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章

第 72 章

70.

走出餐廳, 沈因把煙蒂揿滅，重新掏了支新的香煙。

沒有點燃也沒有收回，只是這樣放在手裏反複揉撚。

他無疑是恨她的。

這麽多年了, 這些恨居然沒有削減半分，反而像被油潤了的野草, 只需要一把火又熊熊燃燒起來了。

他不懂她為什麽還要闖入自己的視線，當年放她走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了。沒她在的這幾年，他的學業和事業都蒸蒸日上, 一畢業就回到了沈氏集團，風風火火地上任，帶動曾經瀕臨破滅的項目如日中天。

大家的誇獎不比以前少，除了稍稍親近些的那些家人之外,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可面對這些或虛僞或真心的言語, 他的心裏卻越來越孤獨。

他做的這些她能看到嗎？

如果她看到的話，為什麽沒有回來找他？

等的時間越長，心裏就越悲哀。

當年低頭和如此乞求都只能換來她一句“我不愛你”, 他不該抱有幻想的。

沈因暗自發誓, 再也不要陷入這樣可笑的感情漩渦，反正他的喜歡在她面前狗屁不如，他何必拿真心去喂狗！

老袁咬着煙, “小沈總, 你今晚還要回公寓嗎？”

“小沈總？”

老袁今年四十多，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金融大鱷, 這次沈因來京城，也是為了和他聊聊工作事宜。

沈因後知後覺地嗯了聲, 牽起一抹慣常的微笑，弧度卻極其不自然。

與此同時, 他們也從電梯裏出來了。

夏穗就站在距離他幾十米的地，那個小白臉從臂彎裏拿下圍巾，替她圍上。

那是一條羅意威的圍巾，駝色條紋的，絨毛相當舒适保暖。蘇聿安高了她一個頭，替她圍上後還不知餍足，繞到她的身前，精準擋住他的視線。

沈因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回勾，挪出更多的視野觀賞他們，結果正好撞上蘇聿安低下頭，視線和她齊平。

這是幹什麽？

系圍巾還是接吻？

大庭廣衆下接吻還要不要臉？

當年和他在一起，吻她一次都像是要她的命，怎麽和這種男人在一起就開心成這樣？

沈因忍不住将自己和蘇聿安對比起來，那個男人到底好在哪裏？沒有他高，沒有他美，沒有他有錢，沒有他成熟，沒有他體貼，沒有他聰敏，兩只眼睛加起來還沒他一只大，甚至還沒他會裝。

他是個男人，相當清楚圍在他身邊轉的男人都在想什麽。尤其是那個小白臉的樣子，他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滿腦肥腸，裝的無外乎都是肮髒又龌龊的想法。

和他分開後，她的眼神變得這麽差了？

沈因慢慢地攥緊拳頭，骨頭磨得咔嚓響，眼圈也一點一點紅了。

老袁越看他的狀态越不對勁，和旁邊的助理面面相觑起來。

小沈總平時挺溫和的，說話輕聲細語，也總是挂着如沐春風的笑。

今天是怎麽了？

老袁忍不住問：“小沈總，你沒事吧？從餐廳出來後你就怪怪的，遇到認識的人了？”

沈因悶悶地嗯了聲。

他慢慢地扭過臉，胸口像熄滅的火山，連帶着紊亂的氣息漸漸平複。

可他又像是不願見到什麽似的，眼皮重重地阖上。

咬牙切齒地，“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

蘇聿安突如其來的親密讓夏穗非常不習慣。

她不知道好端端的，他怎麽突然就貼上來獻殷勤，明明剛剛在餐廳裏兩個人都還保持着友善的距離，最逾矩的動作蘇聿安也能拿捏得好交往的尺度，怎麽一出來就變成這樣了？

“算了，你別弄了，我自己來吧。”

他們的距離已然超過安全距離的範疇，夏穗別扭地扭過頭，和他錯開。

她又不是傻子，圍圍巾這種小事她還是會的。

蘇聿安盯着她的手，突然問：“你剛剛是不是在餐廳裏遇到你的前任了？”

放在領口的手一滞，“……怎麽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猜的。”蘇聿安笑了下，“一看你那個眼神，我就知道你們兩個肯定有段刻骨銘心的過去。”

