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鬧花燈
第71章 鬧花燈
唐人街的熱鬧是永遠看不完的,幾個戲臺子同時開鑼,南腔北調,從本地粵劇到外來的昆曲,銀盔亮甲,水袖飛揚,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人們串着場子都看不過來,西人對東方的玩意原本就新奇,呼朋喚友也來湊熱鬧,還有不少人從報上看到消息,搭車乘船從外地趕來,一時間游客如織,像海邊的沙鋪滿了整個唐人街,各家商鋪、旅社、餐館也随之水漲船高,價錢翻了幾倍依然應接不暇,多有外來的跑遍了唐人街所有旅社也訂不到房,只好借住民居,價錢貴點也不肯走,正月十五還要去小秦淮看花燈展呢,當真是一鋪難求。嗯,這年過的花樣百出,剛選完了花魁就唱大戲,元宵節裏又要鬧花燈,到底是唐琛,年輕心氣高,白老大在的時候也沒過過這麽紅火興旺的年。
只有一間茶樓是格外安靜的,裏外都是鴻聯社的人,占滿了茶座,看似喝茶卻沒人随意交談,外人一見這陣勢也都識趣的走開了。
樓上的雅間是個套間,西元坐在門邊,裏邊談什麽聽不真切,偶爾也能捕捉一兩句,都是都大帥的聲音,掌櫃子親自上完茶出來,将門掩好,一溜煙地下了樓,今天唐琛包了整個茶樓,看情形氣氛有點嚴肅。
阿山抱着胳膊走來走去,阿江嫌他煩,皺着眉,手中擦着一把鋒利雪亮的匕首,不時瞟瞟坐在對面的安格斯,安格斯舉着份報紙,一個版面看了大半天,碰上阿江的眼神,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唐先生請都大帥喝茶,密談,他們幾個只能等在外邊。
都大帥隔窗看了會街上的熱鬧,随手将菱花窗關上,看了眼坐在桌旁一聲不吭喝茶的唐琛,笑道:“唐,還是你有本事,沾你的光我才能看到東方人這些有趣的玩意。”
唐琛眸若寒星,淩光一閃,淡淡道:“那也沒有大帥的本事大,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沒了。”
這話雖淡卻透着陰冷,都大帥掏出絲帕拭了拭唇角,擠出一絲笑意:“是,這次是我冒失了,給唐先生添了點麻煩,我也正想找個機會給你賠個不是。”
一只帶着金毛的手輕輕搭在唐琛的肩上,一張白臉也貼了過來,靠在耳邊吐着熱氣:“唐,消消氣,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傷了彼此的和氣,過幾天賽馬場就要破土動工了,難道不值得你我慶祝一下?”說完,直起身,金毛手用力在唐琛平直的肩頭壓了壓。
唐琛端着手裏的茶,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
西元的手指輕輕勾了一下門邊,露出一道縫隙來,阿江瞥了一眼,繼續擺弄着那把匕首,阿山踱到安格斯的面前,湊頭去看他手裏的報紙,安格斯微微調整了下身姿避開阿江,繼續看報。
忽聽裏間桄榔一聲響,似茶杯破碎之聲,西元瞬間破門而入,安格斯掏出槍來也要往裏沖,只覺眼前一花,阿江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下,一絲帶着寒意的銳痛,再往前一點就能破皮見血了,安格斯瞪着灰藍色的小眼睛一動也不敢動了。
闖進去的西元穩住了身,只見唐琛坐在茶桌旁,泰然自若,腳下的碎片是盞打碎的茶杯,一攤淡黃色的水跡,都大帥面無表情地站在茶桌的另一旁,倒也不見有什麽異常之舉。
“唐先生——”西元叫了一聲。
唐琛微微一笑:“沒事,我只是不小心跌了茶杯,出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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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再度掩上,西元守在門口,寸步不離。
另一邊的阿江也冷冷地收起了匕首,白了一眼緊張不定的安格斯,阿江一按他的肩膀,令他重新落座,又從他手裏抽走了報紙,大喇喇地翻看起來。
都大帥瞥了眼地上的茶杯,似笑非笑地說:“你的人倒真是機警,動作比老鼠還快。”
唐琛擡了下眼皮,不緊不慢地說:“我的人只有在抓老鼠的時候,才會毫不遲疑。”
都大帥冰涼的藍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着唐琛,半晌,才緩和地一笑:“我們西方人向來都是很講文明的,不像你們,總是愛舞刀弄槍的,好吧,唐琛,就按你說的,賽馬場的利益我再讓你一分,算是我給你和你的鴻聯社賠個禮道個歉,但是,這是最後的底線了,你再不退讓的話……”
都大帥語聲微微一沉:“唐人街再繁華興隆,它也僅僅是我們藩市裏的一條街,幾平方公裏而已,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太忘本,誰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宰,你說呢,唐?”
