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大學(19)

大學(19)

51.

醫生做了檢查, 并沒有細菌或真菌感染,夏穗可以正常活動。

沈因送別了醫生,回來時, 夏穗仍坐在椅子上。她望着對面那臺電視發了個不短的呆,以前他們是多麽幸福啊, 常常一邊吃着沈因做的美味佳肴一邊看電視。沈因說過,他沒有特別的喜歡,所以總是将遙控器的控制權交給她。

可是現在呢?

兩人盯着彼此, 像多年未見的情人,明明曾經是這麽熟悉的親密愛人,如今只是待在同一空間裏就有種說不出的尴尬。

夏穗清清嗓子,“你。”

“你。”

二人同時開口, 又同時恢複沉默。

沈因:“你先吧。”

“喔。”夏穗說, “你吃過飯了?”

吃飯這種話題百試百靈,有時候真是要感謝老祖宗的智慧,可以很好地排除尴尬。

沈因淡聲:“還沒有, 等會吧。”

“昨晚的事情, 我給你道個歉。”

“抱歉,我不該那樣說你。”

昨天實在過于憤怒,導致沈因口不擇言, 說了那樣傷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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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解夏穗的性子, 也知道這句話是個人都接受不了。他想了一個晚上,也失眠了一個晚上, 他的原意并不是如此。

夏穗沉默了會,“知道了。”

說完, 兩個人又恢複到剛才的狀态。

這件事都是他們心裏的軟刺,都說人往往在生氣時才會暴露自己的內心, 沈因說她是為了別人才去勾引他,是不是代表他也一直這樣想她的?

心裏隐隐作痛,可是想到剛才那一幕,她又發不出火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遑論沈因剛剛才幫了自己一把。

那個醫生是沈家的私人醫生,負責家裏每個人大大小小的病痛。她忽地想起沈莊國得癌症的事。沈因知道沈莊國生病了嗎?這個醫生有沒有告訴他?

他最近這麽喜怒無常的,是不是因為沈莊國出事了?

夏穗攥緊衣擺,眼底無意識地流露出憐憫的情愫。

這個眼神完完全全落在沈因的眼裏,她為什麽突然這麽看自己……牙齒咬得轟響,心裏針紮似的疼。

夏穗站起來,“沒事的話,我就先去上學了。”

“嗯。”

沈因沒有收書包的意思,掏出手機來,準備叫司機送她。

夏穗挑了挑眉,“你不去嗎?”

“我記得你今天也還有課吧?”

沈因猛地擡起頭來,“你記得我的課表。”

他精準地捕獲到重點,肯定句,語氣中沒有半點遲疑。

夏穗幹咳了一聲,避重就輕,“你想多了,因為我們今天都有高數課。”

南潭大學的高數有期中考試,老師說這次考試的分數将會占到期末總評的20%,班裏的人複習得都很用心。

她問這麽一句,只是擔心他挂科了,沒法按時畢業。

但顯然,沈因根本就不在乎。

沈因沉默了幾秒,然後回到自己的卧室。

“不去。”

“你自己去吧。”

他高大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之內,穿堂風吹過,掐出窄長的腰身,沈因看上去像被釘死在相框裏的蝴蝶标本,每走一步,肩胛骨便随着粼粼的白襯衫時隐時現,如此纖細而脆弱,美麗而凄怆。

他阖上了房門。

夏穗:“?”

她剛剛,是有哪句話得罪了他嗎?

-

那天以後,夏穗就再也沒怎麽見過沈因了。

他似乎總待在家裏,門反鎖着,不去上學,也不怎麽外出,出門一趟也就是買個菜,夏穗每次回來都能吃到豐盛的晚餐。

這樣日子過得她心驚膽戰,沈因就像個定時炸彈,無人知曉什麽時候爆炸。

就像那天祝南送她回來,明明只是好朋友之間的正常的互動,就被他說得如此不堪。那兩句道歉确實彌補了她心裏少許的不适。可是就算是受傷,疤掉了過後還是會留下印子。

皮膚是如此,心也是。

夏穗嘆了口氣,秉持着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信念,又搬回了宿舍。

趁着沈因出去之後,夏穗迅速打車離開。

她帶的行李不多,但餘燦和小柔還是堅持幫她一塊搬,三個女生帶着重物吭哧吭哧爬了重物,直到落地,餘燦還是覺得挺意外的。

餘燦:“穗穗,你怎麽突然回來啦?”

