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月半小夜曲

第25章 月半小夜曲

明燭垂淚,月影輕移。

華麗的餐廳裏只點着兩盞壁燈,回應着窗前的月,悠揚的華爾茲宛若情人的低語,輕輕流淌,阿香嫩白的小手掀開沉甸甸的銀鍍金的餐盤蓋子,頓時香氣四溢,十來只帶着殼的煎牡蛎個個肥碩健美,還有幾只受不住熱崩開了嘴,溢出裏邊的汁肉來,只等人先來嗦食。

“你們幾個吃了沒有?”唐琛笑問阿香。

“吃過了,阿山最饞,一口氣吃了七八只。”

“呵呵,那有什麽,吃多少都可以,改天再叫吳媽去買。”

“先生總是這樣,只怕要慣壞他們的。”

“你喜歡的,我也給你買去。”唐琛飛快地看了眼對面的顧西元。

西元正望着他跟阿香說話,被看了個正着,唐琛這話像是不單說與阿香的,便将目光移向旁邊那對鎏金掐絲的琺琅燭臺,一條龍居然盤在斥身的男人雕像上,擋住了夏體,又沿着燭臺去纏另一端的男人,昂首的龍頭也遮住了他的,他半倚着燭臺,看向站立的那名男天使,他們脅下都生着雙翼,古典雕像向來崇尚充滿力量的肌肉,那粗壯的龍身與他們糾纏在一起,健美而靈動。

“先生今天心情好。”阿香抿着唇笑道。

唐琛看向她:“哦?”

“你一高興就拿出這燭臺來,開留聲機,吃牡蛎。”

“鬼丫頭,你下去。”

“西元胳膊不方便,我還要給他剝牡蛎的。”

“不用你。”

“好的,先生。”阿香倒了兩杯白葡萄酒,便笑嘻嘻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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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的手指撬開粗粝的外殼,剔出裏邊鮮肥的肉,放到顧西元的盤中,見他還在觀看那座燭臺,唐琛笑道:“這是我在歐洲一次拍賣會上得來的,漂亮嗎?”

西元嗯了一聲,只覺得哪裏違和。

唐琛又道:“據說很早以前,有一個航海家乘船到了東方,見那裏的人都崇拜這種張牙舞爪的神獸,便畫了圖樣帶回了西方,叫人按着圖樣打造了這座燭臺,傳了幾代人,都是西方的貴族,如今卻落到我這個東方人手裏,你說,這算不算也是它的一種宿命?”

“工藝很精湛,只是這龍的樣子兇了些,奪了這兩名天使的美态,有點喧賓奪主了。”顧西元直抒己見,說的時候還沒想好,說完了越看越是這麽回事。

唐琛默不作聲地盯了會那燭臺,這才将手中剛剛剝下的空殼丢進空盤中,淡淡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會推舉丁義做代理社長?”

顧西元舔了下被牡蛎的鮮甜浸潤後的唇,笑道:“你既已立了重誓不找到殺害岳父的兇手絕不坐鴻聯社總社長的位子,又肯出錢出力替他們周旋西人警署,定是胸有成竹,将來一定能坐上那個位子,又何必多此一舉弄個什麽代理社長出來,還惹得他們不高興,聯手對付你,只會讓局面更糟糕,你這麽做無非是在拖延時間,掩人耳目罷了。”

唐琛搖動着手中的酒杯,靜靜地聽着。

“楊啓年庸碌,難當大任,鄭明遠狹隘偏激又素來與你不合,他們兩人誰當了總社長,都會對青龍堂不利,鴻聯社恐怕将來的發展也不會有白老大再世時的光景了,而丁義雖然陰險狠毒,卻還有些心胸和眼界,也不失一點江湖道義,現在由他主持大局,倒也能穩定人心,楊啓年和鄭明遠一時半會也不敢把你們怎麽樣。”

唐琛笑了下,抿了口酒,兩眼定定地望着顧西元,也不知在想什麽。

“可是,我有點不明白,”顧西元也喝了口酒,白葡萄微甘,配上牡蛎的鮮激起味蕾上的一點回味,久久不散。

唐琛向前坐了坐,單臂支在桌沿:“不明白什麽?”

“丁義各方面與你分庭抗禮,為人又如此……”西元想了想,一時沒找到合适的詞形容,只好借用唐琛的話:“你把一條毒蛇放出來,讓它替你去咬別人,可是等你找到了殺害白老大的真兇後,又該怎麽把這條蛇再捉回籠中呢?他既已做了代理社長,到時候借勢上位,名正言順地當鴻聯社總把頭,你又該如何?除非……”

顧西元一笑:“除非你早就知道誰才是殺害白老大的真兇,到時候你履行承諾,替岳父報仇雪恨,名正言順地坐上總把頭的位子,丁義就算再不肯,面上也奈何不了你,真正替他人做嫁衣的不是你唐琛,而是他丁義,我甚至都在想,警署大肆查抄鴻聯社的生意,唐先生究竟參與了多少?喬伊警長真的那麽鐵面無私、公正廉潔嗎?”