唐琛一笑,重新端起一盞新茶,都大帥下意識地擡了下手,生怕他又摔杯子,唐琛只是抿了一口茶,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穩穩地放下茶杯,淡然一笑:“可以,就按大帥最後的底線辦好了。”
都大帥也笑了笑,藍色的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縮,輕聲嘆道:“唉,鳳鸾死了,真是有點可惜,我賠給你的這筆喪葬費當真是肉痛。”
唐琛不露聲色地聽着。
都大帥呼出一口氣,侃侃而談:“我喜歡跟你們東方人打交道,大方、講究,也喜歡你們的文化、藝術,更喜歡你們的細皮嫩肉,就像你們的瓷器、絲綢一樣,镆上去真是一種奇妙的享受。”
唐琛的眼裏劃過一道陰鸷的光芒。
都大帥幽幽地說道:“聽說元宵節是你們東方人春節最後拜年送禮的時候,我也想沾沾光熱鬧熱鬧,鳳鸾死了,不是還有個清岫嗎……唐,這點小要求不算過分吧?放心,這次我不會再那麽冒失了,我還不想毀了我們之間的合作。”
外面聽不到唐琛的聲音,良久,裏邊只傳來都大帥刺耳的笑聲,門口的縫隙不為人知地掩上了,西元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青龍堂的弟兄們見唐先生陪着都大帥出來了,齊刷刷地站起身,目送他們離去,都大帥上了自己的車,緩緩地駛離了人潮擁擠的唐人街。
坐在前排的秘書安格斯微微偏過頭來,還沒開口,都大帥便說道:“我沒事安格斯,他只是有點不高興罷了。”
安格斯不無擔憂地說:“大帥,這些東方人不好惹,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都大帥望着車外熙來攘往的繁華,一聲冷笑:“一個小小的唐人街竟然如此嚣張跋扈,再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就會不斷擴張地盤,恐怕用不了幾年,整個藩市都快是東方人的天下了。”
安格斯也嘆了口氣:“他們做事不講道理,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當真是一群野蠻人。”
都大帥搖搖頭:“你錯了安格斯,他們只是不講我們的道理,只講自己所謂的江湖道義,白老大也好唐琛也罷,與這些人打交道,想要什麽之前得先滿足他們一件事。”
“是什麽?”
“毫無意義的——尊重!”
安格斯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遲疑,都大帥看了他一眼:“三天後就是他們的元宵節,派人把鄉下的別墅給我打掃幹淨。”
“那件事他答應了?”
“為了一個小花魁,他差點跟我翻臉,我只得暫時做出一點讓步,媽的,再不讨點便宜回來,他更覺得我好對付了,唐人街的王?嗤——”
陪着都大帥笑了幾聲,安格斯帶着一絲邪笑道:“大帥,用他們東方人常說的那句話,擒賊先擒王,一個花魁算什麽,跟唐琛比起來差遠了,我看在東方人裏,唐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尤物,大帥,與其弄幾個小孩子打牙祭,不如……”
不料都大帥卻NONO地搖着頭:“唐琛的确是耀眼,只可惜,他太老啦,要是十年前嘛……”都大帥呵呵兩聲霪笑,繼而道:“安格斯,對付唐琛的辦法有很多,只有這個是最不可行的。”
“為什麽?”
