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他又騙我

第64章 他又騙我

“西元,把飯端進來”。唐琛十分平靜地說。

屋裏的燈光透出來,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将唐琛籠在一片蛋黃色的光暈裏,像鍍了層金箔,雪白的襯衫和素黑的馬甲泾渭分明,身姿依然挺拔端直,頭發一絲不亂,面容光潔,并沒有西元想象中的那麽糟糕,只是兩眼泛着些紅絲,目光卻還是那樣的幽深、沉靜。

“飯已經涼了,我去給你熱熱。”西元輕輕同他商量着。

唐琛說:“沒關系,你端進來吧,我餓了。”

西元穩住端盤的手,心跳的有些快,唐琛說他餓了。

卧室裏一切如舊,床上齊整,似乎沒有人睡過,上面放着一個大皮箱,那是許瀾清帶來的,西元沒有看到金絲楠木的小盒子。

唐琛不緊不慢地吃着盤裏的冷餐,餓了三天,沒有半點貪婪,甚至吃得很優雅。

西元坐在桌旁的另一端,戳着半個腮,靜靜地看着他吃,直到他把盤子裏的飯菜吃得一粒不剩。

唐琛擦了擦唇,喝了口杯中的冷茶,看向西元,西元也不錯目地看着他。

唐琛摸了支煙卻沒點,聲音有些暗啞:“說說吧,你們幾個都查到什麽了?”雖然沒有出屋,可西元他們在忙什麽,唐琛都知道。

西元将這兩天發生的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也說了些自己的看法,唐琛漠然地轉着手裏的香煙,兩眼盯着,仿佛用目光就可以将它點燃。

西元等了半晌,唐琛才又緩緩地開口,卻說起了旁的:“昨天你們沒在,張庭威給這裏打了個電話,是我接的,他好像四處在找你。”

西元的心提吊起來,望着唐琛過于平靜的臉:“我沒有給過他公館裏的電話……”

唐琛随即道:“我知道,是張爺爺給他的,他着急找你,你母親買菜的時候,被人搶了錢包,摔倒了……”

“什麽?”見西元臉上變了色,唐琛安撫道:“你別急,我問過了,人沒大礙,只是扭傷了腰,家裏原本不想告訴你,只是你母親念叨了你幾句,你妹妹才給張庭威打了電話,他受人所托,覺得這事還是告訴你一聲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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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時候的事?”

唐琛目光別向窗外,淡淡地說:“我們逛唐人街的那天。”

私下裏的念頭猶如呼呼刮來的旋風,吹得人紛亂如麻,西元惦記着母親,可現在無論如何又不能離開唐琛,天平搖擺不定。

唐琛終于點燃了香煙,右手的指尖有片焦黃,被火燙過的地方還沒好。

唐琛又将目光移回來,靜如秋水:“你明天就回家去看看吧。”

西元動了動唇,那個“不”字還沒出口,就被唐琛攔住了:“我要去趟歐洲,親自送他回家……”唐琛看了眼床上的皮箱。

西元站起身來:“我和你一起去。”

唐琛的口吻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這次你們誰都不用跟着,我自己去。”

“阿江阿山也不帶?”

“不帶。”

“唐琛,現在許多事還沒查清楚,你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何況…你是送…送他回家,許家恐怕也不會善待你,我要跟你一起去。”

唐琛面無表情地說:“許家怎麽對我那是他們的事,我不關心。”

“唐琛!”

“西元!”

西元憤然神傷:“你說過的,要是死也要跟我一起死。”

“西元,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我不死,也不要你死,我只要你聽我一次話……”唐琛忽然住了聲,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簾,睫毛抖了抖,終是克制住了,也不再去看西元,只怕多看一眼,心意就會破防,再也收不回來了。

西元啞然無聲,緩緩地走到唐琛身邊,将他輕輕攬過來,貼在胸口上,唐琛的頭發又軟又密,像滑過指間的細沙,唐琛也靠向西元,軆溫透過衣衫暖着臉頰,心跳清晰有力,咚咚的,像淙旺盛的泉。