顧西元想起背後挨的那一悶棍,不禁搖了搖頭。

晃動的酒杯終于停了下來,唐琛的眼中漸漸變冷。

那只撐在桌上的手臂,突然向前一伸,勾住了顧西元的脖子,狠狠地将人拉至近前,西元任憑他勾着,燭光映着兩人的臉,目光交彙,呼吸間都是彼此噴出的熱息,酒香甜淡。

留聲機的音針突然一跳,自動換了曲,華爾茲變成了一首舒緩的小夜曲,小提琴如泣如訴,回蕩在靜谧的夜晚,薄紗般的雲仿佛也随着曲聲輕輕散去,露出半彎的月,灑下一片皎皎的檸檬黃。

顧西元盯着那人幽深的眸,低聲淺問:“才一杯酒,唐先生就醉了嗎?”

脖頸後仿佛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冰涼如玉的手指深深插近發絲裏,飽滿的指肚以一種你知我知的曼妙,摩挲着微微發熱的發根,西元稍一掙力,唐琛又牢牢地夾住了他的幾縷發絲,一切仿佛都被他鉗住了,只有小夜曲在流動。

搖晃的燭光恍若跳進寒眸深處,點燃了一汪冰冷的泓,簇簇烈烈,目光漸漸輕移,最終落在一個地方,那是西元柔軟的唇。

轟地一下,西元被他眼中這兩簇跳動的火震懾,順着被鉗的後頸霎時燃遍全身,雙唇下意識地抿緊,似要抵擋這最後的一抹妖火。

唐琛忽然笑了,晶瑩的齒白若隐若現,就連聲音都輕忽缥缈,迷人心智:“月亮高高在上,可從來都是孤獨的,身邊的星星如果太亮,你猜月亮會不會不高興?”

顧西元兩眼沉沉凝望着眼前這個過于孤傲的男人,緩緩道:“月亮再高也只屬于夜晚,唐琛,與其做孤獨的月,不如像太陽一樣,普照大地,或許那才是你真正的使命。”

唐琛冷笑:“每當夜晚來臨之際,月亮照常升起,西元,做好你自己應當應分的,別試圖改變我。”

“那唐先生可能注定要孤獨了。”

唐琛的笑容瞬間隐沒,猛地将西元用力一推,松開了手。

音針跳動,碟片緩緩擡起,一曲終了。

唐琛又開始忙碌起來,卻也不再任憑西元養傷,帶着他和阿江阿山,出沒于藩市的各個地方,今天在鴻聯社開開會,跟丁義這個春風得意的代理社長和幾位叔伯碰個面,明天又和西藩裏的一些要人喝喝茶,警署、銀行、商鋪、碼頭……跑個沒完,晚上也不再回半山的公館,只帶阿江一人開車離去,阿山似乎也很習慣這樣的安排,哥哥阿江行事一向老道機警,許多事情人多了反而不便,有他一人足夠了。

西元手臂上的傷愈合的很好,拆了繃帶,人也自由了許多,公館的車房裏還泊着兩輛機車,唐琛不帶他們出去的時候,偶爾阿山會被阿香磨着騎着機車下山去玩,逛逛唐人街買些零嘴,也會去西區看看那些洋人女子的最新打扮,拿着唐琛賞的銀錢,摸着服裝店裏的洋裙,又喜歡又舍不得。

西元随即掏出錢來,二話不說買下來,阿香激動的快要哭了,撿着唐琛不在家的時候,穿給吳媽看,吳媽嗔怪她露胳膊露腿打扮輕浮,阿山、西元再怎麽是自己人,可終究還是男人,被他們出來進去的瞧着,也不怕臊的。

阿香卻不管她碎念,只顧穿着花裙在屋裏跑來跑去,像只快樂的蝴蝶,終于被突然回來的唐琛撞了個正着,阿香羞紅了一張蘋果臉,忙不疊地往自己屋裏鑽,卻又被唐琛喊回來,上下打量着她,阿香被他看得手腳沒處放,垂着頭,搓着裙上的蕾絲花邊,像是犯了極大錯誤的孩子。

一旁的西元忍不住道:“是我出去給她買的,我見她總是穿着那幾件,過于單調了些,女孩子總是要打扮起來才好看。”

唐琛斜了他一眼,又對仍自扭捏的阿香說:“挺好看的,喜歡穿就穿吧,不過有外人在的時候,可不許你這麽着。”

阿香松了好大一口氣:“是了,唐先生,我去給你泡最愛喝的龍井茶。”

見阿香走遠了,唐琛這才扭臉看向顧西元,啧了一聲:“我到底給你開了多少薪水,是不是算錯了賬?這麽大手大腳的?”

西元笑道:“一條裙子而已,還能把人穿窮了?”

唐琛解了領帶,胡亂丢在沙發上,轉身向顧西元一伸手:“拿來。”

西元不明所以:“什麽?”

唐琛嗔怪道:“你就知道給女孩子買花裙子,倒把我的事忘得一幹二淨,說好我的糖果都你包了,我沒拖欠你薪水,你怎麽拖欠我的糖果?可見你這人慣會嘴上功夫,白白地哄人高興。”

顧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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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那首粵語老歌《月半小夜曲》,仿佛看到了唐先生和西元忽遠忽近的兩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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