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章

第 74 章

74.

沈因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

“走吧。”

張昱江咽了咽唾沫, “走……去哪兒？”

“飯店。”沈因笑了笑，“不是說一塊聚餐來着嗎？”

“……啊，是是是。”

張昱江如夢初醒般點頭, 前邊的車跟有感應似的，馬上進了地下車庫。

他們緊跟其後, 停完車徑直從負二樓一路上到了頂樓，開啓了今日份晚餐。

氣氛相當沉悶，說是敘舊也基本只有張昱江和李沖兩個人在說話。

沈因不發一言, 偶爾嗯嗯啊啊地贊同。

像極了敷衍。

李沖實在沒忍住，“兄弟，要我說你也別這麽難過，天涯無處無芳草, 何必單戀一根草, 這年頭……”

沈因掀起眼，眼神淡漠而冷戾，單單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給人陰冷的窒息感, 像極了嗖嗖放着冷箭。

李沖張着個大嘴戛然而止了, 他吓得一個激靈，立馬往自己的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張昱江：“好了好了，你倆也別在這個節骨眼上生氣了。”

“阿因, 我勸你一句。”張昱江說, “你要是真的還喜歡她，就正兒八經地追求人家。”

李沖：“追個屁啊, 你沒看到夏穗都和那男的手牽手擁抱啦？人家一看就談戀愛了啊！”

這句話無疑又刺痛到了某人的心，沈因的眼神愈發黯淡, 簡直要殺人了。

李沖崩潰了，“不不不……我, 我不是這意思……”

“你要追就追呗，反正他們男未婚女未嫁，要是真能被你撬到牆角了，不也說明這段感情本就不堅固嗎？”

張昱江無語了，“大哥你有病吧，阿因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去做人家的小三？？？？而且……”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來，沈因撚着手帕，眼裏逐漸失去了焦距。

他們來吃的是江南菜，桌子上擺滿了熟悉的菜肴，清一色都是南潭的特色菜。張昱江還點了少許的糕點，譬如鳳梨酥。

沈因緊緊地盯着那塊它，圓形的，小小一個，餅皮酥脆，帶有少許的蛋香。他附了魔似的，在沒有洗手的情況下握住鳳梨酥，放在眼前來回打量。

很久以前，他們還在一塊念書的時候。

她就很喜歡吃這種甜又略帶酸澀的甜點。

這麽多年，每個細節他仍然記得格外清晰。

還會嗎？

她還會喜歡吃鳳梨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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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穗拍拍蘇聿安的肩膀，“好了，你可以松開了吧。”

枕在肩上的人一滞，慢慢地松開了她。

兩個人從大理石臺下來，回到自己的位置。

蘇聿安：“怎麽了，你都發現了嗎？”

“嗯。”夏穗冷靜地說，“從我們進來開始，就一直有人監視我們。”

蘇聿安挑了挑眉，顯然沒想到她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不過臉上也沒表現出太多訝異的情愫，他掀起手邊的叉子，精準無誤地插在了口蘑上，“是。”

“你的觀察能力比我想象得要好很多。”

這家飯店裏有不少王麗的親戚，得知兩人相親成功後，王麗那個大嘴巴啪啪往家族群裏發，而大家聽說蘇聿安有了個交往對象後也非常好奇，好幾個姑媽大舅的，約着一塊來看。

不過他們的偷窺技術比起某人來說，相當的差，夏穗幾乎不用轉身，只是依賴直覺就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這些眼神的方位。

想到這兒，她沉默了。

這些能力的培養都源于一個人。

如果沒有他，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警惕度。

好可笑。

沒想到被人所誇贊的能力，居然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

沈因啊沈因。

你帶給我的影響，可真是毀滅性的。

這頓飯一直保持沉默到結尾。

兩個人吃完飯後簡單地收拾一通就離開了。

作為“男朋友”，蘇聿安當然要展現紳士風度送她回家。

他們都喝了一點酒，所以蘇聿安沒有開車，而是叫了代駕。

他握着她的小臂主動替她拉開車門，另一只手護在門框上，防止她磕到。

一直到進了車廂也還不放松。

蘇聿安看她一言不發的樣子，心裏開始有點慌了。

他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你生氣了嗎？”

