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國師

國師

一門之隔的那隊禁衛疾跑, 盔甲的碰撞聲逐漸遠去,楚時鳴想要呼救,又顧及他現在的模樣,只能在天人交戰中聽着那隊禁衛遠去。

他深知他已經錯過了唯一的求救機會。

可…他怎麽能求救呢?他怎麽能夠求救呢?他明明是皇帝, 若是被人看見…被人看見他被臣子壓在身下, 他該如何自處?更別提發出動靜讓他的嫔妃看見。

遇到的“不公正待遇”堆積起來,楚時鳴忽然感到很委屈, 委屈得再也維持不住虛假強硬的色厲內荏。圓滾滾的眼淚在通紅的眼眶裏打轉, 止不住的順着他的臉頰往下落,滑進發間, 滴在身下的龍袍上。

他就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傀儡!先帝的陰影籠罩他, 朝臣輕蔑他,太後控制他,安厭欺辱他, 現在還要在內宮中威脅玩/弄他!他又哪裏做錯了活該被人欺負?

“安厭…安厭…丞相…你放過朕吧……朕錯了。”他哽咽着小聲懇求,越哭越傷心。

“您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錯誤,我的陛下。”安厭的聲音低沉平和,輕輕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淚,吐息竹露一樣清淺, 由上而下的俯視幾乎有一種刻薄的溫柔。

“若非臣強于您, 您便不會這麽說了。”

楚時鳴确實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但屈辱地不敢偏頭躲開她的觸碰,抽抽噎噎的吸氣, “對不起,對不起…朕真的知道錯了……”

哭得好可憐啊, 瞧那小模樣。

可惜,這種情況, 楚時鳴越哭,越可憐兮兮,安厭就感覺越有施/虐/欲,完全沒打算停下,很想就在這裏讓楚時鳴這傀儡小皇帝長點記性。可正當她欲動手深入時,忽然察覺到了一道視線。

陰暗的,隐晦的,躲在一門之隔的朱紅宮門,透過門的縫隙,用粘稠的視線注視他們。

這道視線很隐蔽,安厭之所以能夠發現,是因為地面上透過宮門那道縫隙透進來的微微反光。

是陽光反射出的紅色的金光。這種光澤很特殊…來自,先帝賜給她當朝服的金竹緋袍。

——金竹緋袍,除了安厭沒人有資格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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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安厭的袍子,在剛才給了落水的玉妃。

糟糕!玉妃那倒黴姑娘什麽時候跑來這兒的?她用楚時鳴對不起玉妃的理由把楚時鳴教育了一遍,現在又像人渣一樣當着玉妃的面玩楚時鳴,這何嘗不是一種妻目前犯?

這麽陰狠的目光,玉妃不會是看到她欺負楚時鳴對她懷恨在心吧?

難搞…別看安厭可以随時随地打男人,卻絕對不會随意對女孩動手,跟別提這次還是她不對在先,玩人家老公給人戴綠帽還被抓了個正着。

要知道,男人的貞潔,女人的榮耀。她這是把玉妃的榮耀放在腳下踩着狠狠玩弄啊!

安厭頂着背後粘稠的目光,簡直感覺如芒在背。

她沉默地看了看身下的楚時鳴,目光複雜:小楚啊,我這麽玩你,你老婆不會揍我吧?好可怕啊你老婆。

她故作君子地收回手,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回去吧,陛下。”安厭面色如常,仿佛剛才她什麽都沒打算做,“臣還有要事,恕不奉陪。”

“安厭!”楚時鳴混合着羞惱和屈辱的雜亂大腦一空,竟下意識想挽留她。

安厭哪裏還敢讓他說話?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搖搖頭,抽身而去。對楚時鳴置若罔聞,态度十分冷淡,迅速劃分界線。走時還特地避開門口,假裝沒有發現玉妃,避免了沖突,給雙方都留足了體面。

【毆打皇帝,逾矩質問】

【奸臣值+300】

【訓斥皇帝,動手侮辱】

【奸臣值+400】

【嫔妃當面,玩弄皇帝】

【奸臣值+500】

一條一條的提示信息在面前刷了出來。安厭之前太投入角色,差點忘記了做奸臣行為還會有奸臣值這茬,現在見到就是意外之喜。

又進賬1200,爽了,可以買點好東西了,就算不買東西也能用來續120天的命。

剛好買了糧草以後只剩100奸臣值備用,她還發愁剩下的幾天命用完了呢。現在問題不是解決了嗎?

