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易察覺的頹喪

第50章 不易察覺的頹喪

腦子裏過了一遍,也想不起來他有哪位認識的女性朋友是常駐戈城的。

肖安還沒能從那具屍體上看出究竟,商廈的安保人員已經反應過來,片刻之後距離最近的警署也傾巢而來。

在場的目擊者都被帶到了商場的VIP休息室暫做隔離,做心理疏導的醫生們也随後趕到。

整一個事件從發生到所有人都被安排好前後沒超過二十分鐘迅速且得當的簡直不像是戈城。不知道是不是基層部門迫于洛伊德的淫威整肅了自己的紀律,還是富人區本就有這樣完備的危機應對。

所有人都被單獨安置,肖安還以為自己也會分到一位心理醫生,結果推門進來的卻是本城的治安官。

“肖安,我記得全息大會上那具屍體被大家發現的時候,你也在現場是麽?”洛伊德一副肖安運氣可真不怎麽樣的表情。

肖安聳聳肩,無奈說道:“實不相瞞,我和那位死在全息紀念碑下的那位老先生也有一面之緣。”

“是麽?”洛伊德眯起狹長的眼,故作嚴肅地打趣道:“那要是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是得向警察叔叔告發一下你了。”

“治安官大人,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而且還是個倒黴的好公民,沒有精神安慰就算了,您怎麽還能懷疑我呢?”

洛伊德輕笑,随後說: "不開玩笑了,我已經和戴維警官打過招呼了,他們會優先給你做好筆錄的。筆錄做好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好好養精蓄銳我的首席設計師大人,後面可都是硬仗。”

“我先過去了,一天天的總是有操不完的心。”洛伊德一臉無奈。

“這個……是自殺?”肖安在他轉身前問道。

洛伊德搖搖頭,應該不是“不是”的意思,而是不知道。

“誰知道呢。”

肖安:“那麽死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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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德狹長的眸子輕轉,視線落在肖安的手腕處,嘆了口氣說道:“反正你遲早也會看到公告,現在告訴你也沒什麽。”

“這個人你認識,确切地說,我們都認識,在去年那場宴會上,一身紅裙令人記憶猶新。”洛伊德的語氣中不掩惋惜。

“艾米瑞達·艾迪。”肖安開口,他知道了那微薄熟悉感來源于哪兒了。

“是的,基因報告在我趕來前已經出了結果,現在警方正在做現場調查。我知道她是你的學妹,可是人生總是難免意外,你節哀。”

肖安确實為生命的突然逝去而露出了些許哀傷,他扯了扯唇角,說:“嗯。你去忙吧,洛伊德。”

洛伊德擺擺手走了出去,門阖上肖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人今天沒把他那位副官帶在身邊。是派去做其他任務了麽?

話說回來,艾米瑞達·艾迪麽,肖安記性不錯,所以在羅德尼的宴會上肖安能夠認出她,不是因為幾面之緣的學妹有多熟,也不是這姑娘美得多讓人印象深刻,只是因為肖安記性好而已。

這也意味着肖安對這位女士,除了一些普通校友之間的了解再無其它。

先不論是自殺還是他殺,一個全息設計師在戈爾菲諾中央區的廣場上死得這樣慘烈,只是巧合嗎?

這個年代的人類八成都活在幸福的大一統社會裏,但依然會有很多人想不開要去死,也有很多人想不開要犯事兒,這是人類社會裏難以磨滅的躁動部分。

不過就算有這樣的大背景做鋪墊,肖安還是覺得最近死人的事兒發生的有點多。

羅德尼說的那些話雖然很晦氣,但也不是毫無道理。

肖安打了個哈欠,感覺有點累,今天是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唯一的假期,他原本打算買點東西,再品嘗一下戈城富人區的美食就回去睡覺的,結果又被迫見證了一次死神降臨,腦子也忍不住開始發散思維。

警察的詢問比上次在源城全息大會碰上的要好應付的多,沒有消耗肖安太多的精力,大概是羅德尼确實有事先打過招呼——或許也只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态度,這位警員對肖安态度不錯。

詢問結束後,肖安打算先走人,推門的時候卻有一股力已經将門往外頭拉了。

然後他就看見了寧刻的臉,那一瞬間肖安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累到了,不然怎麽會擱這兒白日做夢呢?

“你不需要心理疏導麽?”寧刻垂眸看他,如此問道。

肖安:“……”

“倒也不是不需要。”他從善如流地改了口,然後退回沙發邊施施然地坐了回去。

肖安:“接受心理疏導需要我做些什麽?”

“比如說我回憶一下現場,告訴你我的感受之類的?”

肖安的右腿受傷之後,肖向山和弗莉佳當然不會看不出兒子的異常,即使肖安當時用盡了力氣掩飾,當父母的也總能本能感知。

他們明裏暗裏地給肖安請了很多心理醫生,這讓肖安幾乎熟谙各種心理咨詢師們和患者套近乎的小伎倆。

當然也知道那些通常的流程。

肖安不需要不斷回顧創傷的脫敏療法,寧刻清楚他需要的是什麽,他開口道:“廣場上的天眼清晰地記錄了她打開高樓上的應急逃生通道,用小拇指上的帶着的鑽石戒指撞向鋼化玻璃,然後在碎裂的玻璃中一躍而下的全過程,玻璃碎片被超級材料的防護網兜住,但她仍舊墜落到了地面上,摔成了血肉模糊的死狀。”

噢,肖安問道:“所以她從頭到尾都被天眼拍下的嗎?”

