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剪不斷
第66章 剪不斷
西元是被張庭威背回張家藥鋪的,進門的時候,張大夫正好在花廳裏逗鹦鹉,見狀忙問這是怎麽了?
張庭威含糊地應道:“沒啥,來拜年。”
張大夫笑道:“人家都是磕頭拜年,這小子趴背上拜啊。”
張庭威丢來一句話:“哎呀爸,快去叫爺爺,西元摔着了。”
張大夫有點不樂意了,雖說人人都知道張家老號論醫術老爺子無人能敵,但好賴自己也是大夫啊,忙不疊地跟進內堂:“叫什麽爺爺,爸爸不是在這呢嘛。”
把過脈,張大夫很快開了方子,派人去前面抓藥,又叫庭威趕緊給西元把濕衣服換下來,捂上厚棉被,床前籠上火,一番折騰。
一旁的曉棠插不上手,急的團團轉,張大夫倒笑了:“不用擔心,你哥哥沒摔着,就是受了些寒氣,暖一暖就沒事了。”
“誰說的!”一聲質問透着威嚴,張爺爺拿着兒子剛開的藥方走進屋,坐在床邊重新給西元搭了脈,皺了皺眉:“他之前已經受過大寒,藥也不堅持吃,元氣根本沒回複,這次急痛迷心,神志恍惚,你這方子還得再添幾味藥。”
張大夫恭恭敬敬道:“是了爹。”
曉棠一臉的焦慮:“張爺爺,什麽急痛迷心啊,我哥到底要不要緊?”
張爺爺捋着胡子微微搖頭:“等他醒了自會知曉。”
天擦黑的時候,雪也停了,曉棠不肯走,卻也不能留,正自犯愁,張庭威柔聲哄她還是先回家去,免得父母擔心。”
兩人正說着,忽聽床上的西元問:“庭威,這位顧小姐就是你說的那個八字的另一撇吧?”
屋裏靜了靜,六只眼睛互相碰了個遍,曉棠紅着臉也不敢再去看哥哥,張庭威想笑卻擠得有點費勁,西元倒是緊了緊被子,重新閉上眼:“張庭威,你要是敢對不起我妹妹,我就打折你兩腿!”
“啊,哦,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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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先別兇他,你今天去哪了?怎麽昏倒在唐人街?”
“我沒事,回家別亂說話。”
“什麽沒事,你是不是去鴻聯社了?那個人是不是欺負你了?”
西元轉身向裏,悶聲悶氣地說:“都說沒事了,啰嗦什麽,趕緊回家去。”
“哥——”
張庭威拽過曉棠,手指豎在唇上,曉棠只好不再多問,天也晚了,張庭威派人開車送她回西藩,說好了明天再過來,道別的話說了又說,正是濃情蜜意時。
西元躺在床上,昏一陣醒一陣的,張爺爺說的寒意原來這麽可怕,屋裏的火燒的別人直冒汗,自己捂在被裏卻還是冷,牙齒時不時地咯咯兩聲,也不知是身上冷還是心裏冷,總是一陣陣發抖。
張爺爺果然醫術高明,兩副藥下去,西元身上漸漸暖和過來,夜裏也睡的安穩,一覺醒來已是晌午,雪住天晴,張庭威家的院子不大,屋裏屋外卻很亮堂,晴光照進來,就連硬木家具也反着潤澤的光。
院裏隐隐有人說話,是曉棠和張庭威,想不到曉棠來的這樣勤,明着惦記哥哥,內裏卻跑來會情郎……西元苦澀地一笑,女孩子一旦有了心上人,哪裏還會有旁人?張庭威更是個重色輕友的,西元坐在床邊聽着外邊說說笑笑,眼神卻凝在青石色的地磚上,一個影忽然冒出來,心裏就是一抽,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只差沒捏碎,捂着胸口一點一點倒着氣,呼吸漸漸平複,可心口還是疼的。
唐琛——
西元猛然咳了幾聲,震的五髒六腑跟着一起疼。
張家丫環素喜端着托盤走進來,人如其名,長得喜興,說話也脆生:“顧先生你醒了?先吃藥吧,我再伺候你洗漱。”
西元不習慣人伺候,只說讓她打點洗臉水來就好。
素喜把熬好的藥端過來,西元喝了,苦的人難過,忽然摸了摸身,那是張庭威的一套過年的新衣,素喜機靈,忙道:“你的衣服昨天都洗過了,還沒幹透,你先穿我家少爺這套。”
“我的東西呢?”