夏穗勉強抽起唇角,“家裏出了點事。”

餘燦一聽就急了,“啊,不是什麽大事吧?”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的表情怎麽這麽差。”小柔挑眉,“跟失戀了似的。”

夏穗沉默了會,然後喃喃:“……失戀是這個樣子嗎?”

小柔愣了愣,和餘燦兩兩對視。

嗯哼?穗穗是什麽時候談戀愛了?和誰?又是什麽時候分手了?

信息量好大,他們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不過小柔還是安慰道:“沒關系的穗穗,失戀也沒什麽。人生嘛,總要遇到幾個渣男,就當做是年輕的時候吃個教訓,後面還有大把好男人等着你呢。”

“……嗯。”

“是啊,失戀算個屁,咱們待會出去吃頓好的,就當做什麽都過去了。”餘燦點點頭,“對了,穗穗,你哥怎麽不送你來?我記得你那哥很貼心啊,每次幹活都親力親為,能自己來的絕對不會叫你啊。”

“……”

這種事不是三言兩語能交代的,夏穗當然沒法告訴餘燦:嗯,我那“失戀”對象就是沈因。

我哥給我表白了,甚至還有可能要繼續折磨我,我回來就是為了躲我哥的。

大家如今還以為沈因是她的哥哥,要是突然扔下這麽句話,鐵定會以為他們這是在亂.倫的。

而且也正如餘燦他們所認為的,沈因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好人。他平時很會收買人心,時不時送給她身邊的朋友送點禮物,大家收下他禮物的同時也接受了他的糖衣炮彈,真翻臉了,指不定誰才會被打成“壞人”。

夏穗随便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餘燦沒再問了,拉着小柔一起找火鍋店。

她看了眼原先溫相宜的床位,用簾子圍着,桌子上還擺滿了東倒西歪的化妝品,以及昨天吃剩還沒洗的螺蛳粉湯鍋。

酸筍的氣息若隐若現,即便窗臺的位置放了個綠茶香氛也于事無補。

餘燦看上去很平靜,似乎早就習慣了。

夏穗沒忍住,“溫相宜還沒回來嗎?”

“嗯,快三天了吧。”餘燦喃喃道,“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走之前連鍋都不洗,這次不知道又要生多少蟲了。”

小柔翻開手機,從大衆點評上找了幾家還不錯的火鍋店發在寝室群裏,夏穗默不作聲地打開行李箱,将帶來的衣服塞回去。

一敞開櫃門,淡淡的栀子花香撲面而來,這是沈因最常用的香水,沒想到都過去了這麽長時間還餘味袅袅。

衣櫃裏的衣服幹淨如新,分門別類地挂着,襪子也是兩兩配對好,攤在最醒目的位置。雖然她已經搬走了一部分,欄杆上只寥寥挂了些不常穿的大衣,但隐隐還是能看出原先整理得當的痕跡。

夏穗小心翼翼地摸着大衣,面料細膩而柔軟,黑色的同心扣閃爍着漂亮的光澤。

這件衣服是高三寒假時沈因陪她一塊去買的,當時為了慶祝夏穗期末取得不錯的成績,沈因選了這件黑色的Lemaire大衣送給她當禮物。夏穗一直推脫,畢竟沈因已經借這個由頭送了她不少禮物,她實在不好意思接受了。可沈因那天卻固執得古怪,堅持要送她。