夏穗沒說話，不置可否。

接着蘇聿安又說：“而且你沒注意到嗎？剛剛吃飯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都快看出個洞來了，要不是現在處于法治社會，我都懷疑他下一秒要過來把我生吞活剝了。”

蘇聿安用開玩笑的口吻複述方才，他和尋常人一樣，面對這種情況都只是把對方當做普通前任。

夏穗則在心底無聲地苦笑了下，是，沈因确實不會将他生吞活剝，但會不會用其他可怕的手段來對付蘇聿安就不知道了。

過去的畫面一一重現，她的心裏産生了一絲不安，在她和他的關系裏，她一向不喜歡将無關的人牽扯進來。

沈因那個眼神是什麽意思呢？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像以前那樣變态嗎？

蘇聿安看她沉默不語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在姐芥蒂他發現她有一段過去，于是拍拍她的肩膀，“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畢竟我們都這個年紀了誰還沒有過個把前任呢？”

夏穗笑而不語，她可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蘇聿安說的沒錯，他們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年齡這個越大越可怕的數字，反而給了她一些底氣。這至少意味着她有了很多經驗，往後走的彎路也要比之前少些。感情只是她人生中小小的一塊，有前任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只不過她的經歷比起大部分人來說，都要畸形了些。

正常戀愛應該不是像他們那樣談吧。

冷風從遠處吹來，樹枝笨重地搖搖蕩蕩，一抹白雪悄然從枝頭滑落。

“怎麽不說話？”蘇聿安笑了笑，“難道，你現在也想和他複合嗎？”

“怎麽可能。”

夏穗下意識地否認。

否認過後，她的心裏産生了一絲抵觸情緒。沒想到這個蘇聿安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沒那麽溫柔，進攻性還蠻強，善于觀察每個人的神态。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在蘇聿安的眼中，自己好像是一個實驗箱裏的小白鼠，他則是一旁帶着眼鏡默默記錄的觀察者。

蘇聿安繼續說：“沒有的話，我有個提議。”

“要不我們就告訴姨媽，我們在一起了。”

“？”

“為什麽？”

“畢竟你也不想談戀愛，我也不想。”蘇聿安說，“被人天天催着談戀愛的滋味很不好受，我想我們兩個應該都深有感觸才對。”

蘇聿安走近了，“放心，只是演戲，我不會對你做更多的事兒的。”

他的五官逐步放大，眉眼深情而溫柔，“不介意的話，我也希望這件事只有我和你，以及我的小姨知道。畢竟我現在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明星，要是以後被更多的人了解到，對你的生活也不利。”

蘇聿安一字一句地發表着自己的觀點，夏穗盯着遠處，一直默默地聽着。

她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思忖着該如何走下一步路。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被牽着鼻子走的小女孩了，有了自己的思考空間，也能為自己搏出更多的利益。那句話雖然很土，但相當正确。

成年人的世界裏，只有利益，沒有對錯。

夏穗想了好一會兒，“我想想吧，過幾天給你答複。”

—-

夏穗是被蘇聿安送回來的。

蘇聿安家裏條件還算可以，他大學一畢業家裏就配的有車。

是輛奧迪A6，幻影黑，看上去很低調。

不算很貴，但也不便宜，正适合他們這樣的年輕人開。

夏穗正要上樓時，蘇聿安忽然叫住她，“夏穗。”

“嗯？”

夏穗以為他又要催促自己趕緊下決定，扭過頭來，表情不怎麽好的看着他。

蘇聿安無奈地笑笑，“怎麽這麽看我？我沒有要催你的意思。”

“只是在想，能不能留個聯系方式？”

蘇聿安撓撓頭，“畢竟每次見面都通過我小姨也不太好。”

夏穗想了想，也是，要是每次都通過王麗來傳達消息，指不定要被她扭曲成什麽樣了。

她說了聲好，随即報了串自己的電話號碼。

蘇聿安存上了她的號碼，順道問她要不要加微信。

夏穗的臉上露出一絲防備的神情，然後搖搖頭，“不用了。”

“電話就夠用了吧。”

嗯哼？

蘇聿安挑了挑眉。

防備心這麽重麽？

不過他也沒勉強，畢竟他們之間只需要交換個可以聯系到彼此的方式即可，他沒必要刨根問底。

蘇聿安對她說了聲晚安，就此消失在視野裏。

夏穗轉過身，撥開擋風簾。

她住的這兒是個老小區了，以前這片都是煙廠宿舍，一路上能見到不少大冬天還趿拉着拖鞋的老炮們。沒有電梯，各種設備都老化了，不過獨居的女生住在這樣的老小區很安全，叔叔阿姨們的眼睛很尖的，一眼就能揪出群衆裏的壞人。