夏穗沒有回答這無聊的問題，而是，“我希望下次在實行這些計劃之前，你能提前告訴我一聲。”

“并且。”她的目光緩緩下移，“沒有人的時候，就不要這樣靠近我了。”

“畢竟我們也不是真的情侶，對吧？”

蘇聿安怔了怔，緩緩松開。

夏穗的意思已經相當明确了，沒有躲躲閃閃的暗示，直白地告訴他，她不喜歡這樣的親昵。

她只把他當做“利用對象”，而非真正的男友。

蘇聿安也沒敢多做挽留。

一陣刺骨的寒意爬滿全身。

他忽然覺得。

這個女孩子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一樣。

他望向她的側臉，夏穗抵靠着車窗，看向外面的世界。

橘黃的光呈波點狀，緩緩爬上她的臉頰，時隐時現。亮的時候，像挂在眼睫上要墜不墜的淚珠，暗的時候則像是天花板潮濕的青苔。

明明靠得這麽近，她和他的距離卻不知不覺地遠了。

-

夏穗沒讓蘇聿安送她上樓。

戲演到出餐廳為止就夠了，她不希望他們私底下有更多的來往。

蘇聿安也沒敢多做挽留，畢竟他今晚已經見識到了這個瘦弱的女孩子，與衆不同的另一面。

樓底下圍着一群大爺大媽在聊天。

夏穗在這兒住了好幾年了，和大家都熟了。

有個大爺熱心地和她打起了招呼，“穗啊，回來啦。”

“回來了趙叔。”夏穗停下來，耐心地說，“您還不休息嗎？”

“哎喲，年紀大了睡不着喲，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婆子的睡眠可不比你們年輕人，要到十二點才睡得着呢。”

趙阿姨看了眼蘇聿安離開的車，“穗，你最近交了個新男友啊。”

夏穗想了想，“嗯，是的。”

大晚上如果被一個非男友的男性友人送回家，估計會被鄰裏街坊議論些什麽吧。

為了規避不必要的麻煩——她現在很害怕麻煩——她就這麽說吧。

夏穗從他們圍成的路之間穿過，迅速上到了三樓。

不出所料。

家門口又出現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他蹲在原地，面色蒼白。沈因喝酒過後是不會上臉的，頂多也就是眼圈酡紅。他的樣子看上去是這麽的狼狽，兩手緊緊地抱着膝蓋，身體蜷縮成一個繭，襯衫領口開了兩粒，露出更多的肌膚，腕口卻東倒西歪地堆在一塊，連唇周都泛着青。

如果不是忘不掉這張臉，夏穗都不敢相信她見到的是沈因。

看到了那雙熟悉的女士運動鞋，他的身體顫了顫，眼睛也順着她纖細的小腿機械地向上看。

二人對上視線。

他的眼底噙滿了晦暗不明的熱霧。

沈因慢慢地直起身，夏穗的眸光也随之上升。

她異常平靜地：“你又喝醉了？”

“沒，沒有。”沈因扯開唇，露出一抹熟悉的微笑，不自覺地去握她的手，“你回來啦。”

夏穗往後退了幾步，躲開他的接觸。

懸在空中的手停滞了，時間也仿佛暫停了。

很久以後。

沈因垂着腦袋：“他是你男朋友嗎？”

他剛剛都聽見了。

她承認，蘇聿安就是她的男朋友。

問出這句話後，他又被深深地傷到了。

從她身上獲取的疼痛都是累加的，并且每次的疼痛程度還是不一的。

夏穗沒有否認，簡單回了個嗯。

她十分冷靜地望着他，走到門前，卻沒有開門。

擺明了是希望他離開。

沈因望着她脖子上的圍巾，以及這套沾染了別的男人體溫的大衣，“你們到哪一步了？”

“他吻過你了嗎？”

