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如見面

第14章 不如見面

文承給付之予的朋友圈點贊評論一條龍,他把細邊眼鏡從鼻梁上摘下,鏡腿碰到手指上亂七八糟的戒指,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垂着眼睛把手上腕上的飾品全摘下來,又将西裝外套脫下,随手抛到前排副駕駛的空位上。

“一股煙味兒。”他說。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您要的幹淨外套在座位旁邊,今早清洗過的。”

文承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沒有看放在手邊的新衣服,扒着車窗眯眼看了會兒:“橋西路到了?”

“是。”司機減緩了車速。

一輛邁凱倫以極其詭異的龜速爬進了橋西路,道路兩側的學生紛紛側目來看,在大學城見到跑車是個新鮮事,何況還是這種豪華昂貴的跑車。

街側店鋪裏的人也探出頭來,車子停在彙騰科技門口,唯獨這家店落着一半卷簾門,只能看到屋子中開着燈。

文承沒有讓司機幫忙開門,他獨自下車,在矚目中悠閑自若地走到彙騰科技門前,擡手敲了敲。

幾秒鐘後,樓遠出現在了卷簾門後。

他看清了文承的臉,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接着臉上的神情變化一下,往文承的身後看了看。

“就我一個。”文承笑了笑,“方便嗎?”

“不方便。”樓遠說完,才注意到這街上不少人正遠遠地瞧着這邊。

文承也沒想到自己被拒絕:“不方便我進去?那方便你來車上談嗎?”

樓遠正要開口,身後卻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有什麽不方便?我見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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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成文承瞪大眼睛。

樓遠的臉色一瞬間沉下來,他咬着後槽牙,把卷簾門擡高,側過身:“……進來。”

屋子裏坐着一個雙眼紅腫的女人,看起來剛剛哭過一場。

文承在看清他面容時才暗暗松一口氣,女人瞧着四十歲上下,盡管臉上挂滿淚痕,可仍然能叫人一眼看出來——這是樓遠的媽媽。

樓遠一把将卷簾門摔下來,走到女人面前,壓低聲音道:“你別一天到晚尋死覓活的,樓安今年26了,他離了你還活不成了嗎?”

文承沒料到自己卷入其他人的家庭紛争,後背緊緊貼在門上,擡手擦了把汗。

女人的情緒已經過了最激動的階段,此時在抽噎着斷斷續續說:“那你說我怎麽辦,你爸指望不上,我一個人把你們倆拉扯大,現在你哥走他的老路,你說我怎麽辦!”

樓遠靠在電腦桌旁,肩膀垮下來,像是再沒有力氣了一般,低聲說:“你不要跟我說這些。”

和付之予與文承比,樓遠算不上富裕家庭,可也絕對稱不上困難,彙騰科技的鋪面是他媽媽的,以前賣炸貨,經營的實在不景氣就把店轉租出去了,每個月收租勉強養活兩個孩子。

日子這麽過也能過得很好,可他爸偏偏要賭,要欠債,一旦背負上債務,再寬裕的家庭也要被壓榨得一絲油水也擠不出來。

房子賣了,存款沒了,婚也離了。

樓安大樓遠四歲,讀大學後接手了這家店,改成數碼店,等到樓遠高考結束,他便把這家店轉手給樓遠,自己出去闖蕩。

誰也沒想到才兩年過去,他就在外面捅了個這麽大的簍子。

女人用紙巾擦着鼻子,聲音悶悶的:“小遠,媽知道這些年對不起你,對你不如……媽都知道,但是這次的事,你真的要幫幫你哥哥。”

樓遠倒了一杯水,水溢出來才停下手。

“幫他什麽?”樓遠問。

“你……”女人哽咽一下,“哥哥在外面不容易,那麽多人在找他,但他不是那樣的人,給他點時間,肯定能還上錢……”

“什麽意思?”文承忽然開口,“讓樓遠給他頂着啊?他這麽大面子呢?”

屋子裏的二人都沒想到這位不速之客會插入對話,一時間沒回神。

樓遠愣了一下,卻沒有阻止他說下去,只擡手端起水杯,低頭喝了兩口。

文承看着他的反應,轉而對女人繼續說:“我差不多聽明白了,有人在外面欠了錢,害的現在你們都回不了家,你還來找他弟弟,想讓他弟弟幫忙?”

女人看着他,說不出話。

“你不是說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嗎?”文承聳聳肩,“我以為讓我進門了,就默認我可以評價一下。”

女人用力抹了一把臉,似是從剛剛的情緒中脫離,後知後覺有幾分難堪。

樓遠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我說話難聽你不是不知道,別哭了。你大可以少操點心,樓安的本事你是沒見着,他能賺到的錢比我見過的米還多。”

這句話他剛才已經說過許多遍,可女人的反應看起來只當他是在說氣話。

“你找點事做吧。”樓遠說,“男的指不上,還能不活了?”

這句話戳中了女人的痛處,她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來,卻又有一股氣堵在嗓子眼。

樓遠背過身去,俨然是送客的态度:“下次有事我不會再管,你要是一個人沒事幹,多花點心思在自己的身上,過過你自己的生活,他都奔三了,你養他26年還不夠嗎?”

