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少年自當扶搖上
第53章 少年自當扶搖上
一樣東西要怎樣才會永遠找不到?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它壓根不存在。
西元愕然,唐琛深入虎穴就是為了這批洋粟,能坐上鴻聯社的位置不光是靠強硬的手段,這批洋粟就像懸吊在驢嘴前的胡蘿蔔,丁義那幫人才擁唐琛上了位,一旦得知肥羊只是一張空餅……難以想象,唐琛這位新上位的總把頭,會遭遇怎樣的一個困境。
“那批洋粟呢?”西元迫不及待地問。
唐琛垂眸道:“它早就在東南山被西人的轟炸機炸沒了,接貨那天,我按着原先計劃在海上與秦牧碰面,跟他說唐人街這邊出了點亂子,讓他先把洋粟運回東南山,等我安排好了,再通知他接貨的時間。”
“他當然不幹,回去也沒法跟尹将軍交代。”
“是,但我先付了一大筆訂金,他拿到錢又不出貨,自然沒話說,奚落了我幾句就回去了,開着接貨的船我又返回了潮汐碼頭,我知道很多雙眼睛都在盯着,我故意讓青龍堂的弟兄們将貨物卸在碼頭,分散在各個區域裏,幾天裏往返無數趟,裝貨卸貨,誰也不知道哪一批貨才是真正的洋粟,其實……”
西元接話道:“其實都是你的障眼法,箱子裏要麽裝着別的貨物,要麽就是空箱子,只是沒有那批洋粟,唐先生,好手段。”
唐琛深深看了一眼西元:“你不是也借着在碼頭喝酒查過那幾天的運輸記錄嗎,雖然不信,但也沒有其他選擇。”
西元苦笑了一下:“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你當總把頭有些日子了,再不交出洋粟喂那群餓狼,恐怕也要被他們合夥撕碎了。”
唐琛沉吟半晌,語含譏冷道:“洋粟在他們眼裏就是錢,不給他們洋粟,但我可以讓他們賺更多的錢。”
“你最近一直在忙什麽?”西元想着這些天唐琛嘴傷未愈,卻依然打扮得光鮮早出晚歸的。
“我用買洋粟的錢籌建唐人街第一家賽馬場,要比藩市的那家還要大要好,藩市的幾個頭面人物基本已經談下來了,來年開春就動工。”
西元十分意外:“跑馬場?你在和西人搶生意,他們怎麽肯?”
唐琛輕蔑地一笑:“沒什麽肯不肯的,在金錢面前,沒有人是不動搖的,他們做官為了什麽?藩市市長再過兩年就要退位讓賢了,不在下臺前再撈一筆,難道星光旗會賞他一塊勤政愛民的豐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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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不作聲了,是啊,西人又如何,在金錢面前,人性是共通的。
“拿下他就等于拿下了西人市政廳多一半的人,我和他們已經不需要再談可不可以做蛋糕的問題,而是在談如何切分這塊蛋糕。”
“你打算怎麽說服丁義、曲爺他們?”西元不無擔心地說,跟那些只認錢不認人的西人比起來,鴻聯社這些叔伯才更是肘腋之患,他們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将唐琛趕下臺,甚至也會要了他的命。
唐琛笑了下,不以為然:“都說了,只要讓他們賺到錢,他們會越來越離不開我的,丁義,哼,我會提拔他當副社長,還會把跑馬場讓他來經營,他做事雖然兇狠,但是這麽大一塊肥肉丢給他,他一個人也難咽,跟西人打交道,他不行,太固執太保守,而且更多的人會将視線轉移到他那裏去,有我這個總社長為他鋪路,就像當年白老大一樣,做他的靠山,他又能賺錢又夠體面,只怕以後會燒香拜佛求我活得更長久一點呢,至于其他人……”
唐琛更是不屑:“鄭明遠死了,他那個狗慫兒子還不及他老子當年一半,能不能經營好禦膳坊都是個棘手的問題,還得我來為他收拾玄武堂那些不服管教的人,唐人街的餐飲業,不能只局限在一家禦膳坊,我要讓跟多的西人來唐人街來吃飯、玩樂、享受……藩市算什麽,歐洲、美洲……
天下為公,什麽叫天下?那塊牌子不能白白地立在唐人街門口,我要讓唐人街成為全世界都矚目的地方,西元,我不得不承認,西人有些地方的确比我們發展的更快,他們不喜歡固步自封,不斷追求創新,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抱着勇于嘗試探索的精神,這點倒很值得學習,唐人街光靠我們自己發展,太慢,所以,我不光是讓更多的人走進唐人街,享受它,還要讓他們大把大把的掏出錢來替我們建設唐人街,用不了多久,你看吧,我會讓唐人街上市,去賺西人的錢,鴻聯社人人都會分到更大的利益,和這些比起來那批洋粟算什麽,滄海一粟罷了,你說,他們還會殺掉我這個財神爺嗎?”
