓碑林立的半山坡,感覺空氣裏的潮濕汽如有實質,好像随時能在他鼻尖上凝出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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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高的濕度浸染使墓園裏的土腥味兒更加濃重,只給人萦繞不去的煩悶。

他在下葬了父母之後就沒來過這裏,沒有祭奠過一次雙親,他讨厭這種氣味。

五年過去,墓園裏不知收容了多少新進的住戶,肖安發現自己完全不記得父母的墓碑究竟在哪個位置了。

那天然上翹的唇角不知不覺間拉平。

寧刻停了下來,肖安側身一步,看清了墓碑上的一張照片。是他父母還是情侶時拍的一張旅行合照。

他看着寧刻放下那束包裝精良的菊花,聽他說:“爸媽,我和哥來看你們了。”

寧刻還在說些什麽,但肖安已經沒能再把他的話收進耳朵裏,腦海裏的思緒漫無邊際。

一會兒想到寧刻可能在第一次來祭奠前還去搜過兩部電影,為了看看裏面的人在祭奠父母的時候都會說些什麽,該配上什麽表情——哦,不對。這個人雖然長大以後就一直在盡職盡業地扮演正常人,但在表情表演上一直相當懈怠。

一會兒方才寧刻那句“我和哥”又在他的腦海裏一陣盤旋,層層疊疊堪比潮水,又像是魔音灌耳。

在寧刻心裏,他們還是一對要一起來祭奠父母的“好兄弟”?

——這混蛋東西分明在成年的那一年就把自己的姓改了回去。

上了床也還特麽是兄弟me,去你丫的兄弟,兄弟會和你滾床單?心裏漫無邊際地咒罵着,他腦海裏又自然而然地浮現了某些少兒不宜的畫面,游離的視線就在那一瞬對上了照片中年輕父母的雙眼。

他心緒一怔,所有雜亂的念頭陡然收束,四方鉛塊兒似的悄無聲息地沉入了海底,閃爍的白色沙子被重量激起,随着水波蕩漾最後掩蓋了一切。

寧刻其實算不上變态,他只是從頭到尾都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而已,但即使如此這個人還是選擇了遵循游戲規則,當一個合格的玩家。

真正的變态神精病是肖安自己才對,他垂眸想,是他在利用寧刻,利用這個男人對人類社會的難以理解,利用他對所謂天理人倫的無所敬畏,利用他身邊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自己。

寧刻天生難以和旁人親近,除了他。

打從出生那天開始就共同度過的時光,讓寧刻從來不曾把他剔劃到“外人”的範疇。

肖安想對于寧刻而言,只有他是安全的。因為在他面前,寧刻就算演得不像一個正常人,就算行為語言漏洞百出,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這也是他那點卑劣的倚仗。

反正,他知道寧刻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我們走吧,回去了。”寧刻結束了他的祭奠,比冬風更涼的聲音凍醒了白日神游的肖安。

他颔首,跟着寧刻往回走。

這場祭奠自始至終,身為故去者親生兒子的肖安,一個字也沒說,一丁點兒聲音也沒吭過。*

天已經黑透了,但是墓園裏有引路的燈火,寧靜的也并不顯得昏暗。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寧刻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于是他也站定回頭。

肖安側身站在那裏,遠遠地站在一座玻璃幕牆前,玻璃之內是暖色的光,而玻璃之外的路燈與月光卻是清淺的冷色。

這讓他眼裏的光是溫暖的,身後卻像是有無盡冰原。

站在夾縫裏,哪怕只往後一步都是永劫難複。

寧刻幾不可察地皺了眉。

可惜肖安沒有這個幸運看見,不然他那周身頗具文藝氣質的孤寂氣息恐怕要一掃而空,全化成變态科學家一樣的好奇心,死死扒在自家弟弟身上,感嘆他的面部神經原來沒有真的壞死。

寧刻順着肖安的視線往玻璃窗幕裏望去,發現有只純黑的貓就像肖安注視着它的視線一樣,也死死地盯着肖安。

那雙橙黃的眸子,就像一對明晃晃的小燈籠。

這是一間設在墓園裏的流浪動物之家,多是貓貓狗狗,也有一些适合領養的其他動物。

來這裏的人都是失去了親人或着朋友的人,正處于人生中最悲傷甚至絕望的時候。這種時候,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似乎最能成為慰藉,因此這座墓園裏的流浪動物之家被領養的概率高得驚人。

寧刻的停頓其實只有一瞬,肖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推門走了進去。

“先生,想要看看小動物嗎?”任職的女士走過來微笑詢問,在得到一個點頭之後,遞給了寧刻一雙鞋套讓他套上。

而窗外的肖安被寧刻開門時風鈴的響動聲驚擾,已經本能地跟着他也走了進去。

寧刻站在那一大排的動物屋舍旁邊,但是視線并沒有怎麽在動物身上停留。

倒是肖安進來之後就直直地走到了那只小煤球身前,定定地望着這只可愛的小東西。

職員小姐姐心領神會,拿了一支貓零食過來,笑容可掬地對肖安說:“先生喂他吃點東西吧,小黑很親人的。”

她溫和卻不容拒絕地把貓條塞進了肖安手裏,然後把木頭格子裏的小煤球給抱了出來,放在肖安身側的桌子上。

寧刻就在不遠處靜默地看着這一切。這幾天肖安經常投喂家裏那只玉大叔,對投喂貓咪這種事情駕輕就熟,他把貓條遞到了小煤球的鼻尖之前,輕輕地晃了晃。

這小奶貓也就比人的巴掌大一圈,但确實不怎麽怕人,試探地嗅了嗅便伸出粉色的小舌頭,愉快地吃了起來。

小家夥吃到一半,肖安用另一只手去揉它腦袋頂上的絨毛,小煤球還沉浸在美食裏,沒怎麽搭理他。

後來兼任飼養員的小姐姐看小煤球吃的要超量,便又溫柔地讓肖安收回了貓條。

不過這小家夥顯然有奶就是娘,已經認了肖安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媽了。

寧刻看見那只小貓愛嬌地用毛絨絨的小腦袋蹭肖安的手掌,還輕聲地喵喵叫着,同樣純黑地耳朵尖兒不時蹭過肖安的手掌心。

甚至沒過多久就幹脆躺倒在了桌子上,朝着肖安亮出自己柔軟的小肚皮。

根據流浪動物之家裏任職的小姐姐那豐富的經驗來看,這只親人又可愛的小煤球今晚就該有個溫暖的家了。

只有寧刻,在那只貓咪亮出肚皮的瞬間,敏銳地注意到肖安手掌不自然的一頓,以及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來不及掩飾的生理性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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