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交代
交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距謝長思被剝了服制貶斥常州不過幾月的功夫,又再次站到了這金銮殿上,沿着丹墀向上,他在中堂止住腳步,跪下叩首,“罪臣晏歸,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朗聲唱喏,聲音在殿內久久回蕩。
朝臣們的眼睛粘連在他身上,齊雍也不例外。
天子垂眸,長久過後,才道:“起來吧。”
晏歸:“謝聖人。”
此次歸京,是為授任常州知府一職,皇帝使了個眼色,自有掌事太監将制授告身奉于晏歸。
掌事太監輕聲低語:“晏大人,奴才在此恭賀了。”
晏歸卻并不接起。他擡眸,黑沉沉的瞳光掃過臣屬首位的丞相齊雍,繼而道:“聖人,臣私以為,這常州知府,另有人比臣更為相配,臣不敢恭私,特禀聖人,擇良臣而授任。”
只見那中堂輕笑一聲,饒有興致地問:“是誰,報上名來給朕聽聽?”
他道:“能得你青眼相待的臣子,怕是天底下也沒有幾個。”
晏歸年少成名,桀骜恣肆,莫說這滿京都的達官顯貴,就是王侯貴族也在他這兒得不了幾分薄面,如今竟說出這樣的話來,衆臣也都來了興致。
唯獨丞相齊雍,神色未變,然官服中捏笏板的手卻越握越緊。
晏歸高聲禀報:“臣不敢欺瞞聖人,此人并非當朝中人。”
聖人:“無妨,且先帶上來看看。”
晏歸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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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外頭走進來一個穿着青衣長衫的年輕人。
此人正是晏歸在那破廟中碰見的窮酸秀才穆青松。
他神态鎮定,面見聖人不卑不亢,但跪下行禮時,貼在青石地磚上的手心卻早已被汗液打濕:“草民穆青松,叩見天顏。”
聖人喚他起身,穆青松卻不應。
他的膝牢牢跪在地上,不肯移動分毫,磕頭道:“草民知曉未敲登聞鼓便上殿陳情是死罪難逃,但如此草民既已跪于聖人面前,縱有萬般罪過,也請聖人能夠聽草民一訴。”
“咚”地一聲,他的腦袋牢牢砸在地磚上,“草民是為自己,卻也是為了這天下的寒門學子,伸冤!”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皇帝臉上分辨不出喜怒,片刻,他一拂手,道:“言。”
穆青松不敢松懈分毫,他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封血書,奉于身側太監。
那太監将穆青松親手所繪血書遞交聖人案前。
上書正是當時聖人殿試時策問衆學子的考題答卷,與張順當時所言,別一無二。
穆青松郎朗對出:“草民聞帝王之禦天下也,有致治之道,有保治之道。致治之道存乎法,保治之道存乎勤。非法無以維天下之勢,非勤無法以守天下之法。故創造不圖者,必立法以贻孫謀;守宏圖者,必憂勤 以繩祖武。”
當時聖人出的策問題目,是請諸學子論述紀綱、統體、制度得失之詳。其中,諸學子對答,唯張順一人,舉一反三,是為上等。
聖人扯唇輕輕一笑,卻看不出什麽分明笑意:“朕不記得你這張面孔,莫非當時殿試,你是在何處偷聽不成,才得以對出答案。”
穆青松如實回答:“古往今來,私自揣度聖意乃大不敬之罪,數罪加身,草民自知罪該萬死,因此不敢隐瞞。”
他擡眸,定定道:“草民是揣測出聖人題目,交由張順記背作答。”
此話一出,朝臣嘩然。
聖人疑道:“那你就是自願為張順作弊的了?”
他輕飄飄一句,卻使穆青松如巨山壓身,對答不出。
聖人見他不語,聲音也冷了下來:“既是如此,現在又于殿上抖這樣的機靈,又是為何?!”
呼啦一下,朝臣齊刷刷跪了下來。
君威森嚴,雷霆之怒。
滿殿朝臣,唯獨晏歸一人長身直立,居于穆青松身側。
聖人凝視着晏歸,問:“你可有話要說?”
晏歸道;:“聖人明鑒,他不是無話可說,是不敢說。”
穆青松的身子伏的更低了。
此時卻逢右側有人開口,是丞相齊雍,他冷哼一聲:“我看這分明就是個投機取巧偷奸耍滑的賊人,聖人莫要聽他胡言亂語。”
穆青松唇瓣緊抿,汗珠從額頭滑落,迷到眼睛裏,刺麻麻令人看不清眼前,他沉沉地深吸一口氣,與身側的晏歸一個對視,想起先前他曾問過自己的話。
那句你敢不敢賭一賭蕩徹穆青松的腦海。
他知道丞相于朝中一家獨大,走狗無數,也知曉這是必非自己一人便能撼動的參天大樹。在這樣的陰霾之下,可能埋藏了數以千計像穆青松這樣赤手空拳無權無勢的年輕人,可是這一條賤名,若死前不能分明了,穆青松也必然死不瞑目。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晏歸身姿挺拔,表情淡然,穆青松瞥向他,晏歸依舊直挺挺地立在身側。這好像給了穆青松無盡的鼓舞和氣力,他的眼睛裏不再有猶豫和顫抖,堅定道:“并非是草民蓄意蒙蔽聖人,而是其中內有冤情。”
說完,他不能旁人開口,朗聲道:“草民要狀告當朝丞相齊雍,控制科舉,私授金銀買賣官職!”