女人大概想說“也養了你22年”,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誰也不是傻子,哪有人偏心不自知,無非是裝着裝着把自己也騙了,到頭來還是會心虛。

樓遠住了十幾年校,從九年義務教育到大學,以前的夥食開銷用他爸打來的撫養費,長大了自己經營店鋪賺錢,在家裏的時間恐怕都沒有在食堂的時間長。

文承抱着胳膊,往門旁邊讓了讓。

女人擦幹淨臉上的淚,又重新整理了頭發,這才拉開門離開。

文承注意到她穿的是一身新衣服,肩膀處還有晾曬時不注意用衣架撐出來的痕跡。

哪怕家裏一地雞毛,她也不想以太狼狽的姿态出現在孩子面前。

只可惜這身新衣服也洗的有些發白了。

等到女人走遠,樓遠才坐回椅子上,脫力地閉上眼睛:“多謝你幫我說話。你來有什麽事?”

文承走到他面前,好奇地打量着這家店鋪:“這是個數碼店啊?”

樓遠沒有答話。

“營業額如何?在大學城幹這個,應該還挺賺錢的吧,不過這地段租金肯定貴。”

樓遠閉着眼睛踹了腳桌腿,發出一聲刺耳的響動:“有屁直放,我煩得要死。”

文承在他面前走了兩圈,像是在觀察他,半晌忽然語出驚人:“你考不考慮進娛樂圈啊?”

樓遠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他一下子坐直,驚疑不定地看着文承:“啊??”

他這個樣子搞得文承也有幾分尴尬,他重複一遍:“你想不想進娛樂圈?”

樓遠一骨碌從椅子上爬起來:“你真是有病了,你快走吧,我有點害怕。”

“你先聽我說!”文承趕緊過去攔住他,“我今天上午回公司開了會,最近在考慮開發娛樂産業,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幫你包裝包裝……”

“我不去。”樓遠立刻說,“我絕不去,你死了這條心。”

文承肉眼可見有些失落:“真不考慮?你條件挺好的,唱歌也好聽……”

“不考慮。”樓遠有一刻覺得自己比文承還像霸總,“你要是敢把我弄進娛樂圈,我拉着付之予一起陪葬。”

文承見他是認真的,沒有任何欲拒還迎的意思,只好作罷:“那算了,我另尋他人吧。”

他的失落和遺憾都明晃晃地寫在臉上,不像電視劇裏那樣城府深深,反倒讓樓遠有些好奇。

“你怎麽不威逼利誘我一下?”

文承聽笑了:“換別人就利誘了,但你是付之予朋友,跟朋友不來虛的。”

“哦。”樓遠重新攤回椅子上,意味深長地念叨着,“朋友,他是這麽說我的?”

文承立刻看過來:“嗯?”

樓遠晃悠着椅子,不說話。

文承“喲”一聲:“你倆吵架了?”

“屁。”樓遠說,“沒別的事你快走吧,我要營業了。”

“付之予還能跟人吵架?”文承兩只手撐在桌子上,兩眼冒光地向前探身,“真的假的?”

樓遠不耐煩地又踹一腳桌子:“你們富二代別老是腦補這些有的沒的。”

文承盯了他一會兒,不知想了些什麽,最後笑了笑,邁着那浪蕩公子哥的步子轉身離開:“他這種人,願意吵架,才是真把你當朋友了。”

樓遠躺着不吭聲,等到店裏恢複一片安靜,才扯扯嘴角。

手機響了一聲,是樓安的還款日提醒,上一次對方來砸店時定下的死線,看來他的好哥哥已經把錢還上了,債主沒有再來惹事。

他媽媽跑來店裏找他,一進門就賴着不走,非要和他促膝長談,最後把自己談得淚流滿面。

他們已經有好久沒有這樣面對面聊過天了,事實證明,聊天也不能改變什麽,有些行為慣性已經刻在骨子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樓遠感受得到媽媽對他是真心實意的,關心是真的,擔憂是真的,可更關心更擔憂樓安也是真的。

從前他覺得委屈,後來他接受了這樣的委屈,也不會再因為這些而有心情波動。

可也許是最近遇到了太多事,樓遠感覺自己好像變得脆弱了一些。

他看着手機上标注着紅點的日期,有一瞬間出神。

他需要找點事情做,不能讓自己的生活裏只有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不然太過痛苦,讓人無力招架。找點事情。

樓遠盤腿坐着,突然想起來章姐發的樂隊live宣傳文章,樂隊拉了贊助,文章轉發抽獎電影票,多出來的幾張票分給了樂手們。

這是一個國産驚悚片電影,樓遠對這個題材沒興趣,但如果打發時間,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更加直觀且強烈的情緒,大概可以壓制住他心底淡淡的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呢?

樓遠搜索着電影院的地址,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

也許是因為昨天和覃然一起去吃燒烤,對着頭頂的燈泡愣神了太久,再低頭發現肉被他烤得有點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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