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太後召見

太後召見

大半夜裏廚房突然發出聲音,要麽是老鼠,要麽就是有人。

不過丞相府這麽多殺手,總歸不可能是賊,是賊也不可能到廚房偷東西。

燭火在紙上窗映出朦胧剪影,安厭鎮靜地端着燭臺推開廚房的門,在黑暗中被火光柔和了眉眼,“怎的不點燈?”

“你…安厭?你怎麽在外面就知道是我!”聽見有人進來就下意識躲在竈臺底下的楚時鳴看見安厭平靜的神色,知道自己又出醜了,氣得差點跳起來,“你一直盯着朕!”

“臣先前并不知曉是陛下。”安厭大概猜出楚時鳴大半夜跑來廚房是為了什麽了,但緩聲吐出來的話又變得一如既往的刻薄,“陛下夜半不休息來這裏做甚?做賊嗎?”

“我、我……朕…”楚時鳴語結片刻,眼珠一轉,“那你怎麽沒看就知道是朕?你就不怕嗎?”

“丞相府是臣的地方,無關人等也進不來。無論是誰,總歸不會大過臣,為何要怕?”

這話明裏暗裏的在貶低和展現權利,楚時鳴氣急,“放肆!那朕呢!你把朕放在什麽位置?”

“陛下不算的。”安厭沒有完全束起的頭發垂在肩上,與周圍無光的黑暗背景分明。從來冷峻銳利的眼睛似笑非笑,在燭光中暈開了惡意,徒增幾分不知何處而來的溫和。

她輕緩地說:“臣要您是陛下,您才是陛下。”時,也是帶着笑的,好像他們關系好到能随意開這種玩笑似的。

楚時鳴冷哼了一聲,出乎安厭意料的沒有再生氣,只是偏過頭小聲嘟嚷“又用這招來激朕,朕看你能嘴硬到什麽時候,遲早讓你跪下認錯。”

他的聲音太小,安厭沒聽清,直截了當的問,“陛下說什麽?”

“沒什麽。”楚時鳴打心底裏認為安厭肯定在意自己得不得了,大晚上聽到響聲還來找他,說話都理直氣壯了不少,“朕過來的時候沒用晚膳,你這廚房怎麽什麽都沒有?快叫人做了給朕送過去。”

果然是餓了來找吃的。

安厭面無表情陳述,“陛下,臣這裏沒有下人。而且,您可能忘了,府內沒錢買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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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這麽窮!”

“嗯。”安厭一點沒覺得丢臉,平靜地點點頭,想到剛才自己拎過來的東西,面不改色地扯了個謊話,“怕陛下餓着,臣去找了些東西。”

說着,她把剛才進廚房之前放在門口的食材拎進來。

“那麽多?”楚時鳴借安厭端着的燭火看清是什麽食材以後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種時令怎麽會有橘子?京城也不産啊…而且這麽大的個頭,就算有也應該是貢品吧?。”

“嗯。”安厭餓得蔫蔫的,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懶得一直回答楚時鳴跟十萬個為什麽似的問題,随口敷衍,“碰巧遇到了,陛下吃嗎?不吃臣就做飯了。”

“做飯?”楚時鳴都有點想原諒安厭對他的冒犯和不敬了。

他沒想到安厭心裏竟然這麽在意他!窮成這個樣子,擔心他餓了,半夜還能去給他找這麽多東西。

這麽好的食材,色澤紅豔的新鮮牛肉、雪白如霜毫無雜色的小麥粉,宮裏都不常見,大半夜的去搞到手,就算安厭權傾朝野,也肯定不像他嘴上說的那麽輕描淡寫地這麽快拿到。

聽安厭說的什麽?如果他不吃橘子,就要給他做飯!

人人都說君子遠庖廚,弄得一身油煙又何談清雅之風?所以人都認為廚房該是女人的地方,無論是文人還是男人,都不會進廚房。楚時鳴小時候在民間也是看着母親這樣在廚房忙碌的。

而安厭出生世家,應更是在意這一點,這麽清高傲慢的人,居然在沒有人的情況下還打算親手下廚給他做飯吃!

楚時鳴有點不自在,“安相還會這個?你們世家不都是遵循君子遠庖廚嗎?這都是女人的活兒。”

安厭皺了皺眉頭,“陛下哪學的這話?”

“朕在民間時,母親就是這麽說的,況且這可是聖人之言,家家戶戶不皆是如此?”

“那陛下可知這半句話的前半句?”

楚時鳴這個半路登基的皇帝自然不知道,他只不過是平民出身勉強維持溫飽罷了,這些治國之道和聖賢書他甚至都沒見過,會說的那幾句也只不過是偷偷趴在學堂窗口偶然聽了記住的。自然不知道前面半句是什麽。

他覺得安厭是刻薄的毛病又犯了,故意擠兌自己,但又顧忌的安厭其實沒有壞心,不上不下的反問,“問這個做什麽?”

“聖人的原話是: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安厭的聲音淡淡的,“君子遠庖廚,指的是隐策之心。面對人生的一些不得已。人為了自己的生存,吃素食也好,吃肉食也罷,認識到這種不得已,而恻隐,而不忍,而遠庖廚,則是一種自我的反省,自我的約束。”

“陛下所謂的君子遠庖廚,不過是一些庸才斷章取義,曲解聖人之言,以此逃避勞累事務。更何況,聖人之言不一定是對的,衆人遵循也不一定是對的。”

楚時鳴沉默片刻,難以言喻的擡頭看安厭,“所以…你擠兌朕一頓,說這麽大一通把世家子弟都諷刺了,就是為了證明你下廚也是個真君子?”