“咚”地一聲,齊雍當即撩袍跪下,長聲道:“老臣冤枉!”
這樣一出好戲,看的衆朝臣是心驚膽戰,跌宕起伏。
大家齊齊跪了一地,沒有人再敢開口。
只等聖人發落。
就在這長久地,恍若空間凝滞的寂靜中,聖人終于開口了,他說:“晏歸。”
晏歸撩袍,單膝跪地,沉聲:“臣在。”
聖人道:“你可知齊雍是從先皇時期便陪着先皇出生入死,馬背上打天下的肱股之臣。”
此話一出,便将齊雍推上了道德制高點。
晏歸與中堂之上的聖人一個對視,他在這位已經年邁的真龍天子眼中看出無盡的複雜和野心,卻又在瞬間被對方隐沒不見。
這場由聖人一手主導的好戲,終于是開場了。
齊雍道:“臣不敢居高自傲,但臣決計沒有做出如這個陰詐小人所說之事。”
他說:“是非對錯也要講究個證據,凡間報個官情還要講究人證物證俱在,才能施加刑罰。也斷然不是由他空口白牙就能将臣多年忠君之心抹黑至此的。”齊雍神情鎮定,沒有半點慌亂:“還請聖人,明察、”
皇帝便問:“你有何證據?”
若無确鑿證據便冤枉朝中衆臣,光穆青松是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穆青松道:“那些與我一同落選的秀才們皆可佐證,鄉試、縣試,再到殿試,無一不需要金銀打點,下級負責春闱的官員們更是明碼标價。”
穆青松喘了口氣,他的膝蓋已經跪到紅腫發脹,好像有針尖在紮,但穆青松不敢有片刻停頓,道:“民衆怨聲載道,然官員們卻肆無忌憚,有些知道內情的,便說是丞相授意,京中有人坐鎮,才致使下頭人如此肆無忌憚。”
齊雍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自己這個至親血緣的外甥身上。
他眼中深意被晏歸忽略不計,晏歸道:“人證亦在。”他側身吩咐将人帶上來。
就在這長久的等待中,穆青松的心一時沉過一時。
齊雍也是跪着,臉上表情卻看不出絲毫破綻來。
這樣的氣定神閑,讓穆青松的心中更加不安起來。
只聽一聲短促而焦急的報——
穆青松倏然回頭。
這一回頭不要緊,卻并沒有看見張順的影子。
那通傳的小太監回禀道:“回聖人,晏大人,那金科狀元郎張順——自戕了。”
他說什麽?!
自戕?!
穆青松明明記得,張順是被晏歸的親随帶下去嚴加看管的,怎會在這個關鍵節骨眼上自戕呢。
小太監從懷中掏出一封由指尖血書在絹帕上的陳情。他遞于聖人案前,道:“這是奴才們在張順的屍身裏搜到的。”
他說;“當場沒有打鬥痕跡,仵作也驗過,卻是自戕而亡。”
洗清了滅口的嫌疑,這份張順的絕筆書就至關重要。
皇帝在案上鋪開這封絕筆書,上面密密麻麻記載了自己所犯諸多罪孽,其中,也包括了他收受賄賂,從中獲利,承認自己偷盜了原本屬于穆青松的功名,密密麻麻,諸多罪狀,落筆之時,将一切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直言自己仗着與丞相有幾分親緣關系,借着丞相的名頭在外作惡,如今幡然醒悟,知曉死不足惜,但請聖人分明罪責,不要波及無辜。”
落筆的書不盡意,後會無期,簡直就像是在嘲諷穆青松的天真。襯得這一切都像場笑話。
到底是他們太過年輕,料不到齊雍老奸巨猾,竟不知是什麽時候将張順殺人滅口的。
死人是最安全且不會說話的。
事情查到這裏,即便聖人有心處置,一切罪魁禍首,卻都伴随着張順的死而盡斷了由頭線索。
豈料這時,齊雍雙手扶帽,将頭上烏紗摘了下來。
他聲音沉痛,哀傷道:“張順所做罪孽,蓋因臣教養無方,臣如今年老體弱,恐有心無力,再不能擔任聖人賦予重責,臣齊雍,自請辭官。”
他一字一句,分明說的是自己罪責,口口聲聲卻無一不是對聖人輕信旁人所言的失望痛心。
當年先皇都奉為上賓的齊雍,到了當今這裏,便是可以被輕易懷疑的對象,便是誰說,也是講不過去的道理。
他摘帽辭官不要緊,那些唯齊雍是命的近臣,紛紛脫帽,一時間呼和聲滿殿:“臣等,自請辭官!”
在衆人朗朗間,晏歸瞥向了一側的齊雍。仿佛有感般,齊雍朝他露出了個輕蔑而諷刺的笑來。
晏歸意識到,今日局面,才是齊雍最想看到的。
如今
不是聖人問責齊雍了。
而是他齊雍,要問聖人給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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