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獻祭
第93章 獻祭
一匹難馴的野馬奮力甩着頸上的缰繩,一雙修長漂亮的手緊緊地勒住缰繩不放,野馬不甘也很憤怒,毫無規律地揚蹄尥蹶,一個急轉彎,馬上的人又被摔了下來,圍觀的人頓時又是一團亂喊地沖過去扶他:“唐先生——”
唐琛爬起來,推開他們,也不管身上的疼痛,奔過去,又去抓那根缰繩,不等野馬站穩,再次竄上馬背,兩腿夾緊馬肚,任憑野馬狂奔亂甩,就是甩不掉背上的人,它狠,這人比它還狠,野馬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将背上的人甩下來,馬肚上的兩腿反而越夾越緊,缰繩勒得野馬終于絕望,忽然之間放棄了所有無畏的掙紮,任憑馬背上的人牽着缰繩指引着它的方向。
綠草茵茵的賽馬場上響起一陣掌聲,野馬終于認唐先生為它的主人了。
唐琛優雅地跳下馬,撫着馬鬃安慰地拍了拍它,野馬轉過頭來,看了眼自己的主人,濕漉漉的大眼睛湧出一縷溫情。
唐琛忽然笑了下,抹了把它漆白的鼻梁:“好像,就叫你西楚霸王好不好?”
聽見的人都忙不疊地拍馬屁:“西楚霸王,好名字,聽着就霸氣,将來一準能拿冠。”
将缰繩丢給馴馬師,唐琛邊摘手套邊向場外走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阿江将備好的清水及時遞過去,唐琛喝了兩口,待旁人都散去,才低聲問:“找的怎麽樣了?”
阿江回道:“顧小姐昨天跟張庭威買了兩張去堡礁島的船票,看樣子是出海玩去了。”
“确定登船了?”
“确定。”
“嗯,那就好。”
“要不要派人把她接回來?”
唐琛冷眼乜着他:“幹什麽,看人家小兩口眼紅啊?”
阿江微窘:“又拿我開心,堡礁島一天就兩班船往返,我還不想去呢。”動了動唇,似還有話要說。
唐琛笑道:“有屁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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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遲疑地開了口:“中午有人在電車上看見西元了,還跟他打了招呼,問他是不是去賽馬場,他說是。”
現在已是下午三點,可是西元并沒有來。
手中的水瓶忽然一滞,唐琛看向阿江。
阿江被他目光所懾,聲音更低了:“常去的幾個地方我問過了,都說沒看見他,人也沒回公館。”
唐琛的濃眉微微皺起:“繼續找!”擰緊的水瓶忽然變了形。
西元兩天兩夜都沒有回來。
阿江一共向唐琛彙報了三次,第一天夜裏,滿天星鬥下,西元悄悄摸上吉利號,在甲板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在唐人街裏閑逛了一天,從街頭天下為公的牌樓一直逛到了街尾小秦淮,又從小秦淮溜達回牌樓,中午在禦膳房吃了個飯,用的還是唐琛的專屬包房,因着是小西爺,夥計們也沒敢逆他的意,開了房,上了菜,西元只吃了一盤麻婆豆腐。下午買了包吉利糖果,一邊吃一邊繼續逛,大包小包的買了不少東西,直到日落西山,坐車回西藩的家,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唐琛緩緩合上手中的《聖經》,夏日的暖陽透過索菲亞教堂的彩窗打在正中的神像上,也打在他白色的西裝上,斑駁陸離,深邃的目光凝視着獻祭的神子,頂戴荊棘冠冕,歪垂着頭,聖容痛苦而憂傷,禸體凡胎僅憑幾根釘入四肢的鐵釘懸在十字架上,以血為祭将自己獻給了父,背負了世人所有的罪,從此便有了救贖和永生……
“先生,西元!”阿江略帶驚訝的語聲打破了一派寧靜。
一個人影踩着教堂暗紅的地磚由遠而近地走來,帶着一身的酒氣,一屁股坐在了唐琛的身旁,此時做禮拜的人早已散去。
“阿江,別叫人進來。”唐琛淡淡地吩咐,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神像。
阿江也默默地離開,空空蕩蕩的教堂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靜坐無言,不知過去了多久,唐琛站起身,走到高高的聖臺前,拿起銀盤裏的洋火,擦地一聲點燃,将一支即将熄滅的蠟燭重新燃亮,西元也走了過來,擦燃一根洋火,去點另一支蠟燭。
唐琛的聲音依舊那麽磁性迷人:“家裏的事都安排妥了?”