安厭瞬間把剛才的一切都丢在腦後,走路帶風,潇灑輕松。

她沒有看到,宮門外的“玉妃”貪婪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再轉頭看向楚時鳴時,指甲都要掐得陷進門中。

——剛才那粘稠的恨意不是對着她,而是給楚時鳴的。

朝明在宮門後幽幽地看着從地上狼狽爬起來的楚時鳴,心中的恨意和暴虐簡直壓抑不住。

賤男人,上輩子下令把她們淩遲還不夠,這輩子居然仗着那張臉勾引明道!

狐貍精…狐貍精……賤人!

明道都沒有和她這麽親密過……能看上這蠢笨無能的東西是他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偏偏這賤人居然還身在福中不知福讓明道掃興!

他不就仗着那張像先帝的臉嗎?豔成這幅勾欄樣式,瞧着也沒有多像!

……遲早得玩死他,再把那張皮給他扒了。

朝明的惡意猶如實質。

假如她還是丞相的身份,現在肯定都已經叫影一把楚時鳴拖下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可惜……

朝明看了看安厭已經快要看不見的背影,還是放不下心她一個人去找國師。冷冷撇原地的楚時鳴一眼,轉身便追了上去。

……

等安厭到金閣,被她調動過來的禁衛已經将金閣圍住了。

安厭擡頭望了望。

這片區域只有金閣這一個單體建築。金閣占地極廣,九重高的樓閣,九條主要屋脊,四面歇山式十字交叉,形成十字脊頂,精巧靈逸,雖然龐大,卻并不肅穆。

金閣不是死的,而像是有靈魂、活着的建築。

朱紅色的閣身矗立琉璃瓦和鎏金寶頂,九條屋脊上展翅欲飛的金色鳳凰拱衛正中,在大亮的天光中端莊寶相。一眼望去,只能被驚鴻晃過眼前。

安厭擡手招來一個禁衛,“國師在裏面嗎?”

“禀丞相,沒有任何人出來過。”

“叫一隊人跟本相進去,其餘的守好,別放任何東西出來。”

“是!”

安厭把手按在鏡湖劍柄上,邁過門檻,踏入了金閣。

金閣中未供奉神像,神龛中空無一物,只有金紅香爐中燃着三柱手指粗細的降真香。

按理來說,外面禁軍調動直接把金閣包圍那麽大動靜,任誰也該聽到出來瞧瞧,可安厭都帶人進來了,就沒看到有人影出來。

“隴川安厭特來拜會,國師何在?”

“……”

無人應答。

安厭不善地眯起眼睛,注意力落在金紅色的香爐上。

爐中香火氣味醇和,濃淡适中,層次分明,沉靜悠揚,使人身心放松,很難以單一詞彙形容。

那三條迷蒙的香火升騰。安厭的目光随着香火上行,擡頭望見上方的樓閣。

似乎有鐵器的寒光隐隐閃動。

她看着上方,不動聲色地輕輕做了個手勢。

“搜。”

禁衛從她身後分散而出。

“且慢。”

正堂屏風後的偏門走出一個穿着紫色道袍的矮胖道人來,“丞相忽然登門,貧道有失遠迎。”

“國師?”安厭上下打量他,不緊不慢的拱手行了一個禮,“不知國師當面,厭冒犯了。”

道人作揖,“無量天尊,丞相言重了,是貧道此前因太後娘娘之命對您多有冒犯,勞丞相親自上門。”

