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玩

8.

運動會如約而至,當天陽光普照,雲翳也泛出微醺的藍。

夏穗報名了羽毛球,所有運動中她最拿得出手的也就這項。

初賽和複賽都輕輕松松過去,很快就來到最後的決賽。

和她對決的是班長。

林凡凡精通馬術和羽毛球,從小就有專業的老師一對一訓練,初中的時候還拿過少年組省獎,前兩年學校羽毛球賽的冠軍也統統包攬。

餘璞替她整理球衣,“凡凡,今天穿得好漂亮呀。”

“那當然,也不看我們凡凡是誰,有這張臉蛋,穿什麽都好看呢。”

林凡凡對這些誇獎只是笑了笑,低頭整理護腕,開始做賽前拉伸。

今天,她勢在必得。

夏穗則站在原地,發了條微信。

【夏穗】:我今天比賽。

她配了張此時操場上的照片發給鐘書春。

媽媽沒回,現在這個時間點估摸着剛剛下班。

尤清被對面的氣勢吓得瑟瑟發抖,完全沒注意到她此刻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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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穗,林凡凡是專業的打不贏很正常。”

“你待會盡量完成就好,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夏穗安慰她:“放心。”

比賽正式開始,裁判抛擲硬幣,決定林凡凡率先發球。

随着一聲哨響,比賽正式開始,林凡凡跳仰發出,這球速度極快,還帶着旋,來勢洶洶。

夏穗專心致志地盯着球,向後跑動,輕巧地擊回。

這下角度極其刁鑽,擦着網,林凡凡完全沒反應過來。

裁判吹了聲口哨,“紅方積一分,比賽繼續。”

随後每一次打球,夏穗都采用不同的方式回擊。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跑動,跳躍,揮拍,每個動作都帶着身體前進。

夏穗喜歡運動,就喜歡在這兒。

全身心地投入,身體裏完全擠不進多餘的情緒。

好像通過這樣大汗淋漓的方式,就能将很多髒事抛之腦後。

她平靜地繼續着,體育賽事往往心态決定結果,林凡凡太想贏了,又想炫技,這場比賽最後以夏穗獲勝告終。

--

同學們圍過來,“哇,穗穗,你在哪兒學的羽毛球呀。”

“打得太好了,能推薦給我嗎?”

夏穗笑了笑,“我奶奶教我的。”

高三前的每次暑假夏穗都是在奶奶家過的。奶奶家在鄉下,那裏夏天會有好聽的蟬鳴和徐徐的微風,奶奶身體很好,常常和村裏的老人們一起打八段錦和羽毛球,夏穗打羽毛球的技能都是她教的。

林凡凡挂不住臉,身旁的餘璞忍不住站出來說兩句:“你別騙人了行嗎?凡凡的羽毛球可是全校數一數二的,你奶奶怎麽可能教得比專業教練還好?”

“還是說你奶奶是專業運動員?你剛剛一直沒說?”

“呵呵,你不會是賽前打了什麽興奮劑吧,要不然以你那點技術怎麽可能打得贏凡凡?”

幾個小姐妹一合計就把夏穗打興奮劑的罪名給坐實了,沒人思考這樣普通的比賽是否用得上藥物,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也對夏穗這個冠軍的含金量産生了質疑。

夏穗皺着眉,“你們這麽說有什麽證據嗎?”

餘璞冷哼:“需要嗎?你今天這表現就是最好的證據!”

夏穗正準備說些什麽,林凡凡主動站出來主持公道,“好了,餘璞,別說了。”

“夏穗同學确實打得很好,我們應該向她多多學習。”

林凡凡這一番說辭打動了在場所有人,大家對弱者天生是具有同情心的,尤其對方還是風評一向很好的班長。

“林凡凡素質真好啊,都輸了還去給人家祝賀呢。”

“那當然,要不然怎麽能當班長呢?”