西元摸了把臉,身上莫名的發熱,這不是野心,這是雄心,少年自當扶搖上,攬星銜月逐日光。
铛铛铛——
過去了大半天,唐琛越敲越來氣,西元有些不安,阿江他們不敢離開唐琛那麽久的,就算唐琛命他們不許上樓,可是這麽明顯的召喚,阿江他們怎麽會這樣無動于衷?
“你的公館就我們幾個,未免托大了,上次白茹玉帶人來夜襲,我就覺得這裏應該再多安排些人手。”
唐琛輕描淡寫地說:“這是我的私宅,我不喜歡太多的人在這裏,鄭明遠的宅子看守的人倒是多,那又怎樣,這是把雙刃劍,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人少不怕,只要忠心。”
西元不作聲了,唐琛精明,但有時過分認定自己的信條,又何嘗不是雙刃劍。
走廊裏響起匆忙的腳步聲,很快傳來吳媽怯怯地尋問:“唐先生,是你找他們?”
唐琛一皺眉:“吳媽?進來!”
西元終于重獲自由,在吳媽驚詫的目光裏,他和唐琛若無其事地鑽出了鐵籠。
原來他們見唐琛托着餐盤上樓去,又吩咐說都歇了吧,阿香便央求阿江阿山帶她去林子裏捉螢火蟲,兄弟倆對阿香幾乎是有求必應,到底年輕心性,連阿江都以為唐琛去找西元,一時半會不會再有事,便痛快地答應了阿香。
吳媽開始聽見樓上敲打,心下惴惴,又不敢上樓,唐琛說了,這次誰敢上樓就打斷誰的腿,不論男女,若不是後來唐琛敲的急了,吳媽聽着不對勁,想着斷腿就斷吧,這才戰戰兢兢上了樓。
捉蟲三人組帶着滿滿一大瓶的螢火蟲,興高采烈地趕回來,一進公館頓時噤了聲,只見唐琛坐在客廳裏,臉上又添了些許新傷,抽着雪茄瞪着他們。
沒多久,西元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栽蘿蔔。
阿江阿山大頭朝下靠在牆邊,腰腿一條線,至于什麽時候放下來,不知道。阿香站在兩顆蘿蔔的中間,頭頂一碗辣椒水,不許扶不許灑,灑出半滴就得整碗喝下去。
唐琛罰完上樓去了,西元不斷回頭瞅他們,只是同情阿香,至于那哥倆,天天跟着唐琛助纣為虐,活該。
整個公館熄了燈,只有那瓶螢火蟲擺在他們面前,發出綠幽幽的光,又妖嬈,又詭異。沒人監督,也沒人敢偷懶,唐先生就是唐先生,他可以騙任何人,但別人不能騙他。
西元這幾天被關在籠子裏,也顧不得再去同情誰,倒頭就睡,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只聽着外邊有人走動,還不止一個人,心裏咯噔一下,連忙沖出了房間,迎面碰上一個戴着眼鏡的斯文男子,提着箱籠,被突然出現的西元吓了一跳,西元只覺得這人眼熟,走在前邊的阿江回頭催促着:“吳醫生,這邊請。”
想起來了,是仁和醫院的大夫,上次住院的時候見過,當時吳醫生戴着口罩,西元過目不忘,記住了那副眼鏡。
“怎麽了?”西元問。
阿江狠狠瞪了他一眼,西元感覺若不是有吳醫生在場,阿江的拳頭肯定又揮過來。
唐琛發高燒了,吳媽喊他幾次用早餐,卻不見人應,這才慌了神去喊阿江他們。
西元心中更是慌亂不堪,昨天發生過什麽只有他和唐琛最清楚,自己的不管不顧,唐琛那裏還流了血……發白的手指抓着帝王帳的床欄,緊緊盯着錦被裏的唐琛,一張臉燒得豔紅,就像熟透了的桃子。
吳醫生打了一針盤尼西林,又挂上藥液,唐琛的手腕被針頭刺痛,皺着眉,迷迷糊糊中嘟囔起來。
“西元,下雪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
西元幾步湊到床前,唐琛又說:“下雪了……”
衆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落葉知秋,哪裏有雪,知他發燒講胡話,個個面色憂忡。
