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柳暗花明又一村（中）

柳暗花明又一村（中）

自從風陵劍派被滅門，全派上下唯宋檀一人幸存，雖僥幸活了一條命，卻被角麗谯毀了容貌。風陵劍派遠在栖州，與涼州城相隔千裏萬裏，她無處可去，渾渾噩噩間竟不知怎的流落到了這裏，好在蒼天眷顧，她被一老妪所救，如今已在涼州城生活了三年。

三年來，她已經很少過問江湖之事，已經能夠接受不同于往常轟轟烈烈的平淡生活，可四顧門作為武林正道第一門派，李相夷又是天下第一，他們的消息或多或少會傳到她的耳朵裏。

她是見過李相夷的，李相夷天下第一誰人不識，而另外一位衣着綠袍的公子，容顏清雅隽秀，又與李相夷有六分相似，想來定是傳聞中他念念不忘數載為其紅綢舞劍的心上人——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李蓮花了。

“見過李門主、李神醫。”

宋檀垂眉斂目，并不想讓二人認出她，可惜天不遂人願。

“你是？”李相夷打量了她不過片刻，就将其認出，“宋檀？”

風陵劍派被角麗谯滅門，後續事宜是李相夷處理的，他追了角麗谯數日，本已将她擒住，無奈笛飛聲好巧不巧地在附近，竟從他手裏救走了人。

他也曾見過宋檀，在一些武林盛會上，宋檀總被她一衆師兄師姐護在中心，是個與他相差無幾的張揚性子。

宋檀惹怒角麗谯導致她毀容且風陵劍派滅門後，李相夷傳令四顧門門人搜索了整個栖州，整整找了三個月，了無蹤跡。

沒想到居然在涼州城見到了。

“宋檀姑娘？”

李蓮花恍惚了好一陣兒才認出她。

在李蓮花與趙清寧所處的那個世界，在李相夷墜落東海到剿滅萬聖道的十年裏，他堪堪只見過宋檀兩次。

一次，是武林各派齊聚百川院為他讨回公道。

一次，是單孤刀謀反武林各派齊聚皇宮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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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裏，宋檀應是被趙清寧所救。

因為趙清寧在和貼身侍女含桃越桃閑談時，無意間提起過她。

當時幾人在春和景明的偏殿書房，他則恰巧從春和景明正殿路過，冷不丁地聽了一耳朵。

趙清寧提起她時，只感嘆小姑娘與他一樣命運多舛，幸好遇見了貌美心慈的她，才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這個世界的宋檀，似乎并沒有那般好運。

這個世界的宋檀，容顏盡毀，筋骨皆斷，曾經庇護她生存的門派毀于一旦……

宋檀的經歷，與他有諸多相似之處。

他動了恻隐之心。

“李門主好記性。”宋檀藏在面紗下的臉略微有些難堪地一笑，“李神醫是怎麽認得我的？難道我們以前見過？”

李蓮花“呃”了一聲，編造道：“當年風陵劍派滅門慘案，是由四顧門處理的，我是看過卷宗才知道宋檀姑娘的。”

原來如此。

宋檀點點頭。

怪不得他先前辨認了好一會兒。

眼見蒙混過關，李蓮花将話題轉移到方才宋檀叫住二人的事上：“宋姑娘，是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李門主，李神醫。”宋檀經由李蓮花提起才想到自己還有事沒處理，“之前你們是不是在一家香料鋪子買了月麟香？”

香料的确是買了，但那是李相夷買的，且還是每一份都買了，李蓮花也不知道那家鋪子裏有沒有月麟香，于是他只好偏頭看向李相夷。

李相夷挑了挑眉，伸出右手示意：“月麟香在這堆裏面。”

宋檀大喜過望：“太好了，李門主，不知可否将月麟香轉賣與我？”

李相夷不置可否：“小花，你的意見呢？”

宋檀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李蓮花察言觀色，善解人意道：“看宋姑娘的模樣，這香必是急需。月麟香于我做飯也無甚用途，賣與姑娘也無妨。”

喜悅的心情突然充斥于四肢百骸，連帶着面上也沾染了喜色。宋檀眉眼帶笑地向他二人道謝。

“李門主李神醫大恩，宋檀無以為報。天色已晚，不如二位今晚就到我家休憩吧。”

“這……”二人面面相觑，“不好吧……”

宋檀是女子，即使江湖中人對男女之別看的不是很重，到底怕孤男寡女影響了她人清譽。

“二位放心，西北邊地，男女之別并不重要。況且，我并非不知二位已有住處。”

“那姑娘還？”

“李門主神通廣大，定是有下榻之地。可二位有所不知，頂多再過一炷香，涼州城就會有一場龍卷風。狂風之下難以行路，我家就在綠洲裏面，剛好可以供二位今晚暫住。”宋檀莞爾一笑解釋道。

