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消失的她(6)

消失的她(6)

“但是,她不同意。”趙雷霆就像是有意賣了個關子。

“唉!”孟思期的笑容凝固在那,她知道趙雷霆是開玩笑,但是她可不許他開這種玩笑,她舉起酒杯,和他對峙,“趙雷霆,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沒話說了,故意把我搬出來。”

“孟姐,”趙雷霆舉起雙手,“權宜之計,你千萬別放心上。”

“我可以不放心上,那麽你是不是要自罰一杯。”

“自罰一杯!”唐小川笑着慫恿。

“行,都是我的錯。我來喝。”趙雷霆一口氣又灌了一杯酒。

大家有說有笑,吃了一半時,酒精作用有些上頭,馮少民比較沉穩,勸道:“咱今天就喝這麽多啊。明天還要繼續工作。”

韓長林今天明顯多喝了點,他躺在椅背上,笑了笑:“老馮,你說,咱這案子咋就這麽難呢。”

明顯聽得出來他笑容裏的無奈。孟思期也很少聽見韓長林說過這樣氣餒的話,一直以來,韓長林在她眼裏都是那種胸有成竹雷厲風行的人。

其實也不全是吧,二隊這麽多年,她多少也知道,破案率年年低下,今年韓長林立下軍令狀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滕飛這件案子,如果始終查不出真相,那麽對于他,對于二隊都是一塊心病。

韓長林這聲嘆息,卻讓今天聚餐的氣氛降到了低谷,可能韓長林也是身不由己才說出這句話。

“其實咱們也盡力了。”馮少民安慰了一句。

沒人再說話,直到唐小川半垂着頭,說了一句:“韓隊,有沒有可能,滕飛根本就沒有殺害劉羽微!”

這句話似乎已經成了約定俗成的真相,只是大家都不願提。

“我覺得小唐這話也不無道理!”說話聲音很響,一聽就是外人在說話。

各人都朝聲音的方向望去,正有四個人朝這邊走過來,都是一隊的同事,剛剛說話的是警員羅肖國。

四個人站在桌旁,羅肖國笑道:“韓隊,好巧不巧,吃飯也遇上了。”

韓長林勾了勾頭,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好巧。路隊沒來。”

“路隊有事。咱這樣,你們要沒吃好,咱們拼一桌。”

“吃完了,我們正要回去。”唐小川回答。

“韓隊啊,”羅肖國語重心長地說,“咱不能灰心啊,不就是一件案子嗎?翻遍了一整個大峽谷,不也有所收獲嗎,咱千萬不能走進死胡同……”

“羅肖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馮少民冷冷地說。

“我沒有什麽意思啊。就是字面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馮少民扭頭瞪着他。

羅肖國尴尬地笑了笑,“我真沒有什麽意思。”彼時,他身邊的同事也打圓場,“老羅,少說兩句,二隊最近破案率上去了,值得我們學習。”

這番話卻讓韓長林有種刺疼,他捏住酒杯,用起力來。

“對對對,”羅肖國笑呵呵地說,“咱們為的都是破案,我是該學習,該學習。這樣,我自罰一杯……”

“羅肖國,沒事別這杵着!”馮少民手指向旁邊桌,冷聲道,“請!”

“老馮,你這就不對了,老羅賠罪你倒不願意了……”羅肖國的同事起哄起來。

“啪!”一聲驚雷,韓長林突然捶向桌子,桌上的盤子叮當作響,整個桌子都震動起來。

孟思期屬實被吓了一跳,只聽韓長林語氣強硬:“吵什麽吵!”

這一下,羅肖國幾個人頓時沒話了,默默走開了。

這一會兒,整個二隊都陷入了死寂,誰都沒有說話。

好久,服務員提了四瓶啤酒過來,放在桌上,“他們說送你們的……”

他們是誰,大家都明白。馮少民悶了一大杯酒,“韓隊,今天我不對,你該處罰處罰。”

韓長林動了動腦袋,像是點頭,又像是搖頭,半晌淡淡笑了笑:“老馮,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咱們好好工作!”

孟思期沒去趕公交車,叫了一輛出租車,雖然喝得不多,但是頭還是有點疼,回家時走路還有點飄。

敷了一臉黃瓜片的葉秀慧看見她,面色不悅:“你喝酒?你一個女孩子喝什麽酒。”

她感覺真的很好,有點醉的感覺真好,她扶着椅背,笑着說:“我開心啊。”

“你……”葉秀慧不知道說什麽,又不敢大聲說話,畢竟擔心黃瓜片面膜掉落,她低聲責備,“一家子酒味,煩死人了。快,快去洗!衣服晚上洗掉!難聞死了。”

晚上,孟思期并沒有像葉秀慧所期望地那樣洗澡洗衣服,而是毫無防備地粘到床就睡着了,等她醒來時已經是後半夜,她起來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了內衣,沒成想,一下子睡不着了。

她翻了一會犯罪心理學書籍,慢慢想到一件事,葉秀慧敷面膜時不敢大聲說話,完全不像平時那樣用力使喚她,因為面膜,她不得不呈現兩幅臉面。

而滕飛為什麽不能是兩幅臉面?

