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一只鹦鹉

第91章 一只鹦鹉

第二天一早,西元正要陪唐琛去港口買巴浪魚,臨出門前,電話響了,是顧教授打來的,西元雖然給家裏留過唐公館的號碼,但也叮囑沒什麽要緊的事不要往這裏打電話。

唐琛同顧炎問了聲安,便将電話轉給西元,等在一旁。

西元聽着電話皺起了眉,妹妹顧曉棠已經一天一夜沒回家了,只留了張字條,說是學校提前放了暑假,和同學約着去旅行,顧夫人先是生氣,聯系那些平日裏和曉棠要好的同學,結果人家都沒聽說去旅行的事,顧夫人開始着急了,非逼着顧教授給西元打電話,讓兒子幫忙去找曉棠,女孩子家說走就走,也不知跟誰在一起,當真是要把人急死,再不回家就報警,這次一定要好好管教一番。

唐琛叫西元回家看看,又問“需要我派人找找你妹妹嗎?”

“暫時不用,曉棠我行我素慣了,八成是和張庭威在一起。”西元說走了嘴,便不再吱聲了。

唐琛揚了揚眉:“張庭威?還算般配。”繼而笑道:“你們兄妹倆倒真是像,都是自己有主意的,也不喜歡受人拘束。”

西元白了他一眼,趁旁邊沒別人,便往他唇上湊,唐琛躲開了,喊着阿江備車,頭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話:“跟我養的那匹野馬似的,欠管教。”

唐琛出了門,西元又給張庭威打電話,張家卻說他跟朋友出門旅行了,過幾天才能回來,西元又問跟誰去的?張家說具體不清楚,無非是些狐朋狗友罷了。

西元更是生氣,曉棠從小受西式教育,對男女之事不似東方女孩那般忌諱,總是口無遮攔的,女孩子的心思實在難猜,雖說張庭威家風嚴謹也不像是胡來的人,可兩人畢竟都還沒定親,就這麽一起出去行旅……張庭威,你要是敢對我妹妹打歪主意,老子絕對打你個落花流水春光好。

回到家後,顧夫人正自像熱鍋上的螞蟻,顧教授倒還好,勸她先不要報警,只是出去玩罷了,事情鬧大了倒不好收場。

西元也勸了一番,又不好明着說是跟張庭威出去了,只得硬着頭皮騙母親,他打聽了一下,曉棠是跟幾個在唐人街新認識的華人朋友出去的,他也認識,人都很可靠,叫母親不必過于擔心。顧夫人心裏踏實了一些,又埋怨了兒子幾句,總算回房休息去了。

顧教授瞅着西元,一副你騙得了她卻騙不了我的樣子,西元只得實話實說,曉棠是和張庭威出去的,顧教授聽了只是嘆了口氣:“當真是女大不中留。”

西元惦記着唐琛新買的那匹野馬,飯也沒在家吃,心裏長了草似的往賽馬場趕,等車的時候,有人借着問路塞給他一張小紙條,上面只有一排數字,西元一看就懂了,這是在基地受訓時學過的一種密碼文,翻譯過來是個地址,西藩區的一家小酒館,西元站在車站,抽了三根煙,錯過了三趟車,直到第四輛開來的時候,揉爛了手裏的紙條丢進垃圾桶,義無反顧地上了車。

從天下為公的牌樓那裏乘有軌電車,橫穿整個唐人街才是賽馬場,唐琛說過,将來不管誰去賽馬場,坐上電車就會看盡唐人街的風貌,西元不禁嘴角上揚,他倒是想的周全。

“小西爺,去賽馬場啊?聽說唐先生買了幾匹好馬呢。”有人認出了西元,熱情地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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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笑笑:“是啊。”

“将來馴好參賽,我可是要買他的馬的。”

“呵呵,好啊,恭喜發財。”

“一起發財。”

賽馬場外圍修的高大氣派,就連停車場都比別處的大好幾倍,一個女人穿着高跟鞋跑過來跌了一跤,就跌在西元面前,包裏的東西撒了一地,女人痛苦地捂着腳踝,西元走過去扶她,她說着謝謝,慌手慌腳地撿地上的東西,扶着西元想要站起來,西元忽覺臂上一痛,低頭一看是根細小的針管,女人沖他莞爾一笑:“有人要見你。”

西元意識模糊,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港口的魚檔熱鬧非凡,黎叔正在收拾魚,一擡頭便看見唐先生站在攤位前,沒開車也沒帶別人,黎叔不似往常那般大聲招呼,點了下頭,領着唐琛往攤位後的小庫房走,笑着說一早剛上岸的巴浪魚,還請唐先生親自過目。

唐琛跟着他來到小庫房,濃濃的魚腥味撲面而來,四面蒙着雨布,雖不嚴實但獨辟一隅,也算是有了些遮擋。

裏邊站着蛙崽,見了唐琛莫名的激動,嘴巴抖抖的,連那聲唐先生都沒喊出來,唐琛沖他一擺手,免了他的招呼。

黎叔一捅蛙崽腰眼:“快點,把你昨天看見的跟唐先生好好說說。”

蛙崽兩手搓着自己布褂子的一角,直愣愣地說:“我,我昨天看見畫上的那根東西了,有個人,在身上,掏出來,殺了一只鳥,一只會說話的鳥,掉了不少毛,吓,吓死我了……”