“酒店房間裏沒有天眼。”

“那你覺得她是自殺還是他殺?”肖安問。

寧刻搖搖頭,這樣的推測沒有意義。

于是肖安換了一種問法,說道:“警方的屍檢結果什麽時候能出來,血液或者腦脊液的檢查是不是今天就能知道?”

血液檢查是常規性的屍檢項目,主要用來查看死者生前是否有攝入過某些不該攝入的藥物,但腦脊液檢查卻不是常規項目,至少現在就艾米瑞達.艾迪的情況來看,她是不需要做這個項目的。

即使納米機器人能夠輕易地在廣場石板上收集起她那四散零落130ml的腦脊液,警方也不太可能特意去查這一點。

“她不是入夢症,跳樓這一行為明顯帶着主觀意識,而不是像入夢症患者那樣因為陡然失去意識而從高空墜落。”

“我知道她不是失足跌落。”肖安擺手,又道:“入夢症初步判定與全息技術有關之後,醫療專家們對家屬志願捐獻的遺體做了詳盡的解剖工作,最終發現這些人的共同點在于腦脊液中電解質微妙的不平衡,腦脊液這種東西活着也能測,于是又對全聯盟确認為入夢症的患者都做了相關檢查,得出了一致的結果。“但實際上許多生活在聯盟時代,更确切地說是生活在全息環境下的正常人也都呈現出相近的指标。不能說紊亂的程度超過了入夢症患者們身上表現出的那個數值區間就一定會入夢,只能說入夢症患者一定會表現出這種症狀。”

“但是寧醫生,你是不是忘記了,還有一種情況也會讓人表現出近似症狀?”

寧刻很快就明白了肖安所指的究竟是什麽。

他開口道:“你是在懷疑艾米瑞達·艾迪生前使用了聯盟全面禁止的全息毒品?”

全息毒品幾乎是與全息技術相伴而生的,舊聯盟的覆滅很難說與此無關,新聯盟伊始全息毒品就被列在了絕對禁止的名單上,相關的宣傳五百年來都不曾中止過,所有全息相關的企業也都經過了嚴格的備案,聯盟對全息毒品的打擊重得幾乎誇張。

至今依舊如此。

只是對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全息毒品早就成了時代洪流中被翻篇的歷史。

當年對全息毒品受害者的檢查,确實也包含了腦脊液電解質這一項,但更多的仍是關注那些超自然标準的激素異常,以及因此而産生的器質性病變。

畢竟那些都十分顯而易見。

傳統毒品也一樣會造成這種後果,單看這些顯性指标,只能得出“吸毒”的結論。撇開生物毒品不說,只有腦脊液電解質的指标能區分電子毒品和全息毒品。

“當然,”肖安畫風一轉,“她可能也就是用了什麽普通的致幻劑而已。”

這是警方要去努力查證的事情。

“其實我沒什麽。"肖安終于把話題帶回了原處,“一個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摔成一灘炸開的肉泥确實會讓人備受沖擊,不過還好,我當時或許有那麽一瞬間是被吓到了,卻也不算嚴重,現下也沒什麽心有餘悸之類的感覺。”

“只不過,”肖安話音一頓,他方才只是想轉移話題罷了,一時興起多說了兩句關于全息毒品的事情,但實際上這些沒必要和寧刻講,可這“只不過”之後的話,他也不願多說,于是道:“也沒什麽,要是都結束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話說回來,你來戈城有什麽事兒嗎?”

只不過驚吓是短暫的,而恐懼更是一開始就不存在。鮮活生命在面前夏然而止的瞬間甚至沒有激起他的半點恻隐之心。

肖安是需要心理疏導的。

他自己也知道。

寧刻看着他從等候室柔軟的沙發上坐起身,看着他那雙眼睛在單薄的眼臉之下顯出慵懶的怠惰神色。

以及半點也沒從神色中顯露的,不易察覺的頹喪感。

肖安對于一個人的死不動于衷,而這種發自內心的無動于衷又讓他在普世的道德中難以自恰,人哪怕不能為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至少也該抱有同情,但他都沒有。

冷漠與愧疚左右撕扯,糾纏着他的靈魂,然而這種痛苦說出口卻又顯得矯情一——明明不是什麽好東西,偏偏還要惺惺作态地裝出善良來?裝給誰看呢?

你不是什麽好人,何必費那個力氣。

寧刻都知道,可他卻沒法跟肖安說一句“這沒什麽,我理解你。”

因為“寧刻”才是那個不僅沒有恻隐,也根本不會因此心生愧疚的人,他既“無憂無怖”,又怎麽可能理解旁人呢。

煩躁由此緩慢爬上心頭。

“有個項目和戈城基建的項目同步展開。”寧刻回道。

“這樣?”肖安原本還以為要有一陣子見不到他親愛的弟弟了,“那你是不是也得三天兩頭跑戈城?”

“想不到咱倆的工作時間表還總是能對上呢。”肖安站起來準備往外走,“所以你來這裏是約了羅德尼?他估計還得有一會兒吧,那哥哥先走了?”

寧刻:“不急。”他拉住了他的手腕。

“?”

寧刻的手順着肖安的手腕扶上他的肩膀,将他按在身後的門框上,俯首淺淺吻上他的唇,低聲道:“要和他接洽的都已經結束了。”

肖安看着那雙逆光而深黑的眸子,眼底緩緩泛起笑意。

然後他就領教到了戈城富人區酒店的——花樣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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