“啊啊啊我真是越來越喜歡凡凡了。”

“诶所以真的好可惜哦,我感覺今天夏穗雖然打得很好,但好幾個球都有點擦線,裁判對她可真好……”

“這麽說來,凡凡才是當之無愧的冠軍吧。”

-

比賽結束後夏穗回了趟教室。

她把獲得冠軍的事兒發給了鐘書春,對方終于有了回複。

【鐘書春】:那很好啊,繼續保持。

【鐘書春】:最近在新學校過得怎麽樣。

夏穗靜了會。

【夏穗】:能說實話嗎?

她很想把這段時間的遭遇發給鐘書春,對于她來說,媽媽是最信任的人,她有很多秘密,苦痛想要傾訴。這些無從發表,只能對鐘書春說。

今天的事兒算是火上澆油,徹底引燃了她的憤怒。夏穗打打停停,改了又删,删了又寫,最終整理成一串不長不短的小作文給她。

【鐘書春】:你就做自己,別搭理他們。

【夏穗】:不能還手嗎?

【鐘書春】:不可以。

【鐘書春】:我說過很多次了,再忍一年就過去了。鬧成這樣誰來給你兜底?不要給你沈叔叔他們添麻煩,聽得懂嗎?

夏穗盯着這行話看了很久,咬着唇,胸口躁動得誇張。

【夏穗】:明白了。

班裏沒有人,大家都去看運動會了,只剩下她一個。

打完球後還沒做拉伸運動,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滾燙的汗珠貼着額尖垂落,她掏出濕巾拭去臉上的污漬。

嘶,好疼。

濕巾碰到下颌的一瞬夏穗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她舉起訂書機,用金屬面照了照發紅的地兒,原來疼痛的源頭掉了塊皮。

傷口還泛着猩紅,看樣子是剛剛打羽毛球時不小心擦到的。

夏穗嘆了口氣。

那天在車上,她問了沈因關于公平的問題。

哥哥說,公平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可是為什麽她老實本分的比賽還要被莫名其妙地潑上一堆的髒水?

作為冠軍,沒幾個人祝賀她。

作為傷者,也沒人關心她。

今天運動會好多家長都來看自己的孩子比賽,不管小孩拿了什麽名次,大人都以他為榮。

那她呢?

被人構陷了,媽媽反而勸她……不要“惹是生非”。

刺骨的疼痛逼出熱淚,夏穗用力地咬着下唇,從包裏取出一瓶酒精,棉簽蘸着清理傷口。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是不掉下來。

女孩子鼻尖泛紅,從背後看去,肩胛骨因為極力忍淚而瘋狂顫抖。

她現在好像一把鏽刀。

孤獨地躺在角落,天色陰暗,驽鈍的刀刃倚在掉皮的牆面,空氣中懸浮着濃重的血腥味,她渾身鏽跡斑斑。

樓道裏轟轟作響,惡心的髒話和下流的笑話撞出回音。

周言之拽過女孩的手臂往身上一摟,大手毫不客氣地在腰間摩挲,“脫了,給老子看看。”

女孩哭得泣不成聲,害怕得瑟瑟發抖,完全不敢動彈。

周言之對她的眼淚置若罔聞,捏了下女孩的臉,“哭什麽?”

“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太幸福了?沒事啊,哥哥以後還會對你更好的寶貝。”

說完周言之就嘟着嘴準備湊過去。

他的門牙天生就是尖的,嘟起時向外突,下巴胡須都在泛青。

他揚起外翻的鼻孔朝女孩出氣,女孩子越躲他便越興奮,抓着她的下巴妄圖親上去。

咚咚咚。

樓道口傳來一陣平靜的腳步聲。

周言之和身邊的小弟擡眼望去,小弟一看到夏穗就打趣起來,“喲大哥,這不是大嫂嗎?”

