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全真全實下的真實
第16章 全真全實下的真實
察覺到肖安腳步聲的寧刻并沒有回頭,他的視線落在眼前的光幕上,聯盟日報的頭版頭條報道了這場顯而易見的兇殺案。
獨自一人接受心理咨詢的老先生,結束咨詢後一人在中心廣場附近的餐廳用了晚餐,然後欣賞了聚集在中心廣場上的年輕人們精彩的音樂演出,随後走進了北區辦公大樓中間的小巷裏,緊接着這位老先生就此消失在了天網裏。
再之後,接到曼西先生家人報警的警察叔叔們在老先生死後的第39個小時,于中央廣場全息交響樂噴泉的死角裏,通過電子搜查犬發現了這具年邁的屍體。
配圖是一張音樂噴泉的照片。
“很在意這個嗎?”肖安在寧刻身後問道,同時打開了自己的搜索引擎,鍵入關鍵詞之後看看網絡上的反應。
就像他之前所說,源城以良好的治安聞名聯盟,別說是兇殺案了,連“一不小心撿了別人的東西”這種事兒都難得一見。
這樣一場他殺的案件,想必會引起民衆的高潮。
寧刻:“嗯。”
肖安挑眉,他剛剛好像聽見自家弟弟“嗯”了一聲?他都沒指望這人回答他,擡眼望去發現寧刻正看着他的光幕。
果然,網絡上的相關熱詞已經高位不下了,肖安點進去猝不及防地被一張高清無碼血腥大圖糊了一臉。
“草。”不禁咒罵出聲。
随後又皺着眉頭看回去,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死相實在說不上安詳,被淩虐,被肢解,被堆在鬧市區的角落,像屠宰場裏的爛肉一樣堆積在一起,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寧刻:“他是活着的時候被砍下四肢的。”
這句話,饒是肖安這種沒心沒肺之典型,聽在耳朵裏也覺得毛骨悚然。他忍着不适仔細看了屍體的創口,發現可能真如寧刻所言。
可是,“你怎麽知道的,你還修過法醫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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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刻回道:“只看過一些簡單。”
肖安還想再看看屍體的細節,光幕上突然跳出了404的彈窗,那張血腥的圖片被和諧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現在的時間信息,他記得剛才那張照片是兩分鐘以前放出來的。
“奇怪。”他一邊念叨,一邊往光幕上點了幾下,之後一個錄頻軟件被調了出來,點開之後那張照片又被清晰地拉了出來。
“實時錄屏?”寧刻在肖安身側問道。
“哦,有一回丢數據之後就學乖了。”他接着說,“兇殺肢解……那位老先生哪裏結下這麽大的仇?”
寧刻已經把曼西先生相關的診療記錄全部交給了警察,根據警方現階段的排查,還無法鎖定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嫌疑人的嫌疑人。
“按正常的羅輯思維來看,近十年他身邊來往較密的人裏不存在這樣的人。不過一個人活了90餘年, 漫長歲月裏有無數來了又走的過客,是不是曾經和某個人結下了‘梁子’,可能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寧刻說。
“哦。”肖安點點頭,随即意識到了問題所在,“90餘年?我見過那位曼西先生,頭發花白皺紋叢生,我還以為他至少120歲了。”
舊聯盟時代醫學革命之後,人類平均壽命被拉扯到一個半世紀之久,到了現在,有錢有閑的富人們活到百六七十的也比比皆是。青年期從此有了整整一個世紀,真正的衰老通常會在個體存活120年以後才發生。
90歲的人或許會在漫長的時間裏沉澱出成熟的氣度,但絕不應該像這樣露出衰老的痕跡。
“他有什麽病嗎?或者說得過什麽罕見病,感染過什麽罕見病毒之類的?”
寧刻的視線從光幕中那些肉塊上移開,然後他走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回答:“他在我這裏接受治療,是因為‘入夢症’——只是疑似,醒來之後就開始加速衰老。”
“入夢症還能醒過來?”肖安下意識反問,又在寧刻開口前自己把自己怼了回去,“哦,你剛才說疑似來着。”
“我看了你給的那些論文還有亂七八糟的資料,不過說實話那裏面寫的所謂的‘入夢症’的确診讓人雲裏霧裏,什麽才是真正的‘入夢’,什麽是疑似,二者之間怎麽界定,真的有明确的界線嗎?”
“疑似,難道就不能是從‘入夢症’中康複嗎?”
這問題問得彎彎繞繞,簡直被他講出了幾分哲學道理,簡直堪比“我真的是我嗎”了。
寧刻只是淡淡地回道:“曼西先生曾經是一位極端的全息技術反對者。”
“這……還真看不出來啊。”肖安睜大了眼睛搖搖頭。
至于為什麽是曾經,除了老先生自己金盆洗手了的可能以外,更大的可能性是聯盟歷488年七月流血事件之後,極端技術反對組織被包括“倫委會”在內的各路勢力全力打壓,這幫人搞不下去了。
不過這和他疑似“入夢症”有什麽關系,他思緒一轉明白了寧刻的意思,“因此他很少接觸全息技術,甚至很有可能連智能管家都不用,而且說不定還佩戴了智能全息屏蔽裝置?”