現在細細想來,哥哥從那個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不對勁的苗頭了吧。

夏穗細細地摩挲着,又放了回去,轉而拽着衣服下擺将身上的短袖脫掉,她從其中一個收納箱裏翻出幹淨的短袖套在身上。

這件短袖也是沈因買的,也是借着獎勵的名頭送的。

過去的歲月被一針一線縫入,只是掌心這樣貼在表面摩擦,便能感知到熾熱的心跳。

好可惜。

溫情不再。

小柔戳開其中一家裝修豪橫的火鍋店:“這家怎麽樣?雖然是新開的,但好像是網紅餐廳诶,可以拍很多漂亮的照片!”

餘燦扁扁嘴,“不要,網紅餐廳都是營銷出來的。”

“也不一定,至少味道還算過得去嘛。”

“就跟人一樣,雖然名聲很好,實際內裏一般,但總歸不會太差勁。”

夏穗安靜地聽着二人的對話,最終默默地阖上櫃門。

--

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那家網紅火鍋店。

剛到,門口就排了好幾桌人,還好他們這次是工作日來的,定的也是中桌,所以很快就排到了。

一進門餘燦就連忙開始扒衣服,“不是都入秋了嗎?今天怎麽這麽熱啊。”

“我都跟你說了南潭要熱到十一月去你不信,先穿好吧,空調這麽大小心一會吹感冒了。”

餘燦不情不願地穿好衣服,他們的位置在二樓靠窗,隔壁桌還沒收拾好,到處都是火鍋吃剩後的垃圾。

夏穗一上來就把必點的毛肚、鵝腸、黃喉給點了,其他菜她沒什麽興趣,确切來說,她今天沒什麽胃口。

她放下手機,單手托腮,靠着窗戶,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下看。

路燈昏黃,散出柔和的暖光來,周圍走過一波接一波的人,他們手牽着手,舉止親昵,在這漆黑冷清的夜,顯得旖旎而暧昧不清。

夏穗偏開眼,一個熟悉的號碼進入視線。

是沈寒。

嗯?

沈寒給自己打電話幹什麽?

夏穗挑了挑眉,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暫時告別他們,轉而到樓梯間接電話。

樓梯間悶熱而我潮濕,窗戶還都封死了,更悶。

夏穗一面回撥過去,一面撥開窗戶。

“喂,大哥。”

“穗穗,你和沈因在一起嗎?”一接通電話,沈寒就開門見山地問。

夏穗挑了挑眉,“沒在,發生什麽事兒了嗎,大哥?”

“诶,找不到沈因了。”沈寒嘆了口氣,“打他電話打不通,我去你家敲門找人也找不到,還以為他在你這,我能來碰碰運氣呢。”

“哦,不在,我和我朋友出去吃飯了。”

他不在家裏。

估計找她都找翻天了吧。

兩個人的對話陷入了死局,沉默滔天。

沈寒嘆了口氣,“對不起,穗穗。”

“……大哥不用道歉,做錯事的人又不是你。”夏穗冷冷地,“一切都怪沈因。”

沈寒頓了頓,“或許也有我的一份責任吧。”

“穗穗,其實阿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在他兩三歲的時候,我們和尋常兄弟沒什麽兩樣,每天一塊搭積木,一塊玩,那個時候我也以為他是我最好的弟弟,朋友。只是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徹徹底底地改變了他。”

“我爸爸其實骨子裏也是個很保守的人,那段時間生意不如意讓他很焦慮,沈氏畢竟是從無到有,從零到一,所以爸爸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考慮培養接班人了。雖然我比阿因大,但是智商沒他高,而且為了逃避責任,我還經常裝傻,抗拒一切一切。擔子不會消失的,爸爸又把所有的期望都轉到了阿因身上。”

“你知道阿因為什麽身體會變成後來這樣嗎?就因為小時候每次生病爸爸都說他是裝的。有年南潭下大雪,阿因實在燒得手都擡不起來,死活不願意練琴,爸爸就把他扔到雪天裏躺了一天一夜,導致阿因後來生病了再也不肯跟任何人說,一看到雪就生理性地反胃嘔吐。”