二人一聽，忙将頭望向夜空，又回頭看向身後的集市。

漆黑夜空不知何時隐沒了熠熠繁星，大片大片的雲翻滾聚集又消散。

集市上的商家店鋪也開始收攤關門熄滅燈火，行人也稀疏寥落，幾息之間，不知蹿往了何處躲藏。

風起的忽然。

三人的衣袍沙沙作響，撲面而來的風直吹得人睜不開眼。

李相夷将右手提着的香料包換到左手，給李蓮花戴上了擋風沙的幕籬，而後又将左手的香料包全數替到右手，戴上自己的幕籬遮掩風沙。

“宋檀姑娘高義，我和蓮花叨擾了。”

“李門主李神醫能夠光臨寒舍，是我的榮幸。”

龍卷風徹底來襲之前，借着尚還明朗的月色，二人終于在宋檀的帶領下來到了她的住處。

那是一個很簡樸的極具生活氣息的院子，四周拿各色奇形怪狀的石頭圍了做了道不過半人高的矮牆，門是最簡單的栅欄門，若是碰上什麽殺人放火之類的事，十成十的概率是防不住的。

門前屋後分種着幾株沙漠裏最常見的胡楊樹，青翠筆直。

宋檀推開栅欄門，剛想說話，就聽見屋裏人詢問的聲音。

“可是阿檀回來了？”

“是我，婆婆。”宋檀見老人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在虛空摸索顫顫巍巍地從屋裏走出，趕忙疾步小跑過去扶着她。

“老人家眼睛不好？”李蓮花試探着問。

“老身姓王，客人叫我王婆就行，我早二十年前就瞎了。”

王婆最初的時候是賣蜜瓜起家的，可惜後來收成不好，涼州城又是邊塞地界，戰亂頗多，無奈之下只得換了生意做。

她曾經是城主府的繡娘，繡工很是不錯，因嫁人才離了城主府，家中不賣蜜瓜後自是靠着繡花糊口，就這樣沒日沒夜地繡，眼睛終于熬壞了。

所幸漫長的刺繡生活讓她積攢了不少錢財，憑借着從前在城主夫人身邊學到的香料知識買了許多材料制香，不知不覺，倒真成了涼州城一代香料名家。

屬實是天賦異禀了。

“阿檀，最要緊的那味月麟香你找到了嗎？沒找到也不要緊，我在城主夫人面前好歹有幾分薄面，想來求她寬限幾日還是能行的。”

李相夷将月麟香分出來塞進王婆手裏：“王婆婆，這是月麟香，您收好。”

王婆笑得見牙不見眼，連道了幾聲好：“你們都是阿檀的朋友吧？真好，阿檀少有帶朋友回來。”

李蓮花眉眼帶笑：“是，我們和宋檀姑娘是經年舊友。”

“阿檀，帶你的朋友去安置吧，我制香去了。”

說罷，王婆拄着拐杖提着月麟香健步如飛地拐進了據宋檀說是香料作坊的房間。

李相夷看着老人大步流星的背影，眉眼淡然道：“王婆婆一個人，真的沒事嗎？”

宋檀表示不用擔心，王婆平常都是這樣，雖然眼睛看不見，可好歹這是自己家，數十年來，房間布局構造，早就映在了心底腦海，哪怕眼睛失明，王婆也能精準地找出想要的事物。

宋檀捧着油燈引着二人去了香料作坊旁邊的屋子。

路過香料作坊時，一縷奇異的香鑽進三人的鼻腔。

宋檀笑着解釋：“這是城主點名要的香，味道很是怪異，整個涼州城只有阿婆才能做出來。”

李蓮花含笑點頭，李相夷則是狀似不經意地頓了頓腳步，眼風掃了掃在作坊裏專心致志制作香料的王婆。

宋檀為二人安排的房間很是幹淨整潔，簡直可以說是一覽無餘。

整個屋裏只有一張床以及一張配套的木質桌椅。

李相夷是個極精致矜貴的主，無論是在家還是出門在外都很講究，宋檀顯然也知道此處的環境不能讓李相夷滿意，擔心他怪罪，一路上一直惴惴不安。

果不其然，李相夷看着眼前簡陋至極的景象，不耐地“啧”了一聲。

李蓮花動作輕柔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相夷。”

“我沒事。”李相夷左手拍了拍李蓮花搭在他衣袖上的那只手，安撫道。

宋檀無聲地松了口氣，在心裏直誇李蓮花是個好人，誇的那是天上有地上無，感謝他救她于水火之中。

進屋後，宋檀将油燈放在僅有的一張木桌上，而後沒有任何先兆地直接朝着二人跪下，将揭下幕籬放床上的李蓮花吓了個夠嗆。

李相夷将香料放在桌上，聞此動靜略有些不悅地掃了她一眼，注意力全數放在李蓮花身上，沉聲道：“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