“大嫂是來捉奸的嗎哈哈哈。”

這句話成功逗得大家發笑,周言之也跟着揚起唇角,擡手向下壓,做了個“安靜”的動作。

周言之放開女孩子,眯起眼,“穗穗,好久不見。”

“聽說你剛剛羽毛球打贏了林凡凡。”周言之笑嘻嘻的,“可以啊,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夏穗沒搭理他,沉默着從人群裏穿過,将女孩從他的懷抱裏掙出。

這套動作行雲流水,女孩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立刻躲在她身後。

周言之眯了眯眼,表情也玩味了起來,“怎麽了,你真吃醋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肩膀撞了下夏穗。

力氣大得可怕,撞得人骨頭轟響。

“早說嘛,早說的話你那個小姐妹也就不……”

嘩啦啦——

周言之話還沒說完,一陣水聲瞬間奏響。夏穗面無表情地舉起手,倒扣瓶身,冰涼的液體順着周言之的腦袋嘩嘩向下淌。

周圍的小弟們看呆了,都沒反應過來。

緊接着夏穗終于開口:“這一瓶,是替一棠還的。”

她平靜地旋開又一瓶酒精,往周言之的領口裏澆下,“這一瓶,是替這個女孩還的。”

一片浮雲飄過來,視野黯淡無光。

野風吹來一地枯黃的落葉,枝條撂在一邊,風的聲音像是野貓哭嚎。

“我已經忍你很久了。”夏穗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從包裏翻出一支打火機。

啪啪兩聲,火口擦出一抹幽冷的火焰。

影子在牆壁上簌簌跳動,如鬼魅般駭人。

夏穗點着火機向他靠近,周言之吓傻了,猛地一下撞到牆壁上滑倒在地。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再有一次,可就不止是潑酒精這麽簡單的事兒。”

--

從樓道裏出來,夏穗先将女生送到醫務室處理傷口。

到了放學時間,沈家的司機都在停車場等着,她必須要走了。

女孩噙着淚,握住她的手,“同學,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夏穗。”

“我叫付然,是二班的。”

夏穗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好,我記住了。”

“別害怕,如果周言之那家夥再敢欺負你,你就給我說。”

“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大門嘎吱響了一聲,夏穗下意識地望過去,只瞥見到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的殘影。

他們上了樓,聲音也随之消失。

張昱江:“小白兔受欺負了,你知道不?”

“林凡凡他們今天逮着她一直罵,她也默默挨着,看起來真可憐啊。”

沈因淡笑,“先回去把書包放了吧。”

--

夏穗小跑着來到停車場。

沈家的車尾燈還亮着,看樣子應該等了有一段時間。

夏穗鑽上車,把門給帶上。

沈因從書裏揚起頭,“來啦。”

今天運動會不用穿校服,沈因穿了身白色的運動服。

他的皮膚本來就很白,一身白衣的襯托下顯得仙氣飄飄,渾身都冒着耀眼的光。

夏穗下意識地捂着鬓角,企圖用碎發遮住傷口,“不好意思遲到了。”

沈因寬容地笑了笑,“沒事。”

知道今天有運動會,管家提前準備了葡萄糖和牛奶,分給二人補充精力和營養。

夏穗握着牛奶瓶,“哥哥,你今天參加比賽了嗎?”

“參加了擲鉛球。”沈因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不過結果很爛,連初賽都沒過。”

“沒事啊,運動會本來就重在參與呀。”夏穗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而且學校的鉛球都是專業規格的,我連舉起來都費勁,哥哥已經很厲害啦。”

沈因插吸管的手一頓,幾秒後才重新使力。

很厲害?

他麽?

吸管戳破錫紙口,發出很輕的一聲響動。

夏穗像是想到了什麽,從包裏翻出一塊巧克力。

“哥哥,要不要吃點巧克力?”夏穗遞給他,“這是我前幾天買的,味道很不錯。”

參加運動會前夏穗為了避免低血糖,快速恢複體力,特意去買了點巧克力。

挑選時還特意叮囑店員再打包一份草莓味的,哥哥喜歡吃草莓,應該也喜歡吃草莓味的巧克力吧。

沈因默不作聲地盯着她,筆直的睫毛下耷着,微風和光點從窗隙滲漏。

如果沒記錯,喜歡吃草莓的事兒他好像就跟她提了一次。

只是随便說的,她還真的記住了。

沈因微笑着接過巧克力,剝去外殼時轎車碰到減速帶,上下抖動。

沾着巧克力漿的外殼掉在腳邊,白色的運動鞋染上一層污漬。

他從容不迫地彎腰拾起。

今天發生的事兒,全都歷歷在目。

怎麽辦。

他好像越來越不能忽略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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