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七年前(9)

第30章 七年前(9)

有個未知的存在, 剛剛在爆炸中抓住了他,帶着他逃離了必死的險境。

所以在察覺到身體上的束縛消失的那一刻,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出手,抓住了那個“未知的存在”。

萩原研二确信, 他抓到了什麽——雖然在他眼中, 他抓到的只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但手掌心中傳來的觸感确切地告訴他, 他抓到了某個“不存在的東西”。

也可能是只有他的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因為鹿見春名表現的完全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貓。

在他抓住那個不知名存在的那一瞬間, 鹿見春名便被刺激地直接用上了刀。

那雙金瞳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在窗戶縫隙中湧進來的璀璨日光下更偏向于細長的橢圓形,像是貓的眼睛。

“放開。”

鹿見春名單手握着刀。鋒利的刀刃被他以格外強硬的姿态抵在萩原研二的咽喉上, 金屬制的冰冷觸感讓萩原研二不适地微微偏頭。

鹿見春名稍微一用力,刃口便抵地更緊,幾乎要劃開肌膚。喉結被壓迫的感覺讓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做出了吞咽的動作,喉結被刀口死死壓着滾動。

“我讨厭重複同樣的話。”鹿見春名的語氣變得嚴厲,用上了幾乎能稱作是命令的口吻。

萩原研二沒着急立刻松開。

他用手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他握住的那團空氣——反饋得來的觸感很奇怪, 不像是人類的皮膚, 冰冷的、帶有某種顆粒感、又像是一層一層的繃帶。

因為他的動作, 鹿見春名下意識地戰栗了一下。

他似乎生來就和別的亞人不同。

按理來說,亞人的黑色幽靈是不會感到痛覺的, 同理, 當然也不會得到任何觸感——但鹿見春名能感受到一點微末的、從藏太的感官傳遞而來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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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格外敏感。

就像是他痛覺遲鈍的那一部分在藏太身上得到了補足一樣。

他們是連接在一起的。

萩原研二那種摩挲的行為無異于某種調戲,非常輕微的、在掌心瘙癢一般的感覺忠實地傳遞給鹿見春名,他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微微痙攣了一下。

鹿見春名失聲,“你——”

萩原研二意識到自己似乎觸及到了什麽不能輕易觸碰的開關, 立刻便松開了手指,投降般将雙手舉了起來。

“別激動、別激動……”萩原研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放輕, “我松開了,你看?”

他覺得自己現在面對的就是一只炸毛的貓,在兇狠地朝他哈氣,于是只好用最溫柔的語氣輕聲地進行安撫。

萩原研二松開手後,藏太立刻飛到了鹿見春名的身後蜷縮起來,這個高大的黑色幽靈更像只小動物,完全是被陌生人失禮地撸過的警惕态度。

鹿見春名微微松了口氣,卻仍舊沒有移開刀。

他盯着萩原研二的眼睛,看着那雙泛着點灰紫色的眼底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臉,緩緩開口。

“……我有點後悔了。”

有點後悔讓下意識的行為超越了理性、用這樣不明智的方法救了你。

那是很短的三秒,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的行為,也沒有任何預案——在倒計時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只是下意識地不想讓萩原研二就這麽死掉。

從來和他心意相通的藏太在那一瞬間采取了行動,直接抱着萩原研二撞破玻璃沖了進來,将萩原研二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他的身邊。

但是明明可以把這家夥随便放個地方就好的吧?只要不死就行了,哪怕是有可能會被波及的上面一層、讓這不穿防爆服的家夥受點小傷呢?

可“下意識”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東西。

鹿見春名緊緊咬着牙。窗外的黑色濃煙滾過來,将日光遮蔽,室內陷入一片昏暗,那雙金色的眼瞳在晦暗之中熠熠生輝。

“後悔救了我嗎?”萩原研二的語氣十分平靜,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正被刀頂着。

雖然他看不見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但從鹿見春名的反應來看,那個救了他的不知名生物必然屬于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救了他一命,這是确鑿無疑的事。

“……不是。”鹿見春名垂下了眼睛。

他并不後悔救了萩原研二,只是後悔自己沒能在那一瞬間做出更有利的選擇。

“那是什麽?”萩原研二問,“超能力?還是幽靈?或者……你其實是陰陽師之類的?”

雖然表面上顯得異常平靜,但他內心顯然壓抑不住驚訝的情緒。

那可是“超能力”!他從來只在周刊JUMP的漫畫上看到過這種能力的存在,從未想過現實之中還會有具有這種超凡力量的人……這簡直、太過不可思議了。

如果不是他切實地體會過、又确信自己抓到過那個不存在的“超能力”本身,想來也難以相信這種神秘力量的存在。

“你就算弄明白了又想怎麽樣?”鹿見春名打斷了萩原研二,他的語氣十分不客氣,“上報給你的上級,或者公布出去,然後讓他們把我抓進實驗室裏,切開我的身體好好研究一下?”

