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糧食

糧食

長安城外, 低調的馬車停在一座別莊前。

負責護衛的影一牽停了馬,侍立一旁。

車廂內的齊折葉挑開車簾,本以為安厭說來看作物長勢,周圍肯定會有許多農戶, 可卻一個瞧起來像農戶的普通人都沒見着。

各大權貴的別莊一般都是靠近田産, 住着大批傭農,專門負責府內糧食供應的, 可這座別莊卻不是如此。四面環水, 位處一片巨大湖泊之中,只有一道人造鐵索板橋可以通行車馬, 門口有身着玄甲的兵士駐守, 更像是個軍隊營地。

“此為何意?”他轉頭看向安厭。

“東西比較要緊才挑了這樣一片地方,免得提前遭人看見,那些種子被毀了可沒有多的。”安厭利落地跳下馬車, 敲了敲車緣,朝他伸出一只手,“下車吧,齊尚書。”

齊折葉愣了愣神。

他以為…他以為安厭當上丞相之後就早已經變了。可現在,安厭居然依然和記憶中一樣。

記憶中的安厭, 就是會把每一個人當人, 從不會随意踐踏普通人的尊嚴。明明也是世家大族出身, 卻從不像其他世家權貴一樣要下人跪在車前用脊背充當人凳。

當年同窗,安厭、江宴、齊折葉, 他們三人親密無間,形影不離, 每次共乘一車出游時,都是安厭最先潇灑利落地跳下去, 江宴緊随其後。

安厭是他們三個裏年紀最小的,少年老成。稍比齊折葉這個古板守舊的好上些。

三人中最活潑的反而是江宴。他們的友誼最先也是江宴充當橋梁才認識上的。

江宴出身将門,少年心性,下車時故意撲安厭身上,叫安厭一起催齊折葉下車,還非要讓安厭與他并排伸手叫齊折葉選一個。安厭也縱容他鬧,齊折葉每次便只能将兩只手分別搭在他們的手上。

而現在物是人非,江宴全家落罪,齊折葉用盡所有關系,也只能讓他進宮做了個太監茍全性命,江宴也再不像年少時一樣活潑愛笑,肆意張揚,甚至鮮少離開內宮。

馬車下等齊折葉的只有安厭了,作為奸臣權相的安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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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厭只是将自己的手掌平攤着遞到他面前,眉眼淡淡地等他伸手,舒張的指節上還有些先前做木工不慎留下的劃痕。

齊折葉沉默的看着她,本想推開說自己不需要,可看見安厭毫無距離又理所應當的表情,想到昔日,終究還是握了上去。

“要試出什麽效果?”他問。

安厭指揮鎮守別莊門口的玄甲軍士把馬車上的曲轅犁擡下來。回頭道,“跟我來。”

他們穿過郁郁蔥蔥的田地,來到一片空着的田地前。軍士把安厭帶來的曲轅犁立在田中,又找了一個現在通用的直轅犁并排擺放。

“這是……農具?看起來像是犁?”齊折葉對比兩件犁具有些遲疑的問。

“對。”安厭一挽衣袍下擺,随行的影一遞來一雙皮質手套,她擡手接過,慢條斯理的帶上。直接就下了田。

另一旁使用直轅犁的軍士在犁前方套上了兩只牛,一人牽牛,一人扶犁把,一人坐于杠上控制耕地時入土深淺。總計三人兩牛。

而安厭這邊的曲轅犁只有安厭一個人随意扶在犁上,連牛都沒有牽一只,影一自覺下田在前面幫忙拉着。

齊折葉見狀蹙起了眉。

安厭…怎可将人當做牛馬使用!一個人怎能拉得動犁具?受傷了怎麽辦?

哪怕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勸解,齊折葉也忍不住善心作祟,他正欲勸兩句,就見影一完全沒有壓力地單手扯着曲轅犁耕地,姿态潇灑利落得像飛檐走壁,速度極快,還能靈活轉彎。

…想制止安厭把影一當做牛馬,卻制止不了影一非要當安厭的牛馬。

影一甚至因為情商過低的原因完全沒有注意後面的安厭有沒有跟上,因為他的速度和轉彎過快,安厭都直接踩在犁上被他拖着跑了。

齊折葉驚鄂地緩緩轉移視線,只見旁邊充作對照的直轅犁速度緩慢,費時費力,還無法轉彎,小半塊兒地都還沒耕完……

“這——!”

臉上輕微的刺痛與涼意疾馳而過,留下一陣清淡的竹露氣息。

齊折葉表情凝固,麻木的看着揚長而去的影一。

——這麽短的時間內,他已經拖着安厭耕完了一整塊田。

速度快得空氣變成風吹得安厭的頭發四處亂飄,衣袍都獵獵作響。

齊折葉愣愣的想:這種速度…如果明道摔下來,腿會斷掉吧?