這話問得令人迷惑,西元的回答也很模糊:“還好。”
唐琛摸出煙,剛要用剩下的殘火去點,西元已經将手探過來,唐琛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着西元的洋火點燃了煙,吸着煙走到角落裏的管風琴旁,解開西裝下束縛的紐扣,坐下來,掀開琴蓋,扭臉看了眼身後的西元,西元像是被施了魔法直勾勾地望着他,唐琛擡擡手,唇角上揚,指尖向下一按,一聲渾厚的嗡鳴回蕩在小小的教堂裏。
曲聲莊嚴肅穆,修長的手指拂過黑白分明的琴鍵,時而舒緩,時而靈動,就像拂過情人動人的曲線,腳底的踏板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挺拔的身姿也随之微微前傾又直起,香煙袅袅地燃燒,沒有吸,只是閑閑地叼在唇上,神情淡然優雅,王子即便落入民間,身體裏擁有的始終是高貴的血統。
這是一首在西方人的葬禮上通常可以聽到《安魂曲》,告慰死者,安撫生者,在悲恸哀思裏還有一份永生的盼望。
溫暖的風從一扇半開的花窗輕輕吹送,拂過他身旁低垂的帷幔,也拂過他如雕刻般立體的五官,煙灰飄落,唐琛将煙取下,用指尖撚滅,轉過身,漠然無聲地望着站在不遠處的西元,即便是他坐着,西元依然有種被人居高臨下俯視的錯覺。
血潤的紅漫上臉頰,西元悲哀莫名,在這樣一首平靜祥和的安魂曲後,在如此莊嚴聖潔的教堂裏,自己面對這樣的唐琛,居然可恥地有了反應。
西元走過去,将坐在琴凳上的唐琛猛然拽起,擒着後頸,毫無目的地拉扯着,唐琛在他手中好似一只牽線木偶,聽之任之,兩人跌跌撞撞,似乎都失了重心,一下子撞到牆邊的帷幔,扣袢刷地松了口,厚厚的帷幔垂落下來,帶起的流風吹向聖臺,滿臺的燭火陡然一暗又瞬間亮起,照着兩張愛欲交織的臉。
西元的眼裏燃着熊熊烈焰,像要将這教堂裏的一切都焚燒,唐琛深沉似海,眸光濯濯,西元溺在其中無法自拔,勒在唐琛後頸上的手越收越緊,原本壓迫的人反而被壓迫,唐琛緩緩向前逼近,西元本能地向後退去,直退到高大的聖臺旁,唐琛冷冷地望着他,西元也灼灼地燒着他,在冰與火的較量間,在清冷與熾烈的對視中,一同摔倒在聖臺下……
氣息不定,衣衫散亂,一切都是那麽的不堪,唐琛的聲音幽深冰冷:“這是在教堂。”
西元不想聽,也不願去考量身處何方,有種豁出去的架勢,一切都已來不及,他與他的時間不多了,帶着最後的瘋狂與絕望,狠狠地吻上唐琛略帶冷感的雙唇,吻着這個魅惑人心的尤物,吻着這個獨一無二的王。
聖臺上的燭火搖曳不定,火苗紛亂攢動,帷幔如深藍色的海,随風湧動,蕩漾出刻骨的風情,起伏不定的聲浪好似斷斷續續的低泣,頭頂上方的神像在明明滅滅的光影裏垂眸凝望,望着世間的喜樂與悲苦,望着宛如一同獻祭的兩個人,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縱晴游走,放肆的葎動,世人皆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
令西元無比詫異的是,在沒有帝陽春的作用下,唐琛居然也可以完全,傲立于世,在西元停頓的一瞬間,唐琛忽然一笑,清絕冷峻:“這将是最好的臨終忏悔!”說完,抓着西元的頭發又将人狠狠地拉回來,聖臺的燭火忽然間滅了一大半……
當唐琛發出最後一聲舛息時,當西元還在他裏面時,一把勃朗寧悄無聲息地頂在了唐琛的頭上,西元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唐琛,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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