誠如邱緒小姐姐所言,寧刻的論文和各路數據分析裏,都将“入夢症”與智能全息技術聯系在一起。
如果這是确診的必要條件的話,那曼西老先生确實只能算是“疑似”。
“嗯。”寧刻的模樣還是很冷淡。
接診多年的患者猝然死亡,而且是相當慘烈地死于非命,他甚至看見了血腥的屍體,卻好像對“生死”根本沒有觸動。
這會兒的端坐靜默,更像是因為失去了一個珍貴樣本的惋惜。太沒人性了。
怪令人羨慕的,肖安想。
他雙腿相交着背倚在寧刻的辦公桌上,又把聯盟日報那單調無趣的頭版頭條翻出來看了一遍,随後偏着頭說:“很奇怪,我覺得比起定向謀殺,這更像是随機殺人。”
寧刻擡眸看他,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首先就是你剛才對我說的,近幾年曼西先生的人際關系網裏,并沒有這樣一個有動機的人物存在。”
“其次——”他拉長了尾音,“如果這個梁子是很多年前結下的,那麽兇手必定是經過了一番綢缪才會選擇動手,雖說通過肢解淩虐這樣殘暴的方式,抹殺掉一個自己讨厭的人不能說不合理,但是他抛屍的地方太奇怪了。”
“一般來說,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一個讨厭鬼,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屍體,永遠也沒有人能夠查到‘我’的頭上,如此置身事外地繼續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才更符合蓄意謀殺者的心态才對。”
“當然,有人可能會認為那兇手或許是時隔多年後突然在大街上撞見了仇人,回憶起某段屈辱或忿恨的過去,因此一時想不開激情殺人了也說不定……你看果然有人這麽說。”肖安指着光幕上的網民發言對寧刻道。
“聯盟發展到現在,沒有人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避開廣場上的所有天眼。”寧刻接上他的話茬。
肖安摸摸鼻子,肯定道:“沒錯!”随後又有點兒心虛,其實也不是真的沒有人,不過擁有那種技術水平的人全聯盟也屈指可數,更主要的是,“抛屍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心本身,實在不符合刻意謀殺的心态。”
“為什麽不能是病急亂投醫了?”寧刻一手支在沙發扶手上反問,他的神态是放松的。
肖安:“嗯?”
“你是說抛去天眼的問題不論,兇手一時間想不到合适的抛屍地點,所以扔在了全息音樂噴泉裏?”
寧刻:“全息造物,能篡改人包括動物的所有感官,那具屍體就算在裏面腐爛發臭,變成惡心的屍水,也沒有人會發現。沒有人會聞到味道,所有人都會‘視而不見’。”
“這話是沒錯,”肖安還是反駁道,“但曼西先生不是沒有家人,一旦家人因他失蹤報警,警察調閱過天眼數據以後,帶着電子搜查犬來溜一圈,分分鐘就能找到屍體,就像今天這樣。畢竟太近了。”
寧刻接受了肖安的所有說辭,“所以殺人者故意抛屍在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就是為了讓人看到。”
“嗯。還有一點很奇怪,你不覺得那張照片從它發出來到被和諧的時間未免太久了一些嗎?那種高清無碼的血腥大圖,我個人覺得以聯盟倫委會的和諧實力,它根本不應該通過發出來前的審核才對,可它不僅發出來了,還至少堅持了120秒。”
“剛才還是午休時段,相信看到原圖,甚至像我一樣将圖保存下來的人只會多不會少,這種具有沖擊力的事件和圖片,對公衆心理造成的影響,我想你比我更能估算。”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
寧刻不可置否,只說:“你的推論沒有大問題。”
“那當然。”畢竟肖·細節設計師·安先生,人生前十八年的理想都是當一名聯盟刑警。
“只是忽略了一個可能。”
肖安挑眉,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寧刻:“你認為這是一場針對輿論的随機殺人,但我覺得不能排除這是一場針對輿論的,定向殺人的可能性。”
肖安的嘴角微微拉平,他意識到寧刻的話沒有錯,如果殺人者的目的在于挑起輿論,那麽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是否有宿怨就不再是必須要考慮的因素,殺人者更在意的是被殺者“被殺”的價值。
——他的死亡以及其死相被公之于衆的“價值”。
“而且是扔在了中央廣場的全息音樂噴泉裏。”寧刻繼續如此說道這個時代全息無處不在,中央廣場不但音樂噴泉是全息的,連地面的大理石也一樣,各棟寫字樓的塗裝,街角餐廳的個性裝修,這裏的一切都與全息密不可分。但是!
中央廣場的全息音樂噴泉建造于聯盟歷489年,每年的7月15日都會響起《七月和平交響曲》,以此來紀念在488七月流血事件中,因為極端技術反對組織和新家人倡議會的争端,而喪生的所有民衆和那一位犧牲的軍官。
29年來治安水平穩居聯盟前三的源城忽然發生惡性兇殺案,死者曾經是極端技術反對組織的成員,抛屍地點是人盡皆知的流血事件紀念設施,它在聲嘶力竭地向輿論吶喊,至于究竟在喊什麽……
“查案應該交給警察去做,”寧刻站了起來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你來找我有什麽事,總不至于是未蔔先知,來給源城警察當場外支援的?”
“啊,”肖安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你不說我都忘了,我是來找你核對數據的。”
他的臉色又恢複了天生的笑相,“辦案什麽的當然是交給警察叔叔啊,普通公民好好生活不惹事兒,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來,工作工作,我還想早點下班回去泡個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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