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又見雪飄過
第68章 又見雪飄過
當唐琛舉起牌子時,鴨堡上下都靜了靜,繼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鳳鸾的名字赫然在目,以一票的優勢險勝清岫。
鳳鸾激動地跳了起來,清岫的臉上難掩一絲失望。
曉棠愣了片刻,扭臉問張庭威:“怎麽會是這樣,唐琛居然沒選清岫,明明清岫更出色的。”
張庭威也有些費解:“是啊,我以為他會跟着都大帥投票呢…予衍乄…”看了眼手裏下注的賭票,刷刷兩下撕了:“唉,原來唐琛喜歡可愛一點的。”
曉棠杏眼圓睜,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月亮被群星所捧卻不可擁有,最遠的孤星只剩寂寥,西元最後看了一眼唐琛挺拔端坐的身影,撥開人群擠出了鴨堡,身後的喧鬧繁華似乎都再與他無關,流光魅影只不過是孤獨無望的背景板。
走走停停,唐人街燈紅酒綠,斑斓似海,也映紅了頭頂上的天空,西元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漫無目的地繞着唐人街轉了一大圈,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小秦淮,隐隐的絲竹聲不絕于耳,伴随着男人們的笑聲和女人們的嬌喚。
鴨堡的那條巷子又恢複了往日的清淨,門前的車馬也都不見了,盛事散去後的空落寂寥,只有一盞孤燈藍晃晃地照着,灑下一方清幽。
一個夥計正在摘去門前的彩綢,看到發呆的西元,不禁笑道:“客官來晚了,花魁都選完了,不如進來喝杯酒看看別的?”
這話透着暧昧,花魁再好卻只能一枝獨秀,生意照舊還是要做的,夜晚那麽漫長,秀色可餐的大有人在。
西元搖搖頭,緊走幾步離開了,後巷便是小秦淮的盡頭,一輛豪華轎車靜靜地停在鴨堡的後門,西元猛然收住了腳,這是唐琛的車!
連忙掩身到一棵樹後,心狂跳不止,唐琛還沒走,他居然還在鴨堡裏。
風陰冷地吹着,站久了連心尖都在跟着風抖,西元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流連這個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後門吱呀一聲開了,管事的陳四走出來,左右看了看,壓低的聲音随風入耳:“機靈點,上了船別瞅什麽都新鮮,顯得我們鴨堡的人沒見過世面,更別惹唐先生不高興,今後有你的好日子。”
一個人随之而出,蔥心綠的鬥篷從頭蓋住了腳,也偏頭瞅了瞅巷子,正是花魁鳳鸾,頗有些得意地說:阿爹放心,我是曉事的,又不是沒坐過豪華游艇,定不丢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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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上車吧。”
陳四提着燈籠送鳳鸾上了車,轉身回鴨堡,重又鎖上後門。
唐琛的車迅速駛離了後巷。
西元緩緩地靠在樹上,徹底的空了,樹梢在風中輕輕地搖晃,天空中又開始飄起了雪花,像作祟的精靈,玩挵着夜色。
一滴冰涼順腮滑落。
站在一個老舊的站牌下,這是唯一可以回西藩的一趟車,幾步外還有個新站牌,不知是電車公司的人疏忽還是怎麽的,老站牌依然沒有被移走。再多的站牌又有什麽用,所有的電車都已停擺,街上也見不到一輛黃包車,大家都忙着過年,西元放棄了,一步一步走在漸漸濃白的雪色裏,原以為心早就凍木了,可當鳳鸾上了那輛車後,剛剛糊上一層薄薄的冰殼瞬間又碎了,不過碎了也好,一了百了,唐琛,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從此天涯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掏出口袋裏的東西,握在手中,看了看,西元的眼中灰白一片,送不出去了,永遠也不可能了。
小木偶掉在了雪地上,主人已将它遺棄,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先生——”
有人邊喊邊追上來。
西元不關心,只顧往前走。
“先生,你掉東西了。”
是孩子的聲音,西元站住了,轉過身,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颠颠地跑來,手裏舉着剛剛被西元丢掉的木偶。
這孩子真髒,不知從哪個垃圾箱裏剛鑽出來,破襖爛褲,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對眼睛,他很執着地舉着木偶,還看了看,跟眼前的這個人當真很像,眼裏頓時帶出笑意,黑白分明,在漫天飛雪裏眸光晶瑩閃亮。
西元怔怔地望着他,這畫面似曾相識,記憶中的某個點呼啦一下穿越時光的隧道,回到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同樣的雪夜,同樣的一個髒孩子, 同樣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執拗着望着自己。
許瀾清的聲音在耳邊驟然響起,歐洲的一個月卻抵不過你心中的那道白月光……
“先生,你不要了?”小乞丐沒戴手套,滿是凍瘡,指甲髒的像幾道彎彎的黑月亮。
曾經也有一雙手,修長玉潤,西元一提手髒,那雙手就倏地藏起來。
“要,要,我要的!”西元語無倫次,接過木偶,小乞丐心滿意足,轉身要走,又被西元一把拉住了。
“等等。”
混跡街頭的孩子警覺如小狼,一下掙脫了西元。
“別走,給你的,都給你。”西元從兜裏掏出所有的錢,一分不剩,又摘下圍脖、手套,最後連大衣也脫下來,全都給了小乞丐。
小乞丐傻傻地看着西元,須臾,兩眼重新放出光亮,難以置信,一個木偶換來如此豐厚的回報。
西元擦去木偶上的泥點,咧咧嘴,似哭似笑,再一擡眼,小乞丐想是怕他後悔,早已跑得沒了蹤影。
西元也開始發足狂奔,直奔唐人街吉利糖果店,幾乎忘記了呼吸,腳底一滑摔倒了,爬起來繼續跑,唐琛——唐琛——那個孩子就是唐琛,他說過一塊糖可以救一條命!