沈寒說着說着嗓子有些哽咽了,“對不起穗穗,害你們變成今天這樣子……也有我的錯……”

夏穗聽了過後,心裏五味雜陳。

她沒想到平時看上去這麽溫和慈祥的沈莊國原來是這樣殘忍的人,難怪……難怪沈因連得了急性闌尾炎也不肯告訴家裏人。

沈寒剛剛在講這些事時,夏穗甚至能想象到那個畫面。哥哥在他們面前總是乖巧的,容忍的。他倒在雪地裏時,渾身僵得像具屍體,即便這樣沈莊國也不肯放過他。

那場雪像下到了自己身上,夏穗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她不敢想象,當時沈因擅自修改志願,沈莊國發了多大的脾氣。

沈寒在那頭小聲地抽噎起來,夏穗一直沒有任何的回應,他們彼此都摸不清對方的态度。

她挂斷電話,往店裏走回去。

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她的腦子裏全是沈因。

餘燦看她出去一趟,回來臉色就這麽差,關切道:“你怎麽了?”

“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她勉強扯出一抹笑,盯着拉黑名單裏那赫然的“哥哥”兩字,笑得好難看。

怎麽辦?

她該相信沈寒所說的嗎?

這時,一輛眼熟的車緩緩駛入視野。

是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

夏穗愣了愣,一種巨大的不安瞬間襲滿全身。車門被緩緩打開,從裏邁出一雙颀長的腿,男人手裏拿着包裝可愛的粉色蛋糕。

氙光燈筆直放射,但不完全對稱,其中一道明顯斷了一截。

似乎追蹤到她隐秘的眼神,男人擡起頭,迷蒙中對上視線。

沈因。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沈因的步子直截了當地朝她邁來,他總能精準地捕獲到她的所在之處,揚起唇,露出一抹熟稔的微笑。

夏穗心慌得要命,慌忙把他拉出來發信息。他怎麽這麽快就找到這裏?來這兒是要幹什麽?是發現她搬出來了又來捉她了嗎?

不會,哥哥不會讓她當衆出糗的。

那他來又是要幹嘛呢?夏穗也想不到其他原因,沈因這個人就是這麽的琢磨不定。

【夏穗】:你來幹什麽?

【夏穗】:我就是和我室友同學聚會,你別發瘋了!

夏穗一連發了一串感嘆號,跟在屏幕裏扔了把密密麻麻的螞蟻似的,格外瘆人。

短信無人回應。

一直持續到背後覆來一道黑影。

男人熟悉的聲線炸開耳道,“好久不見。”

餘燦咬着筷子,撞上沈因時忍不住打了個結巴,“好,好久不見。”

帥哥總是讓人賞心悅目的,在他們這個女生多的專業裏能見到個普通男性都不錯了,更別提這麽帥的。

而餘燦和小柔都知道沈因是夏穗的哥哥,之前見過很多次了,沈因總是送她回寝室,還給她買一堆水果。

啧。

這樣的哥哥,誰不想要呢?

“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你們。”沈因笑眯眯地,“方便加我一個嗎?”

“方便,當然方便,快坐吧。”

由于餘燦和小柔坐在一張長椅,沈因能坐的地兒自然只剩下夏穗旁邊。

夏穗咬着下唇,僵硬地往旁邊挪動。

【沈因】:別這麽緊張,只是吃頓飯。

隔壁桌收拾好了,來的是一對小情侶。

他們似乎等了很久,入座時臉頰通紅,滿頭大汗。

“我靠,你剛剛看見沒,樓下停了輛豪車!”

“嗯,所以呢?”男生不屑道,“一輛豪車你至于嗎?有可能是租來裝逼的啊。”

“狗屁,人家剛剛開車前蓋的時候露出一車子的玫瑰,指不定是哪家公子哥來求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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