“別走,西元……”埋着針頭的手忽然擡起來,西元急忙按住了,不讓他亂動:“我在這,不走。”
唐琛雙目緊閉,仍自喃喃:“西元,我的手…不髒了……”
西元呆了呆,冥冥中仿佛被誰猛擊一掌,将那些毫不相關的碎片瞬間粘合,又不經意地散落……好像很久遠,又好像也沒多久的事。
唐琛美玉般的手連指甲都泛着清瑩的光澤,眉宇輕鎖,病中一副淡淡的愁容,吳醫生是他私人醫生,見他臉上有傷,也不多問,很快替他清理傷口又上了藥,唐琛還要動,西元索性握住了他的手,連手指都在發燙。
“大家不要過慮,唐先生不會有事的,我建議你們最好留個人在這看護,他輸着液不能老動,要不我派個護士過來,我下午還有個手術,晚上如果燒還沒退,我再趕過來。”
“多謝吳醫生,護士就算了,我們自己能照顧。”
“那好,記得按我的時間吃藥量表,如果體溫偏高,就用冰袋枕在頭上,給他物理降溫,随時打電話給我。”
“啥……物理降溫?”衆人面面相觑,頭一次聽說。
西元沖吳醫生一點頭:“我知道。”
阿江也不再多問:“阿山,送吳醫生,車裏等我。”
吳醫生剛一走,阿江扭臉看向守在床邊的西元:“你過來。”
西元沒動,阿江一把揪起他,當即就是一拳,西元沒有躲,又生生挨了他幾拳,阿江沉聲威吓:“我說過,你再敢動先生一下,我一定揍的連你媽都認不出你。”
西元不還手也不吱聲,只覺得阿江打的輕了,阿江只好松了手,氣哼哼道:“我得回唐人街替先生打點一下,這裏就交給你了。”
西元喚住他:“喂,盡量別讓外面的人知道先生病了。”
阿江冷眼瞥來:“連吳醫生都懂的規矩,我能不懂?用不着你啰嗦!”
下午唐琛溫度降了些,可身上還是發燙,人也昏昏沉沉總睡着,西元一直守在他身邊,偶爾聽他說胡話,要麽咬牙切齒的發狠:剁你的手堵上嘴,讓你那麽多廢話;要麽冷笑幾聲:想要我的錢就得按我說的去做;要麽痛苦地緊鎖眉宇:去死,通通都得死,阿譚,不要……
西元一驚,急忙俯在他耳邊細聽,可是唐琛卻再也沒有喊過這個名字,阿譚,那個吉利糖果店的小夥計,被人一槍爆頭死在了一家小旅社裏。
唯有在喊西元的名字時,唐琛的神情舒緩下來:西元——
西元應着:“我在這。”
“別走。”
“不走。”
“西元——”
“唐琛。”
“下雪了……”
抓起他的手,西元吻在唇上,唐琛滾燙的軆溫也迅速傳遞過來,連眼睛都沒放過,熱氣上騰,起了層霧氣。
夜裏,唐琛忽然又高燒起來,連胡話都不說了,西元只好給吳醫生打了電話,吳醫生正在搶救一個病危的患者,又不好派別人過來,只說先用冰袋物理降溫,等他手術完後即刻趕過去。
阿香送了些冰塊上樓,西元敷在唐琛的頭上,裝冰的袋子很快就融化了,西元在屋裏轉了幾圈,一籌莫展,阿山已經開車去接吳醫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西元望着床上沉沉不知的唐琛,又望了望洗漱間的浴缸,疾步走出房,沖着樓下朗聲道:“吳媽、阿香,把所有的冰塊都拿上來。”
兩桶冰塊倒入浴缸,涼水很快變成了冰水,西元将阿香她們都趕下樓,鎖上門,脫下所有,咬了咬牙,一斯不挂地邁進浴缸裏,冰冷刺骨,發根倒豎,僅僅幾秒,牙齒就不由自主地發出咯咯的碰撞聲,血液仿佛也都凝固了,西元抹幹裑上的水,僵直地爬上帷幔重重的床,掀開團花錦被,緊緊地摟住了渾裑滾燙的唐琛,被冰涼的裑軀一觸,意識模糊的唐琛也是輕輕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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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