吉利糖果店早就上了板,西元不管不顧,瘋狂地砸門:“開門,吉老板,開門,給我糖果——”
裏邊值班的夥計還沒睡,不知出了什麽事,慌慌張張去開門,認出是西元,西元也一眼認出他:“阿鳶,快,賒我兩塊吉利糖,要桃子味的。”
阿鳶面無表情地望着他,西元幾乎是在哀求:“有急用,明天給你送錢來。”
阿鳶一聲不吭轉身進店,從櫃臺上的玻璃罐裏,抓了把糖,挑出幾塊桃子味的,不等他挑完,西元迫不及待從他手裏抓走了糖,丢下一句:“明天還你。”
阿鳶漠然地望着西元在雪地裏像風一樣地跑遠了。
豪華游艇已經駛離了港口,唐琛的車還停在碼頭不遠的地方,不多時,車輪慢慢碾動,綿軟的雪支離破碎,變成道道花紋泥痕。
一個人猛然撲在車前的擋風玻璃上,司機金水一腳剎住了車,一旁的阿山拔槍罵道:“繼續開,笨蛋。”
金水慌手忙腳地重新啓動車子,與此同時,後座的阿江也同阿山一起跳了下車,雙槍共舉,即将扣動扳機的剎那,阿江大叫一聲“西元”。
車子停了,阿山的手指也沒有扣下去,也看清了,撲車的居然是顧西元,頓時又罵起來:“顧西元,你敢攔唐先生的車!要不是我哥反應快,你身上現在至少五六個洞。”
阿江攔住了發飙的弟弟,冷冷地問西元:“你又幹什麽?”
“游艇呢?”西元扶着車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阿江不動聲色望地說:“關你什麽事?”
“阿江,快點說!”西元的眼裏火星亂迸。
阿江只好沖着海面一揚下巴:“早開走了。”
順着阿江的目光,西元看到黑茫茫的大海上,一個遠去的小白點。
西元轉身又撲向阿江,帶着迫人的寒氣:“給我吉利號,阿江,我知道你有船的鑰匙。”
阿江也沒躲,任憑西元抓住自己的脖領,不緊不慢地說:“我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給你。”
阿山跳過來:“西元,你鬧夠了沒有,鴻聯社跟你沒關系了,拜托你走吧,讓我們幾個也踏實過個年。”
“給我船,快點給我!”西元拼命地搖晃阿江,阿江終于不耐煩,掰開西元的手:“你他媽的當先生的話是耳旁風嗎,趕緊滾。”
滾是不可能的,打是一定的。
二對一,都沒太給對方留餘地,只求速戰速決,哥倆想盡快轟走西元,西元卻只有一個信念,從阿江這裏弄只船,是不是吉利號都無所謂,他只想要一只船!
“顧西元,你他媽的瘋了!”
對,瘋了,要是不追回游艇,真的會瘋!
司機金水也下了車,加入戰局,好漢難敵衆手,趁西元扭臉去看那艘幾乎已經看不到的游艇時,阿江一招制敵,将西元狠狠掀翻在地,一槍抵頭,阿山也扭住了西元的胳膊,讓他不再亂動。
“信不信我打死你?”阿江兇巴巴地威脅着。
“要麽開槍,要麽給我船!”西元破釜沉舟。
阿山怒罵道:“槽他媽的!顧西元你是擰死鬼投胎的嗎?船船船,人家要的是花魁又不是你!你還上趕着賣自己啊?”
阿江呵斥弟弟:“閉嘴!”扭臉又去看趴在雪裏的西元,全身是泥,穿得單薄,凍得硬邦邦的,連件外套都沒有,還在雪水裏輕輕發着抖。阿江不禁沉沉地嘆了口氣:“西元,沒用的,先生是不會見你的,這麽冷的天,家裏人肯定還在等你過年呢,回去吧……”
“開槍吧!”西元突然大聲喝道:“你們開完槍,就可以回去過年了!”
砰——
汽車門摔上了,下車的人臉色也如這雪天,又冷又白,晃動在寒冬的黑暗裏,只有一簇紅光跳了跳,點燃他唇上的香煙,缥缈在如夢如幻的飛雪中。
唐琛!
唐琛居然就坐在車裏!西元瞬間愣住,茫然地向海面上望了望,那麽花魁跟誰在那艘遠去的游艇上?
唐琛吸着煙走過來,緩緩地蹲下裑,紅色的領結像朵盛開的玫瑰,明豔如火。
一股青煙混合着唐琛呼出的白氣,朦胧了西元的臉,唐琛的眼睛格外明亮,亦如年少時,黑白分明,清透入心。
西元貪婪地看着這雙早已刻骨銘心的眼睛。
“阿江,不如這樣,打折他的兩腿,至少三個月內他不會再來煩我們。”唐琛懶散的口吻透着幾分薄涼。
“你…你沒在船上?”西元還在自己的世界裏盤旋,頭上頂着槍,臉上卻藏不住一絲歡喜。
唐琛似乎懶得回答這個問題,剛要起身,西元突然叫住了他:“唐先生,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最後一個!”
唐琛重又蹲下:“你說。”
西元攤開手,伸到他面前:“給你的。”
唐琛的呼吸一凝,一動不動地望着西元的掌心,幾塊桃子味的吉利糖果在滿是泥污的手中閃耀着奪人心魄的光芒。
西元的聲音也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如果當年吉利糖真的救過那孩子一命的話,那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到他的身邊……”沾着泥巴的手又将一個小木偶輕輕放在糖果中:“因為他說,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總要有個伴才好,唐琛,我也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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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