“答應我,回家去,我會回來找你。”唐琛的聲音沉如窗外的夜色。

“好,我答應你,唐琛,只這一次。”西元的聲音嗡嗡地震動着胸膛,也震動着彼此,唐琛伸出手來緊緊抱住了執拗又順從自己的這個男人,将臉埋得更深,貪婪地呼吸着西元的軆溫,而西元卻将他抱得更緊了。

第二天一早,西元忽然被什麽驚醒了,那是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奔出房間沖下樓,一直沖到公館門外那條下山的小路,卻只看到車尾冒出的最後一縷白煙,車是青龍堂的,唐琛走了,跟誰也沒有道別。

西元回到西藩的時候,被路口的兩名西警攔住了,翻看了所有随身攜帶的物品,身上也被查了一番,一名西警将糕點盒子打開,用警棍挨個戳了戳,一直隐忍的西元出聲提醒他:“會碎的。”

西警看了他一眼,聽他西語流利且口音純正,便将糕點盒蓋上了,說可以走了。西元收拾好東西,匆忙地趕回家去。

進家的時候,顧教授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悠閑,捧着書在院子裏溜達,陰了好幾天,今天的陽光正好,終于可以曬曬太陽了,一擡頭便看見了兒子滿手拎着東西進了院。

西元喊了聲爸,顧教授笑容可掬卻也意外:“你怎麽回來了?”

心念一沉,西元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緊接着就看見母親顧夫人出來曬被子,見了兒子更是喜出望外:“西元?”

“媽!您……”西元看着她的腰,顧夫人動作靈活,幾步就走到了兒子跟前:“诶呀你可回來了,也不說給家裏打個電話,我好多買些菜回來。”

西元怔怔地:“您的腰……沒事了?”

顧夫人也是一愣:“我的腰怎麽了?”

“張庭威說你摔倒了……”

顧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什麽摔倒了?張庭威?是不是這臭小子最近蹭不到飯故意跟你開玩笑?這孩子,連我都咒啊……”

西元丢下手裏的東西,跑進了屋,顧夫人還在身後碎念:“怎麽了,跟沒了魂似的?”

抓起電話直接打給張庭威,那邊剛一聲喂,西元上來就問:“你幹嘛撒謊,說我媽被人撞倒傷了腰?!”

那邊靜了下,聲音寬厚随和:“你找誰啊?”

呃,不是張庭威,西元連忙自報家門:“我是顧西元,找庭威,您是?”

那邊随即笑道:“哦,西元啊,我是撒謊精的爸爸,他怎麽騙你了,你盡管說,我替你出出氣。”

西元十分不好意思:“抱歉伯父,我也逗他玩呢。”

兩人客套了幾句,張伯父為人謙和風趣,也以為是年輕人間的玩笑,知道西元家裏都安好也放心道:“沒事就行,庭威沒在家,跟朋友出去看電影了。”

西元放了電話,一扭臉,這才發現父親和母親都站在廳裏不無擔心地望着自己,只好勉強笑道:“沒事了,這孫子…是張庭威跟我開了個玩笑。”

顧夫人倒也釋懷:“要沒庭威這個玩笑啊,我還見不到你呢。”

察覺出兒子臉色并不好看,顧教授見太太繼續回院裏曬被子,低聲問:“西元,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想你們了,回來看看。”

“你老板呢?”

“他…他去歐洲旅行了,提前給我們放了假。”

“哦,沒事就好。”

顧教授把買來的東西已經拎進屋來,兒子着實花了不少錢,剛要打開,西元卻先他一步拎出了糕點盒:“這個我看看,剛才被兩個警察檢查,怕是弄碎了。”

顧教授也懶得去看那些東西,只說了聲好,便舉着書又溜達到院子裏。

西元連忙将糕點盒打開,提出上面的托盒,盒底躺着一把槍,又向院裏瞄了瞄,顧教授一邊幫夫人拽着被角一邊問,兒子回來了,今天要多做幾個好菜。

西元迅速将槍藏進了腰間,繼而又發呆,望着桌上的東西,腦海裏一片空白,究竟是張庭威騙了唐琛,還是唐琛騙了自己?

不,張庭威沒有這個膽量敢騙唐琛,是唐琛,一定是他,為了阻攔自己跟着一起去歐洲,唐琛再一次騙了自己。

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青筋暴起,顧西元,你就是個傻瓜,你怎麽總是被唐琛輕而易舉的就騙的團團轉?!