“朕竟不知安相這般争強好勝……”

安厭好不容易升起來的耐心就這樣被楚時鳴抓不住重點的蠢腦袋消磨了。

“那陛下就餓着吧。”

她本來只是覺得自己反正都要做飯,東西又多,分楚時鳴這個刷分工具人一碗也沒什麽。但楚時鳴讓她不高興,她就沒有這打算了。

安厭向來沒有慣着男人的習慣。

放下東西,往門框上一靠,安厭直接閉上眼睛。等楚時鳴知道沒人做飯,自己滾出廚房。

楚時鳴瞅着她,試探到,“其實…你不會做飯,對吧?安相?”

“……”

“那…朕也不會做太多,都是小時候看着母親做偷偷學的,頂多煮碗面,要一起吃嗎?”

安厭睜開眼睛,從容地把手上的燭臺放在竈臺上,然後在竈臺不遠處的桌子旁坐下。

楚時鳴噗嗤笑了出來,但怕安厭又面子上過不去諷刺他就沒說話。只是手腳麻利的倒出小麥粉揉面。

燭臺的光透着明亮的橘黃,帶出幾分暖意,把整個竈臺照得亮堂堂一片,楚時鳴也如魚得水。

沒過一會兒,兩碗面就和竈臺上的燭臺一起被放在了桌子上。

安厭疑心重,專門瞧着楚時鳴做的,剛才把燭臺放在竈臺那裏正是借光為了看清他的動作,一路下來都沒發現他加什麽毒藥,這才低頭攪拌自己面前的面。

面是揉完之後手工拉的,很勁道。雞蛋打散了用豬油煎過,和青脆脆的菜葉一起卧在面底下。

牛肉一半和廚房裏剩下的幾根豆芽一起吊了個高湯浸面,一半用豬油炒了肉臊子作添頭。味道很不錯。

安厭吃飯很文雅,右手拿着筷子就像拿着筆,哪怕吃的是面這種容易沾上湯汁的東西,也慢條斯理。沒有表情變化,也不發出聲音,連筷子碰到碗壁的聲音都沒有。

楚時鳴就狼吞虎咽了,根本沒有什麽禮節,都是民間養成的習慣,等母親死了以後被送入宮,太後怎麽叫他改都沒改掉。他也确實是餓了,但也沒忘記對面還坐着的人,一邊吃一邊分心借着燭火偷偷看安厭。

安厭習慣于先吃不喜歡的,把面攪拌均勻以後先把菜葉挑出來吃掉,然後才是面,最後吃浸滿湯汁的煎蛋。

看着慢,看着斯文,其實她因為經常趕時間的緣故吃東西很快,比楚時鳴還要先放下筷子。

楚時鳴不像安厭要守禮,連帶着沉了牛肉哨子的湯都喝完了。他啪嗒一聲放下碗,這才發現自己的桌面上都是湯汁濺上去的油小點,衣服上也濺上了一些,而安厭的桌面和那身金竹白袍卻都幹幹淨淨。安靜地坐在對面遵循禮節等他吃完了,才站起身準備離開,“碗筷放在桌上就好,明早會有人收拾。”

“天黑路滑,桌上這燈留給陛下,陛下早些回去睡吧,明日還有早朝。”

楚時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一身白衣的安厭就走入夜色之中。

“是謝謝的意思嗎?”楚時鳴疑惑地端起桌上的燭臺,不屑地對安厭模糊的背影輕哼一聲,“奸賊,平時嘴壞極了,該說的時候又跟沒長嘴似的。今天只是朕大發善心,同情你心裏關心朕…你做出的那些以下犯上的事多着呢,管你心裏是不是想為着朕好,朕才不會原諒你。”

楚時鳴端着燭臺得意地回去睡覺了,完全沒有猜到安厭專門給他留下燭臺不是因為怕他摔倒,而是怕他一不小心被晚上暗中巡邏的殺手誤殺,斷了她的奸臣身份。

……

翌日一早,天還渾黑着成片夜色,楚時鳴就被一個銀面殺手叫起來了。模模糊糊的聽見不遠處有人去安厭房間禀告。

“家主大人…送奏折……加蓋玉玺……請您入宮,太後……見您。”“

楚時鳴困得睜不開眼睛,沒聽清楚具體的就又睡過去了,甚至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現實。直到整個人直接被負責叫他的銀面殺手拉起來。

他知道在安厭這兒沒人會慣着他,老老實實的沒發脾氣,一邊拿布巾擦臉一邊扯着酸澀沉重的眼皮走出房間。看到早己穿戴整齊、一身“不符合規制”金竹緋袍的安厭時,他還有點懷疑為什麽都是同樣的時間睡覺,安厭還能一點不困。

“怎麽這麽早?就算是官員早朝也不用這麽早吧?”

“陛下不打算提前宮避開太後換一身用于上朝的龍袍嗎?”安厭今天仍然在腰間挂上了那把先帝禦賜的王劍鏡湖,但寬大的袖袍中卻轉出之前見過的玉扇,輕輕點了點楚時鳴龍袍昨天濺上的油污和血漬。

楚時鳴連忙跟上她,“所以安相提前這麽早陪朕一起進宮?就為了朕不被太後懷疑?”

“并非如此。”安厭緋袍的下擺微微帶起,轉身向停在府外的馬車走。

她一步跨上了馬車,回眸在晨間暗色中微微一笑,黑沉沉的眼睛和袍上金竹一起湧動碎光。

“積存的奏折給太後送去了,太後懿旨,臣在早朝前得先去與她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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