“因為他身上的那件華麗衣服是他最後的底線,剝下來就等于撕破了所有的臉面,我有的是錢,想要什麽樣的男孩子都可以,沒必要非去惹一支上了膛的沖鋒槍。”
“大帥,那個女記者怎麽辦?”
“那就讓她安靜點。”
“好,我懂了。”
到了元宵節那天,阿香磨着西元、阿江要去小秦淮看花燈,可唐琛沒發話,誰也不敢答應她。元宵節過後,賽馬場就要動工了,唐琛這兩天都忙着工程上的事,也是分身乏術,回來也不怎麽搭理別人,大家憑着敏銳的嗅覺,嗅出一縷不安的味道,唐先生不高興,而且……大家都有意無意地看向西元,他是惹先生不高興的罪魁禍首。
通過半山公館裏的人精們默默觀察中,不難發現,前幾天還你侬我侬的兩個人,從楊啓年來過之後,突然就由濃轉淡了,西元不怎麽說話,唐琛的話更少,但是兩個人還都客客氣氣的,頗有了些主仆之分,西元很聽話,陪着唐琛忙裏忙外,難得的安分守己,唐先生雖然總板着臉,倒也難得的沒有亂發脾氣。
西元又回到了廚房的餐廳和大家一起用飯,沒人問究竟,也不用問,先生和西元的事情,在這個家裏就像一道屏障,沒人逾越,也早已習以為常,大家只是不知道西元什麽時候回到先生的餐桌,也不知道唐琛的卧房什麽時候再傳來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因為西元依然睡在自己的客房裏。
用過午飯,西元請假說要回家過元宵節,唐琛二話沒說就同意了,扭臉又對阿江阿山說,帶上阿香出去玩吧,十二點之前回來就行。
阿江阿山頗感意外:“那先生呢?”
唐琛捧着一本古籍:“我哪裏都不去。”
西元走的時候,回頭望了望坐在客廳裏的唐琛,唐琛從古籍上擡起頭來,也望着西元,彼此的目光裏都含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都平靜地移開了。
小秦淮裏人山人海,可眼睛還是忙不過來,仿佛置身于一片燈海中,八仙過海,百花齊放,龍吸水,虎點頭,鯉魚躍龍門……千燈萬盞,形形色色,簡直令人眼花缭亂,人們喜笑顏開,看花燈,買花燈,又擠到花燈榜前為自己心儀的花燈投上一票,當真是沸沸騰騰。
巷尾的鴨堡門前卻如同往常一樣,門可羅雀,再加上花魁鳳鸾的死人盡皆知,多少人暗地裏唏噓感嘆,可誰會真的在乎一個原本就取悅旁人的男孩子的死活呢?坐了回豪華游艇倒得了傷寒,只嘆他福小命薄罷了,何況,唐琛選中的花魁,究竟是如何死的,終究不可言說,只不過又為螳螂的傳說添上了一筆神秘的色彩。
一個人影攀着院牆跳了下來,悄悄摸進了鴨堡,前院歡聲笑語,後園卻靜谧幽深。
這裏并不是第一次來,西元按着記憶,順着花間小徑往前探尋着,雖不知道哪間房才是清岫的,但是已經打聽好了,以清岫目前的身價,他不在輕易抛頭露面去接散客,還單獨住着一間上等花房。
剛一拐過遮遮掩掩的假山群,西元倏地收住了腳,萬萬沒想到在如此僻靜無人的角落裏,居然還有一個人。
那人蹲在地上,正對着一盆火,聽見聲響也猛然擡起了頭,與西元來了個面對面。
“清岫?”西元不禁低聲喚出他的名字。
清岫驚詫之餘,神色很快又冷了下來,一身素服,跟前的盆中火光微弱,清俊的面容被照得恍恍惚惚,臉上猶帶淚痕。
“清岫,你是在給鳳鸾燒紙嗎?”西元剛邁前一步,清岫便迅速起身閃到一旁,手裏還握着幾張紙錢,身後的假山投下的黑影似乎快要将他吞沒了。
“你是誰?”清岫的嗓音澀澀發緊。
“清岫,你別緊張,我叫顧西元,是唐先生的手下,不管你信不信,但是一定要聽我把話說完。”
“好,你說。”
西元一怔,沒想到清岫年紀雖輕,人卻十分沉穩、冷靜。
“今晚就要有人來接你,把你送給那個都大帥,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想帶你離開這裏。”
清岫的神情更加警覺:“你既然是唐先生的人,為什麽還背着他帶我走?”