她突然想起什麽,快速把床頭那本書,滕飛寫的書翻了出來。

滕飛在小說裏描寫了“他”和“劉羽微”的愛情,兩人同樣于婚前徒步深山老林,在篝火旁他将她殘忍殺害。

這一切太像他現實中發生的一切,所以有人懷疑他殺人也無可厚非。

雖然他是一個作家,但他為何要冒此風險寫現實的故事,那不是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嗎,人總是趨利避害,滕飛根本沒必要寫真實的故事,也許書就是他的幻想,是來迷惑別人的。

孟思期想了很多,輾轉反側,三更才入眠。

*

第二天,韓長林被劉局叫到了辦公室,劉局坐在椅子上,表情平靜,叫他坐下,問他:“聽說滕飛的案子陷入了僵局?”

韓長林雖然不想承認,但目前所有的線索似乎沒有一條可以證明滕飛殺人的事實,而且屍體沒有找到,根本無法給滕飛定罪,但他還是執拗地說:“滕飛給劉羽微買的保險受益人就是他妹妹滕蓉,滕蓉重病急需用錢,殺人動機逃不掉了。”

“殺人動機,”劉局緩緩說,“可不等于殺人啊。”

警方破案是要講究證據的,劉局一口否定了他,韓長林當然明白,殺人動機和殺人之間存在至關重要的證據鏈,就算殺人動機再完美,缺少證據鏈那也是破空之談。

就在他思慮時,劉局問:“你知道指紋技術是什麽時候開始普遍應用于中國刑偵?”

韓長林當然知曉,很早在警校就學過,他回答道:“本世紀初。”

“嗯,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指紋技術并沒有普遍應用。任何時代,刑偵都不能說是完美的,随着科技進步,很多技術才會被逐漸應用起來。同樣,犯罪分子也在更新犯罪技術,譬如,他們可以抹掉手上的指紋。”

韓長林突然明白劉局叫他過來的用意,劉局是想告訴他,如果确非現在的能力和技術所能做的事情,就該放下,因為還有很多更重要的工作需要他們去做。

反之,沉沒成本将越來越高,局裏不會繼續投入資源,與其這樣,不如等待将來科技進步再來尋求答案。

韓長林并非性格執拗之人,至少他覺得他和路鶴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他很多事情看得開,不過對于這件案子如果讓他就此放棄,他會覺得心有不甘。

“劉局,其實我在想,如果我們再花點時間到瀑布那塊再去搜一搜,也許有可能找到新的證據,這個世界上沒有憑空消失的證據。”

“瀑布那塊的搜索你了解過。救援隊比我們更專業,而且還是劉羽微失蹤當天進行的搜尋,七個月了,即便有證據留下來,也許已經不複存在了。長林,”劉局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心中不甘,但還是要學會放下,我這邊還有新的案子交給你!”

韓長林沒有馬上回應,劉局很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性,劉局的話他總是會聽,這一次他卻有些猶豫。

劉局正色說:“任何時代,正義都不會缺席,無論兇手多麽狡猾,犯罪手段如何高明,我相信真相終究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你要相信司法的進步!”

韓長林當然相信,這就是他從警以來所堅守的正義感。

而現實是,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因此他遺憾之餘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劉局,您再給我三天時間,如果這個案子沒有結果,我會主動申請結案。”

劉局沒有回答,而是點點頭,表露出輕松又像是寬慰對方的平靜微笑。

*

韓長林突然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他的狀态和之前截然不同,而是嚴肅認真地說:“關于滕飛一案,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做最後的嘗試,結案詞裏,滕飛是兇手還是清白,必須有結論。”

大家都聽得很認真,沒有回話,韓長林說:“我這幾天想了想,之前我們一直調查滕飛,疏忽了劉羽微,可能也是因為時間太長,大家覺得只能從屍體上找證據,其實只要我們找到劉羽微生前的一些物證那也有可能成為破案的關鍵。”

馮少民點頭:“韓隊說的是,這一點我們确實疏忽了。”

“韓隊,”唐小川提問,“當時滕飛和劉羽微的租房早已轉交別人了,恐怕現在留下的證據可能微乎其微了。”

孟思期想了想說:“滕飛說他那麽愛劉羽微,他手上也許留了一些證據呢?”