兒子回家了,顧夫人又忙碌起來,家裏卻不見曉棠,學校已經放了寒假,顧夫人說是跟幾個同學約好,一起去看電影了。

西元的眉梢動了動,不禁問:“電影?去哪裏看?西藩這邊的影院嗎?”

顧夫人倒覺得他問的奇怪:“不然還能去哪看?”

西元牽強地一笑:“哦,我只是随便問問罷了。”

一連幾天西元都待在家裏,幫着顧夫人将家裏壞掉的東西修了一遍,給張庭威打過電話了,果然,他從來就沒有給唐琛打過什麽電話,言語間還安慰西元,幸虧那天開車的是別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勸西元不如重新考量前程,離開鴻聯社,不要再繼續跟着唐琛幹了,錢賺得再多,也不如一條命值錢。

西元厭煩他說這些,索性告訴顧夫人,如果張庭威再來電話找,就說我出去了。

曉棠卻有些不解:“你們不是很要好嗎,怎麽突然鬧起別扭來,人家究竟哪裏得罪你了?”

西元看着妹妹,忽然道:“真難得,你倒替張庭威講話。”

曉棠啞了啞,繼而反駁道:“我只是站在道理上講話,無聊。”

西元的确有些無聊,家裏自然是待不住,又跑去西藩的那家養殖場,也不想引起誰的注意,只是藏在暗處,将那輛冷凍車每日裏進出的時間和老板格雷姆、工人們的日常行蹤一并記錄下來。

床頭上的日歷已經畫了十幾個紅圈,再過幾天便是東方人最看重的節日——春節。

唐琛沒有任何的消息,期間西元打電話問過阿江,他說唐先生來過一封電報,一切平安,許先生也已下了葬,葬禮辦的很風光,他還要在歐洲多逗留幾日。

西元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唐琛只拍了一封電報,卻給了阿江一人。

阿江又說,将至年關,鴻聯社的事務也很多,唐先生不在,他們更要替他打理好一切,勸西元安心在家過節,暫時不要惦記社裏的事,等先生回來,自然會通知他。

可是,臨近除夕也沒有人通知他,再給公館裏打電話,都是阿香接的,說是先生還沒有回來,又去找阿江,阿江把他攔在鴻聯社的樓下,在先生沒回來之前,他一個司機不方便參與鴻聯社的事務,叫他不要老往社裏跑,免得別人說閑話。

阿江的冷淡令人有些意外,西元知道他脾氣也硬,懶得同他理論,憤憤然地離開了鴻聯社,沒有了唐琛,原來他在別人眼裏只不過就是一個小司機,連阿江這道坎都越不過去。

唐琛一直沒有音訊,除夕那天,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西元望着鉛灰色的天,不知誰家的風筝斷了線,兀自在天空裏孤零零地飄蕩……

西藩這邊無人放煙花爆竹,全家人卻也喜氣洋洋地圍在一起吃年夜飯,電視哇哇地響着,西人也在報道有關唐人街過春節的民俗民風,其中一條來自于記者蘇珊妮兩天前的采訪,她舉着話筒照樣沖在鏡頭的最前邊,在機場裏攔住了剛下飛機的唐琛,問他歐洲之行與之前的汽車爆炸一事是否有關聯。

唐琛的寬邊禮帽依舊壓得很低,又用手套掩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冰冷犀利的眼,絲毫不理會蜂擁的記者們,一頭鑽進自己的車裏,摔上車門,鏡頭裏只剩下尾燈閃了閃,開出了大衆視野。

蘇珊妮還特別強調,這是自爆炸事故之後,鴻聯社為總社長唐琛新購置的豪華轎車,價值多少多少……

曉棠盯着電視,說了句:“倒真是個美男子!”

顧夫人瞧了一眼電視:“連長相都看不清,你是從哪裏看出他美的?”又笑盈盈地去瞅西元的眉眼:“我兒子才是百裏挑一的美男子。”

曉棠做了個嘔吐狀,被顧教授拍了下腦袋。

西元卻直刺刺地望着電視,心跳如鼓,一記重似一記,原來唐琛兩天前就已經回來了……

窗外的雪花舞得妖嬈,今年的第一場雪就這樣姍姍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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