影一拖着曲轅犁耕完地停在他身前。

“怎麽樣?”安厭以一種剛結束完沖浪的姿态從犁上下來,把吹散一些的頭發別在自己耳後,“省時省力,可以轉彎,節省勞動力,沒有牛的話,力氣大一些的人也可以拉動。”

齊折葉複雜的看着跟在安厭身後面無表情的影一,“人不可一概而論。”

見安厭疑惑歪頭,齊折葉複而糾結地補充道,“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這位…相提并論,但的确能夠節省勞動力,改變百姓們的耕地效率。”

“其實還是挺輕的,換個人演示也同樣能拉動,只不過沒那麽快罷了。”安厭揮了揮手,随意叫了兩個玄甲兵士上去演示。

果不其然,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使用曲轅犁也很順暢。

“竟然真的……”齊折葉瞪大了眼睛,“這就是丞相想讓在下看到的,不放過宋國糧商的理由?”

“算是。”安厭點了點頭。

齊折葉憂慮道,“可單單只是改進耕地效率,我們暫時也沒有那麽多糧食來供養楚國百姓。”

安厭笑了,“齊尚書這一路走來,在莊子裏看到其他的田地了嗎?”

“郁郁蔥蔥,長勢喜人,只是…在下從未見過這些作物。”

“這些種子都是海外得來。我讓重軍把守這片別莊也是為此。”

安厭随口扯了個謊。

地裏的種子當然是系統裏得來的,十多天前才讓影一種下去。

這些都是系統标注專門用于育種的種子,第一輪種下去時不論作物的生長周期,所有種子都能半個月成熟。用這些半月成熟作物育出的種子重新種植第二輪,才會按照對應作物正常的生長周期成熟。

現在第一輪,差不多就是這兩天熟了。

安厭原本就等着這些種子成熟以後配合虎豹騎低價購買他國田地大賺一筆。但現在出了宋國糧商一事,這些種子就只好提前拿出來讓楚國的百姓安心,否則民心動亂,國力下降,她獲取奸臣值就得減半。

齊折葉是戶部尚書,雖然在楚國朝廷和世家官員中備受白眼,在楚國百姓中卻極為得民心,先穩住他,讓他親眼見到這些種子的産量和改革的犁具,他自然會讓那些楚國百姓都相信安厭。

安厭領着齊折葉,指着長得最高的玉米說,“此物名為玉米,二月一熟,畝産2000斤。味甜香糯,可做主食。”

“2000斤?”齊折葉疑惑,“丞相可有說錯數字?我楚國百姓充做主食的粟米最多也只是畝産200斤啊。還有二月一熟…這也未免太過于駭人聽聞了吧?”

“沒有說錯,2000斤是保守起見,多的話還得再多個幾百斤。二月一熟也是實實切切的。”安厭折了一個玉米下來,剝開給齊折葉看,“試試分量,再預計這片田地的密集程度,齊尚書應當能算出來此言非虛。”

齊折葉顯然也知道這點,他只是被安厭口中畝産2000斤的數據給震驚了,以至于下意識質疑。

他拿着玉米,呆呆地看着密集的玉米植株,口中喃喃道,“如此神物,世間真會存在嗎?”

“跟上,還有其他兩樣呢。”安厭扯着他來到土豆田,蹲在地上挖出一堆土豆。

那些擁擠堆積的淺黃色碩大果實瞬間圓滾滾地擠入齊折葉的眼睛。

“這是土豆。”安厭一邊挖一邊解釋。

齊折葉吞咽一口,艱難地問,“這土豆的畝産又是多少斤?”

安厭回憶系統給的說明,漫不經心道,“同樣二月一熟,畝産10000斤。”

如果說剛才的玉米畝産2000斤就已經是讓人震撼的神物,現在這畝産10000斤的土豆則更是驚為天人。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憑空生出來的。

“不可能吧…”齊折葉努力維持腦子的正常思考能力,看着安厭手中拎着的灰撲撲土豆,終于找到了理由,“丞相沒有像介紹玉米那樣說它的味道,難道是味道極差,這樣的土豆…真的能吃嗎?”

“當然能吃,雖然我不太喜歡土豆,不過它皮薄肉細,軟糯微甜,飽腹感強,除了充做主食以外也很适合做菜。”

安厭随口道,“待會兒還有紅薯呢,看起來更像土塊,但是那個算是味道最好的,煮熟以後口感軟糯水潤,細膩香甜。”

她把手裏的土豆遞給齊折葉,“拿着,我們去挖了紅薯以後一起煮了試試你就知道了。”

齊折葉忙手忙腳地接住土豆,生怕弄壞了這理論上不可能出現在世界上的寶物。他急匆匆的跟上安厭,不可置信道,“還有?”

“自然還有。說了三樣就是三樣。”安厭刮開黑黢黢的土塊,拎起紅薯葉,扯出根系一連串的紅薯。

“此物名曰紅薯,四月一熟,不過能畝産160000斤,也算彌補了不足。”

“多…多少?”

“四月一熟。”安厭以為他問的是月份。

“四月一熟…畝産160000斤?”齊折葉聲音顫抖,“這還叫…有所不足?”

“遲了兩個月,難道不是有所不足嗎?”安厭理所應當。

齊折葉直勾勾地看着那灰撲撲土塊模樣的紅薯,感覺自己這輩子的震驚都在這一天用完了。

安厭輕笑一聲,“好了,現在總不必去管那些糧商了吧?齊尚書可否賞臉吃個便飯,嘗嘗它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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