趙雷霆說:“可是,滕飛能給我們看的,都是他認為能留下的吧。如果劉羽微寫過日記,你覺得滕飛會留下來嗎?”

韓長林點了點頭:“說的沒錯,現在的物證确實很渺茫,但是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這樣,我們馬上去滕飛家查證。”

“好,韓隊。”

幾個人坐一輛車驅車到了滕飛家,湊巧的是,滕飛正好從外面回來,他手裏提着小袋子,看形狀裏面應該是飯盒之類,大概是給妹妹送餐食回來。

說明來意,滕飛也很配合,一邊上樓一邊說:“韓隊,羽微當時和我租房,都是我們一起買的生活用品,後來,我就賣掉或扔掉了,剩下的不多。”

“嗯。”韓長林點了點頭。

進屋後,滕飛要沏茶,大家推掉了,韓長林說:“我們可以随便看看吧。”

“可以。”

在滕飛取遺物的時候,韓長林幾個人在屋裏閑逛起來,連挂在牆上的日歷也沒有放過。畢竟沒有搜查令,大家也沒有大刀闊斧地翻找。

房子不大,孟思期就在卧室那轉了轉,滕飛在抽屜裏找遺物,而牆上的一張并不大的相框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張結婚照,其實兩人本來是要結婚的,結婚照裏的劉羽微看上去滿臉都是幸福。

結婚照旁邊,挂着一副小照片,那是劉羽微的單人照,正迎着陽光,一片美麗的光暈正打在她秀氣的臉頰上,她很美,這張照片讓人很陶醉,但是也令人遺憾。

遺物被滕飛放在箱子裏,他抱了起來,正好看見孟思期,孟思期笑了笑:“那個,我可以看下照片嗎?”

“當然可以。你随便看。”滕飛看上去很随和,抱着箱子走出了卧室。

孟思期取下那張小照片,仔細端詳了下,又翻到背面,後面寫了一行圓珠筆字,字已經有些模糊了,寫的話也很簡單,“向陽而生!”

沒有別的,孟思期又安安靜靜挂到原處。

出卧室後,客廳的茶幾那,韓長林他們已經在查證箱子裏的遺物,孟思期也上前看了看,裏面沒有什麽特別的物品,只有化妝品瓶子,鏡子還有梳子等等這些日用品,看起來滕飛是想特意留下作為留念。

“還有別的嗎?日記什麽的?”韓長林緩緩起身問。

滕飛回答:“羽微從不寫日記。韓隊不放心的話可以進我卧室再看看。”

“好。”韓長林脫下手套,點頭說,“那今天就這樣吧,不打擾了。”

雖然确實查實了一切,但仍有些意味闌珊,不過下樓時,韓長林的腳步輕快了些,孟思期感覺,他應該釋然了,滕飛可能并非殺人兇手。

小說和現實本就是兩回事吧。

滕飛這次和以往也大不相同,他送大家到樓下,還表示有問題随時找他,似乎,他胸有成竹,關于他的一切嫌疑,在今天全部解除了。

十月份,晌午的陽光仍舊很大,幾個人出門,陽光熱烈地潑灑而來。

大家都偏了偏頭,防止眼睛變花,而滕飛急忙伸出一只手,擋住了半邊臉。

也就這這一刻,孟思期突然産生一陣眩暈,那是似曾相識的感覺,來得很突然,讓她渾身都輕顫了下。

一副畫面猛然在她的腦海裏閃過。

畫面裏,她親眼看到,在紅彤彤的朝陽裏,一根細細的紅繩正緊緊勒住劉羽微的脖頸,仿佛要将她的脖頸切斷。

劉羽微的臉上滿是痛苦的淚水……

孟思期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地方能看到這一幕。

明明之前她會從死者身上感受到什麽,她曾經以為是死者磁場的某種影響,但是此刻此地,并不可能有死者的磁場,那麽是滕飛的某一瞬間的記憶?被她攫取了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滕飛就真的是兇手了!

那副畫面帶來的餘震太強烈,以至于孟思期的眼角都有些酸澀,她發現眼眶裏晶瑩的東西在打轉。

“思期,你怎麽了?”走着時,趙雷霆發現了她的異常。

孟思期連忙用手背擦拭了下眼角的濕潤,笑着說:“沒什麽,只是有些感傷。”

從劉羽微的遺物中走出來,難免不會感傷,趙雷霆便沒有再問。

回去的路上,孟思期默默無聲,她只聽見韓長林說了一句:“回去結案吧!”

她的腦海裏那記憶揮之不去,那到底是什麽地方,那般美麗的日出。

多麽美麗的日出啊!

劉羽微說要向陽而生,但是她死的地方就是在那片令人向往的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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