“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素喜一轉身從對面的妝臺上取過來,遞給西元,笑道:“昨天洗衣服掉出來的,少爺讓我替你收着,還說這個應該是顧先生刻的,我一眼就認出顧先生刻的是自己,真是像呢。”
西元摩挲着手裏的木偶,年輕的武師一身藍布短衣練家子打扮,卻眉清目秀透着斯文,臉上的笑容溫潤可掬,任誰一看就是西元本人。
“西元,我們也要,刻一個我再刻一個曉棠。”張庭威舉着幾支紅梅走進來,曉棠再大方聽他這麽說不禁害羞:“讨厭,我不要,要刻你自己刻。”
西元掌心一攏,迅速收了木偶,佯裝聽不到,起身下床去洗漱,張庭威将紅梅随意地往花瓶裏揷,曉棠嫌瓶子老氣不好看,張庭威又忙着去外邊找白花瓶。
西元擦淨了臉,看着妹妹拿着花剪開始修理紅梅的枝枝蔓蔓。
西元道:“我們都在這裏,爸媽身邊也沒人陪着,過會你就回家吧。”
曉棠撒着嬌:“好不容易出來了,再玩會嘛,晚些我們一起回。”
西元不言語了。
曉棠停了剪子看向哥哥,往常總要互相鬥幾句嘴,今天的西元異常沉默。
“哥,昨天…你是不是……”曉棠不知該怎麽問下去,西元向來不愛和家裏人說自己的事,問多了就嫌煩。
西元的聲音沖淡之極:“沒什麽,唐琛把我趕出鴻聯社了。”
曉棠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問:“為什麽趕你?是因為汽車被炸的事情嗎?”
“嗯。”
“哥,你知道麽,看新聞的時候我都快要吓死了,知道不是你,可還是怕,我又不好冒冒失失去鴻聯社找你,只好托庭威勸你不要再跟着唐琛幹了,萬一你……呸,好,這樣也好,你不在他身邊,我也安心。”
西元輕聲道:“抱歉,讓你擔心了。”
曉棠忽然有些無措,哥哥親和,卻沒有張庭威那麽活潑,但是很少有這樣的沉靜,靜得人隐隐的不安,好像沒了熱乎氣,也沒了靈氣,淡漠的有些木然,透出一份與實際年齡完全不相符的頹勢來,就像桌上的那只花瓶,紋理暗沉,老氣橫生。
張庭威抱着個白瓷花瓶回來了,手裏還舉着一份報紙,興致盎然地說:“西元,你好點沒有,要不這兩天就住我家,初五那天跟我看熱鬧去。”
西元沒接話,曉棠卻好奇地問:“什麽熱鬧?”
張庭威把報紙遞給她,曉棠看了幾眼更好奇了:“選花魁?什麽是花魁?”
“就是…花中之王。”
“鴨堡又是什麽?小秦淮在哪裏?”