“沒有。”

“上床呢？”

“沒有。”

沈因深吸一口氣，“那，擁抱呢？”

“他抱過你了嗎？”

說完這句話，他擡起眼睫，小心翼翼地偷瞄她。

太陽穴突突地跳，他盯着她的唇，暗自禱告。

不要……

請不要承認……

可事與願違。

夏穗點點頭，“嗯。”

沈因感覺，心裏好像有什麽碎了。

可他又不能在這時表現出來。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思緒也飛到了九霄雲外。臉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每一條神經都炸開了，痛，癢，麻，天旋地轉。

眼圈那一周的紅不知道是酒醉還是別的緣故，他踉跄了幾步，險些摔倒。

怎麽會這樣呢？

怎麽會……

夏穗淡聲：“沈因，你別來糾纏我了好嗎？”

沈因嗫嚅着唇，“穗穗，我不是想糾纏你。我改好了……你可不可以……”

“改好了？”夏穗挑了挑眉，“真的嗎？可這又有什麽用呢？當初分手的時候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吧？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要打擾彼此的生活，你為什麽又要來騷擾我呢？”

沈因一聽她提到“分手”，馬上就着急了，“當初是你單方面分手，我可沒同意。”

夏穗冷笑，“瞧瞧，才說了兩句就原形畢露了。”

沈因愣了愣，像個被放了氣的氣球，迅速蔫了下來。

他沒想到無形之間走進了她的圈套，竟然也吃了次癟。

空氣凝滞了好一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兩只手像未開過的蚌，牢牢地含住她的，“穗穗，我不是想糾纏你，我是想重新追求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不好。”夏穗迅速拒絕了。

他的頭越低越深了，“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夏穗脖子一僵，“沈因，你根本沒有正常的愛人的能力。”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你說的改，也就只是僅你可見的改。這麽多年了，你在我眼裏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樣。”

“偏執，剛愎自用，只聽得進自己的聲音。”

她說得相當決絕，袒露了更多的情緒。

這些難聽的話跟針紮似的，沈因僵在原地，不依不饒地追問：“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呢？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就不能讓我重新試試嗎？”

“試試？沈因，你覺得我敢讓你試試嗎？”

沈因這句話在她聽上去無疑就是個天方夜譚。

試試？他們之間有這麽多的試錯成本嗎？

試錯的前提是框定一個合理的心理預期，不給自己套太多的枷鎖去實驗。可是沈因本來就是一個不穩定體，他是畸形的，病态的，她和他都沒法确定未來會發生什麽。

一次兩次犯錯，還可以理解。

可到了第三次，第四次就是蠢了。

摔倒過一次的人都知道下次跑步要小心點，遑論他們先前種種可怕的過去。

她已經不是十九歲的夏穗了。

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從最開始你接近我到現在還有臉在這給我振振有辭地說這些，都只是你的偏執欲作祟和不甘心罷了，你恨我當時逃脫了你的掌控感，所以這些年來一直耿耿于懷。”

“而這些，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愛。”

“你別再靠近我了，行嗎？”

沈因自始至終都低着頭。

枯萎的燈光下，這個“大人”的臉色越來越差，往日裏的高姿态被人直白地拆穿。

他所做的，所說的一切，在她前面都顯得像個小醜。

其實當年，他大有将她抓回來的法子，放她走，本來就帶有一點“賭”的性質。

他賭她會不會為他留下，會不會因為愛他而回頭。

可是結局他看到了。

甚至在今天，他也在賭，他們會不會還沒在一起，他和她的感情會不會還有一線生機。

這麽多年了，結局和之前一樣。

她還是不愛他。

說完這句話，夏穗明顯地感覺到手心裏的力氣一陣松懈，他似乎漸漸的軟了下去。

可是僅僅軟了幾秒鐘，又迅速地抓緊了。

沈因喃喃地，“穗穗，我不想放棄你。”

“我也不會放棄你。”

“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真的會改好。”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開心點。”

他的語氣不知不覺沙啞了，“……即便那些開心，都不是我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