安厭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國師居然就這麽跟她直說了,便也坦然道, “看來國師明白厭的來意。”

“不得不如此,好叫丞相寬心,玄學道法都乃無稽之談,別整日信些神神鬼鬼的,這天底下就沒有那回事。”

矮胖道人擺了擺手,“太後娘娘着相,認準那個死理,貧道便順着她,治一治她的心病,給她個由頭和盼頭,她自然認為是真的,鬧出這件事來倒是讓丞相見笑。”

說着,矮胖道人做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笑道,“貧道也不過混口飯吃罷了,哪成想會招惹您,若非您願意聽貧道解釋,貧道定已丢了腦袋。”

“可厭瞧着,太後娘娘手裏的那面鏡子好似是有幾分神異,那也是國師給的?”

“子不語,怪力亂神。丞相也是文人出身,當年稚齡便連中六元,才驚豔絕,如今竟連這都忘了?”矮胖道人笑眯眯的,面不改色。

這時,借着安厭跟國師說話領了安厭眼色偷偷搜查的禁衛隊長隐蔽地回來了,為了不被國師發現,他默不作聲地隐入禁衛的隊伍中,打算悄悄退至金閣外,假裝有外面的事情進來找安厭。

安厭瞧見這情形就知道他肯定是在金閣裏搜查出了什麽東西,懶得花時間去在國師面前做個樣子,直接伸手示意他過來,側耳聽他耳語。

“禀報丞相,金閣最頂層是鎖住的,裏面還有鐵鏈移動的聲音,似乎是活物。”禁衛在她耳邊悄聲道。

活物?用鐵鏈拴着,還得鎖着頂層的門?

安厭似笑非笑,視線饒有興趣地在面前的矮胖道人身上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國師在頂層藏了什麽?莫非是什麽猛獸,還是…金屋藏嬌?”

“這……”道人似乎慌亂一瞬,又立刻像根本沒有出現過那樣的情緒一樣笑着解釋道,“丞相誤會了,頂上是貧道的徒弟,那孽徒生了些癫病,發起病來沒有神智,關起來也是為了以防沖撞到貴人。”

“哦?竟是如此?那本相叫個太醫過來給國師的愛徒瞧瞧?”

道人差點繃不住,“不必勞煩丞相,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國師此言差矣。”

安厭刻薄地點道,“這有癫病的東西留在宮裏終究是不妥,若是沖撞了陛下和後宮嫔妃,哪怕厭不追究,你們師徒倆也再無容身之所。”

道人無奈,“勞丞相費心,貧道會管好那孽徒。”

“最好如此。”安厭輕慢地嗤笑,“厭下次再來拜訪,希望那時候能見到國師高徒…恢複如初。”

道人嘆氣,“請丞相放心,貧道必不會放任孽徒傷人。”

“那厭今日便不叨擾了。”

安厭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金閣,禁軍也跟着她收隊離開,在走出一段距離後,她卻若有所感,回頭望了一眼。

今天是個好天氣,萬裏無雲,天空藍得徹底。龐大而美麗的金閣矗立在天藍的幕布中,精巧的四面歇山頂拱衛正中的頂端,猶如衆星拱月,金色的鎏金琉璃瓦反射陽光。

在這燦燦的天光中,手腳系着鐐铐,拖拽着鐵鏈的青年曲腿坐在金閣九層最頂端的窗沿上。

似察覺到安厭的視線,青年轉頭向她看來。

微風吹動他發冠上的頭紗,蒼白皮膚毫無血色,只隐約露出一雙溫和沉靜的金藍色眼眸,像燃燒到極致的日輪和廣袤的晴空。

那和熙的暖風也帶着太陽的溫度,随着青年頭紗飄動的弧度吹過安厭,糾纏她披散的發絲,戀戀不舍的溫柔離開。

安厭一恍神,再擡頭,卻發現金閣頂上的青年已經不見了,仿佛只是一場盛大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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