“我讨厭讓自己變得被動……也讨厭自找麻煩。在事态變成麻煩事之前,至少要讓知道秘密的人‘閉嘴’。”

——永遠地閉嘴。

鹿見春名确實無所謂暴露不暴露,但他也不喜歡自找麻煩……同樣也讨厭被人背叛。

按照日本現在的國情,就算萩原研二去告訴他的上級,他見到了有“超能力”的人,在拿不出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大概也只會被認為是看錯了、錯覺、又或者是幻想,在這個科學的世界裏,沒有人會相信“超能力”的存在,那是只存在于熱血漫畫裏的臆想。

委實說,僅憑這種只言片語,不可能讓國家層面的人出手,對他這個普通市民下手的。

哪怕上面的人真的瘋了,鹿見春名也敢保證他們抓不到自己。

“就算現在殺了你,其他人也只會以為你是因為炸彈爆炸而殉職了。”鹿見春名輕聲說,“我可以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沒有人會知道那是我做的。”

這相當于是死亡威脅的話也沒能讓萩原研二生出一點緊張的情緒,他甚至悶悶地笑了起來,被刻意壓抑下去的笑意抵在唇舌間,只洩露了些許。

鹿見春名冷冰冰的表情有些繃不住。

“抱歉抱歉,或許我不該笑的?”

萩原研二嘆了口氣,灰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鹿見春名。

“雖然小鹿見威脅人的語氣很可怕,但是……”他含笑說,“如果真的要殺我的話,就不會救我了,不是嗎?”

從發現藏太的存在、又看到鹿見春名的那一瞬間,萩原研二就意識到了——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對什麽都漠不關心,但實際上是心軟的。

即使是漠視生命,“萩原研二的生命”也決不在此列。

在鹿見春名的心裏,他大概……還是有那麽一點位置的吧?

萩原研二擡手握住金屬制的冰冷刀刃,緩慢而堅定地将那把刀偏移開。

鹿見春名的表情沒有變化,但他心中微微一動……因為萩原研二說的是對的。

如果打算殺了他的話,早在萩原研二抓住了藏太的手腕的那一刻就該動手。

藏太迸發殺意的那一瞬間,萩原研二大概就能看到藏太的真面目了,而不是還當那是一團不知名的空氣。

既然萩原研二仍舊看不見藏太,那這足以說明鹿見春名沒有殺意,那些應激的行為更多的偏向于示威。

他只是像突然被熟人冒犯到的貓一樣,會跳起來狠狠地撓人兩爪子、喵喵大叫着威脅,但卻不會試圖去咬穿致命的咽喉。

在刀刃發生偏移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倏然握緊刀柄,橫空劃過。

刀刃異常鋒利,卻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口,就像是被貓撓了一般擦過萩原研二的頸側,劃出一道很淺的血痕,将他的黑發切碎了一縷。

握着的刀刃将他的掌心劃開一道很淺的刀口,即便如此他也沒松開手,而是趁着這個瞬間用力拽了一把。

鹿見春名猝不及防,身體向萩原研二傾倒。

——他被萩原研二攬着肩,是一個虛抱的姿态。

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年輕警官靠坐在光潔的地板上,他擁着鹿見春名的肩,将少年的額頭抵在他的肩頸上,銀色的長發傾瀉而下,垂落在萩原研二的手背上。

鹿見春名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相當不适應,甚至驚疑不定地弓起了脊背,身體緊繃起來……他随時做好了暴起制服萩原研二的準備。

“沒事的,相信我一點吧,我可是警察。”萩原研二的聲音低而溫和,像是大提琴奏鳴的尾調。

萩原研二的身上夾雜着爆炸而來的硝煙味、以及很淡的煙草的氣味,溫熱的呼吸撫過鹿見春名的臉側,讓他産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這個人确實還活着。

是活着的氣味。

鹿見春名垂下眼睛,任由萩原研二一根一根撥開他握刀的手指,從肌膚相觸的地方,他能感受由指尖傳遞而來的溫度,那是萩原研二的體溫。

萩原研二将刀從鹿見春名的手中抽離,扔到一邊,終于松了口氣。

“還是未成年就不要用刀這種危險的東西指着別人啦,那多危險?萬一傷到自己怎麽辦?”

鹿見春名沒作聲,即使手中的刀被萩原研二抽走他也沒有反抗——刀只是他用來威脅普通人的一個示威道具而已,如果論殺人的方式,他即使手無寸鐵也能讓眼前這個排爆警官在三秒內死——如果萩原研二洩露一點對對他不利的念頭來的話。

萩原研二無從察覺鹿見春名內心陰暗的想法。他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鹿見春名的發頂。

“放心吧,我不會去告訴別人的——我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哪怕是小陣平。至于解釋嘛……讓我想想,就說我在爆炸的那一瞬間,因為求生的本能激發了潛力,從窗口飛撲出去,小鹿見恰好拉了我一把好了,只要人還活着,糊弄過去也ok啦。”

萩原研二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因為身體顫抖而發出一點波動,才被他緩緩收住。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不管是‘超能力’、‘幽靈’、還是別的什麽也好,都無所謂了,我不在乎,我只需要知道是你救了我就好。”

“既然這是小鹿見拼了命也想守住的秘密,那麽從現在開始,它也是我的秘密了。”

“成為共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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