沒了冷風，空氣頓時熱絡了起來，夏穗一面剝去外套一面邁上臺階。

一階，一階，又一階。

不知道是酒精還是今天又見到某人的緣故，夏穗心裏忐忑不安的，這種不安一開始還只存在于大腦裏，随着四肢僵硬地運作，又彌漫到了全身。她的眼前出現了短暫的錯覺，踩上的石階忽然變窄了，她在刀尖艱難地行走。

上完一層樓，轉角，準備上第二層時。

樓上走下個人。

他和她擦肩而過。

用擦字，還相當不正确。

應該用“撞”字來形容才對。

這一撞力度不小，帶着淩厲的氣息，生生闖進她的骨隙。

夏穗的肩膀歪到一邊，下意識地捂住傷口。

多年前受過的傷到現在還留有嚴重的後遺症，一到冷天，或者這樣不小心地碰撞，都會引起複疼。

她倒吸一口涼氣，額間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男人停下來。

慢慢轉過身。

夏穗愣住了。

“看見我，很意外嗎？”沈因冷笑一聲，目光游移至她的後背。

其實在今天恍惚的一面後，夏穗就猜到他會來找她，在這兒遇到不算意外，但時隔這麽多年再見，難免不訝異。過去的懼意深入骨髓，以至于看到他的這一秒，她下意識地想要逃脫。

她閉了閉眼，壓根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沈因也不惱，掏出手機來撥了個電話。

他簡單地向對方闡述了現在的所在地以及她的症狀。

夏穗聽得眉頭一皺，等他挂了電話後，“你打給誰的？”

“120。”沈因冷哼，“怎麽，你還指望我送你？”

“……”

她也沒說過她要去醫院啊。

兩個人站在各自的領地，保持沉默。

頭頂暖黃的光潑灑下來，如殘缺的桂花，一粒一粒地凋零。

安靜沒有保持太久，沈因走過來。

他開門見山，“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他是誰和你沒什麽關系吧？”

“沒什麽關系。”沈因喃喃地重複着她剛剛所說的話，眼神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他似乎喝了酒，還不少，腕口散出一陣淡淡的酒香，不嗆鼻，相當柔和。

這些香味裏，隐約能嗅到少許的栀子花香。

以前，在沈家她的窗臺外，也有一棵栀子樹。

這也是這個潔癖患者為數不多能接受的香味，他似乎從高中開始就一直在噴類似的香水。

夏穗慢慢地擡起頭，終于看清了他此刻的面貌。

他比起以前變化了很多。西裝代替了校服，原先那頭随意散漫的自來卷被拉直，修到了耳鬓以上。不算太短，剛好可以梳背頭的程度。其餘五官無太大的變化，他本來骨相就極好，褪去了嬰兒肥，更顯成熟。

可是他的眼神卻變了很多。

還是以前琥珀色的瞳孔，沉默時卻變得幽暗而深邃。

譬如此刻。

他看向她的眼神，像雪山頂驀然吹來的寒風，淩冽，只一眼，就讓人感到徹骨的冷。

沈因手掌握成拳，“他應該不是你男朋友吧？”

“如果是你男朋友的話，為什麽要在臨走前問你你的電話號碼呢？你們平時總不可能都靠飛鴿傳書來交流吧？”

沈因一字一句地逼問着，語氣刻不容緩，隐隐失控。

沒想到時隔多年再見面，他沒有像預期那樣，變得更加老成持重。

相反。

越來越個任性的小孩。

“這到底和你有什麽關系呢？你管好你自己吧。”

夏穗平靜地說，“沈因，我們已經分手了。”

沈因的心裏傳來一陣鈍痛。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們已經分手，已經毫無瓜葛，再無聯系了。

今天的見面純屬偶遇。京城這麽大，想要偶遇是相當不容易的，更何況他還很少踏上這片土地。

如果不是他陪老袁來吃飯，他們或許這輩子都沒不會有見第二次面的機會。

沈因冷笑一聲，“別把自己當回事，放心，我不會纏着你的。”

“我可沒那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