黎叔替他着急,又推了他一把:“诶呀,你說清楚,怎麽跟我說的就怎麽跟唐先生說。”

唐琛笑了笑:“蛙崽,聽黎叔說你最近長進不少,都能自己算賬了,等你哥哥出來,我讓黎叔給你們哥倆在這也弄個攤位,弄個最大的。”

蛙崽小臉泛光,用力點着頭。

黎叔接過話來:“他現在不僅會算賬了,也能獨自送貨了,這幾次大宅子裏的魚都是他送的。”邊說邊給蛙崽遞眼色。

蛙崽忙說:“昨天阿叔派我去…去給鄭宅送兩箱鮑魚,去賬房的時候,我肚子疼,就上他家的茅房,宅子大,我看見後院的樹上有不少蘋果,上完茅房就想着摘幾個走也沒關系……”

蛙崽嘴皮子越說越溜索,将昨天所見一五一十地講出來。

鄭家的後花園自從鄭明遠死後,填了蓮花池,栽了不少果樹,一道月亮門平時上着鎖,除了種樹的農人隔三差五地進園給果樹施肥澆水,基本不會有人來,老爺死在裏邊,又是那樣一個駭人的死法,別說主家心裏別扭,就連下人們也都繞着後園走,到了晚上更是沒人敢靠近。

偏昨天月亮門沒鎖,半掩着,蛙崽偷摸往裏走,找最大的蘋果摘,正摘的不亦樂乎,忽聽有人說話,聲音嘶啞,嘎嘎地,美人,美人地叫着。

唐琛的眉心微微一動,繼續聽蛙崽說下去。

雖是在大白天,還是把蛙崽吓得不輕,原本做賊心虛,又是死過人的園子,一個蘋果掉在地上,幸好掉在土裏沒有發出聲響來,蛙崽蹲身去撿,又忍不住好奇,順着聲音的方向窺去,就看見破舊的回廊上晃着一雙腳,順着腿往上看,密密匝匝地被果樹擋住了上半身。

一個男人的聲音厚厚沉沉:“美人,說,我-的-美-人。”

鳥聲嘎嘎:“美人,美人。”

蛙崽壯着膽子往前靠近了些,這才看到那人的全貌,一身黑衣,瘦長的臉,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嚴肅的叫人害怕,正在逗架子上的一只紅嘴白鹦鹉。

“四個字不行嗎?”那人同鳥商量着。

鹦鹉不安地挪了挪小爪,那人耐着性子繼續強制教學:“說,我的美人!”

等了半天,鹦鹉還是兩個字:美人。

男人又教了幾遍,鹦鹉索性不吱聲了。

男人似乎也沒了興致,罵了句笨蛋,丢開鳥要走,

鹦鹉卻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忽然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男人站住,轉過身來,盯着鹦鹉問:“誰,殺誰?”

鹦鹉的記憶混淆在一起:美人,殺了他,殺了他,美人!

銀光驟然閃過,鹦鹉嘎地一聲怪叫,血濺當場,白色的羽毛如雪飄落,男人在餘溫尚存的鳥身上擦了擦鋼刺上的血跡,重新別回腰間,望着死去的鹦鹉冷冷地說:“除了我,誰也不配殺他。”

蛙崽緊緊捂住嘴巴才沒讓自己喊出聲來,蘋果也不要了,直到确定那人走了,才撒丫子跑回鄭宅的前院。

唐琛的兩眼深不見底,好似一泓深潭,看不清也猜不透,幽幽地泛着寒意。

蛙崽講完了,見唐先生半天不說話,不禁又絞起衣角幹咽着唾沫,不安地看向黎叔,黎叔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唐先生?”

潭水輕波微瀾,唐琛半垂眼簾,摸着手上的青龍戒指,淡淡地對蛙崽道:“昨天的事就不要再對任何人說了,你們不要去社裏,免得招搖,黎叔——”

“是,唐先生。”

“回頭我派阿山把賞金送過來,蛙崽還小,錢先存在你這裏,等他哥哥出來再交給他。”

“是,唐先生。”

蛙崽又激動起來:“謝謝唐先生,謝謝唐先生。”

唐琛轉身離去的時候,蛙崽又急忙叫住了他:“唐先生,我,我想加入鴻聯社。”

唐琛笑了笑,問:“今年十幾了?”

“十四,哦不,十五了。”

“等你十八歲的時候再來找我。”

“唐先生,唐先生——”

唐琛一掀雨布離了小庫房,身後傳來蛙崽的掙蹦和黎叔的拉勸。

“唐先生入青龍堂的時候還沒有我現在大。”

“哎呀不要鬧了,都說過你太小了,先生是不會同意的,能為先生做事已經很好啦……”

唐琛步行回到港口的碼頭,司機金水連忙替他打開車門,唐琛上了車,也不說去哪裏,金水等了片刻,回過頭來問:“先生,是去賽馬場嗎?”

唐琛擡了擡手,金水将電話遞給他,唐琛的聲音有些低沉:“阿江,馬上派些人去找一個女孩子。”

“先生找誰?”

“顧曉棠。”

放下電話,後座上的唐琛又沒了動靜,金水也不敢再問。

良久,才聽唐琛說:“去賽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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