曉棠一連串的問題叫張庭威不知先回哪一個,西元卻擡頭望過來,眼內一絲警告。
張庭威立即也沒那麽大興頭了,也是,這樣的話怎麽跟一個女孩子解釋呢?總不能說青樓雲集的地方不止有女孩子也有男孩子待客的,還要在初五那天為這些男孩子舉辦一場選花魁。
曉棠很快嗅出屋裏兩個男人刻意的沉默,撇撇嘴,看着張庭威,絲毫沒有商量的意思:“初五我要去這個小秦淮的鴨堡看選花魁。”
張庭威為難了,原本只想跟西元一起去看這個熱鬧,倒忘了避諱曉棠,又是西元的妹妹,看來交女朋友也要有個适應過程。
“你不要去,你哥哥會罵死我的。”張庭威稍一轉舵,就把問題抛給了西元。
“哥哥,我要去嘛,我們一起嘛。”
西元壓根不理會妹妹的央求,一伸手:“報紙拿來。”
這是一份唐人街晨報,只在東藩區發行,西藩是買不到的,刊登的大部分都是關于華人和唐人街的時事,果然,在不算太起眼的位置有這麽一條,關于小秦淮初五那天要在鴨堡舉辦花魁參選賽事,屆時還要請一些達官貴人和知名人士來當評委,參賽人員主要都以鴨堡內的小生為主,得花魁者不僅能獲得豐厚大賞,還可以享有更多的好處,比如豪華游艇免費三日游,禦膳坊終身半價惠……諸如此類雲雲爾。
一向低調的鴨堡居然也如此大張旗鼓的選花魁,令人驚訝,這件事若沒有鴻聯社支持定是辦不成的,楊啓年這個老狐貍從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會主張出這樣的風頭,他也沒有那種趕時髦的腦子,選花魁名義上看似風雅,究其本質不過是風月場上的媚俗之事,但人們就是偏愛這樣的事,楊啓年在小秦淮搞這麽大動靜,一定是得到了唐琛的默許,卻不知唐琛是怎麽想的,西元的心裏又是一陣絞痛,他怎麽想又關我什麽事!
目光上移,停留在頭版一則新聞上,報道的是藩市土地管理委員會新會長已經走馬上任,這人很有來頭,西元曾經在歐洲軍事學院的操場上遠遠的見過他一面,他是星條旗首府參議院最年輕的議員,才三十來歲,之所以這麽年輕就能進參議院,恐怕跟他是大總統親侄子的身份不無關系,加之外形高大俊朗,姓氏首位發DU的音,又都叫他都大帥。
都大帥從首府屈尊到藩市來給老市長做副手,又任土地委員會會長,想來也不是無緣無故的,藩市是星條旗下最具活力和發達的貿易城市,許多政客在進入首府內閣前,都很喜歡在藩市待上一兩年,有形資本和無形資本都要撈上一撈,鍍層金身再回首府,他叔父大總統早先就是以藩市市長一職榮遷內閣的,順理成章競選大總統并最終取得了輝煌戰果。報道上最後還說,都大帥有可能在唐人街歡度春節期間親臨視察。
“我聽說,唐琛的賽馬場可能遇到了一點麻煩。”張庭威走過來,點了點報紙上都大帥的照片:“這個人,別看職位是老市長的副手,可來頭不小,老市長估計也要看他臉色行事,之前批給唐琛蓋賽馬場的那片地,現在這個人提出要重新規劃,估計啊,唐琛這個節恐怕是過不好喽。”
張庭威的口吻有些幸災樂禍,西元不禁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怎麽喜歡唐琛。”
張庭威哼了一聲:“原本也沒多喜歡,你現在這樣多少跟他有點關系吧?我不讨厭他已經是看在爺爺的份上了,爺爺喜歡他,總說唐琛能改變唐人街,改什麽?說到底還不是西人的國家?唐人街建設的再好,也不過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建立自己的國中國罷了,唐人自治那是西人的無奈之舉,可不會永遠聽之任之的,也不會讓自己的國家還存在着另一個王,鴻聯社也好唐琛也罷,就算是條強龍,可終究是鬥不過人家地頭蛇的,唐琛再厲害又如何,他連自己的車都保不住,還搭上了一條人命……”
西元沉聲打斷了他:“庭威,想不到你自小在唐人街長大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從來不知道你還這麽關心政事。”
張庭威脫口道:“你也不像是在西人圈裏長大的孩子。”
見西元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看着自己,張庭威也意識到了什麽,不安地舔了下嘴唇,态度又模糊不清起來:“我現在也不關心那些狗屁事,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西元忽然站起身,發現曉棠并不在屋裏,叫了兩聲,張庭威也起了身:“她去給花澆水了,喊她做什麽?”
“回家。”
“忙什麽,快要開飯了。”
“這兩天別老招曉棠往你這裏跑,叫她踏實在家陪我爸媽過節,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張庭威頓時呆了呆:“西元,你生氣了?”
“沒有。”
“那初五來不來?不去看選花魁了?”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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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