西元又是一怔,深吸一口氣道:“清岫,因為我不想你也死在西佬鬼的手裏,那個人是變态的。”
清岫道:“我知道,鳳鸾怎麽死的我很清楚。”
“那你趕緊跟我走,晚了恐怕來不及了。”西元催促着他。
“顧西元是吧?多謝你的好意,你走吧。”清岫再次蹲回火盆前,将最後幾張紙錢也丟了進去。
“為什麽?”西元的聲音裏透出幾分焦灼。
清岫卻緩聲道:“你說的這些白天陳四已經告訴我了,我躲不過去的。”
“你先跟我走,我保證你的安全,先離開這裏再說。”
“顧大哥,你自己走吧,我是不會走的,我知道這件事前前後後都是唐先生的安排,如果我走了,不僅會壞了他的事,還會連累整個鴨堡,我自小沒爹沒娘,雖然幹着不體面的營生,但沒有鴨堡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這裏的人都是從小與我一同長大的,我不去的話,就會換別人去,他們就會是第二個、第三個鳳鸾。”
西元怔然無語,清岫的話字字如錘,擊得人心潮起伏,不禁對他生出幾分敬佩來。
“能逃一個是一個,清岫,今晚你先逃了再說。”
清岫站起身,月光如水,凝重的面容上籠着一層清輝,聲音也清透有力:“我跟鳳鸾自小要好,他死了,我也死了一半,剩下的半條命,留下來去會會那個都大帥。”
西元不禁動容:“什麽,清岫!”
便在此時,忽聽不遠處傳來陳四的亮嗓:“清岫?誰看見清岫了?”
有人應着:“剛才還看見他打水洗臉,一轉眼就不見了,今天是鳳鸾的頭七,怕是去了後園。”
随着腳步聲,陳四的聲音也越來越近,西元顧不得許多,去抓清岫的手臂,清岫卻掙脫起來,正在僵持中,陳四已經順着花徑走入了後園,西元只好撒了手,閃到假山石後的陰影裏。
“诶呦,你怎麽在這呢?好了好了,心意盡了也就罷了,趕快換身鮮亮的衣服,車在後門等着呢。”陳四的聲音抑揚頓挫盡是安哄,忽而又壓低嗓音,緊張兮兮地說:“今天是唐先生親自開車來接你,你快點,別讓他等着急了。”
“知道了,阿爹。”
陳四陪着清岫匆匆地往前趕,清岫微轉過頭,向假山後看了一眼,朗聲道:“多謝。”
陳四笑道:“瞧這孩子,謝我幹嘛呀,我得謝謝你。”
西元愣愣地站在假山石後,唐琛?他不是在家看書呢嗎,怎麽會突然到了小秦淮親自來接清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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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一直支持尤物,支持我,在這裏跟喜歡尤物的朋友們特別說一聲,因為某些原因,尤物暫時先不更了,一是我想好好打磨一下尤物後邊的書稿,二是我也需要調整一段時間,不會太長,兩三個月吧,熬到現在也怪不容易的,幸虧有你們,我才能堅持下來,還請大家放心,我一定會堅持把尤物更到完結,你們對我那麽支持,打賞留言都很多,我不能辜負你們的喜歡,從我做寫手的那天起,寫了很多的故事,從來就沒有棄坑過,咱不幹那樣的事,我得對得起你們。另外說一下,69章因為有人聚報被鎖了,我只好删除了部分內容,影響大家閱讀了,十分抱歉。愛你們,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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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