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苗疆(中)
苗疆(中)
那弟子神情仿佛有點兒恍惚,并非是因為李蓮花“活死人肉白骨”的名號,而是因為李相夷數次光顧青城山,為的就是一個叫李蓮花的人。
這件事他們青城山上到掌教下到灑掃弟子都知道。
只是他們都以為李蓮花是個女子,萬沒想到李蓮花是男的。
雖然李蓮花容顏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清絕,出塵淡然的氣質也是旁人絕計模仿不來的,但威名赫赫的李相夷是個斷袖的消息更加讓人震驚,且這等震驚之事還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真是要命,要不是親眼所見,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
“李神醫。”好在青城山修道,養氣功夫一向極佳,那弟子很快掩去神色中的恍惚,恪守禮儀道,“二位不遠萬裏大駕光臨,青城山實在不勝榮幸,不知李門主與李神醫此次前來,可是來與掌教論道的?”
李相夷咳嗽了一聲:“昔年執念心願已了,此番前來,是來還願的。順道也見一見王兄,感謝他多年來的幫助。”
聞言,李蓮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沒說什麽。
秉持着基本禮儀,即使李相夷對青城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弟子還是問了一句:“可要我派人引二位上山?”
李相夷果然拒絕了,他謝過守山的弟子,将李蓮花的手攏在手中,一步一步走在蜿蜒曲徑,青城山數千臺階,他們花了半個時辰才走到青城山香火缭繞的正殿。
幾名在正殿的弟子點頭向李相夷示意問好。
李相夷接過其中一名弟子遞來的三炷清香,放在燃燒的香燭中引燃,輕輕甩去其間的火星,輕煙直上,青煙袅袅,他俯身三拜。
躬身下拜時,他心裏默念:感謝上蒼将他送來了我身邊,李相夷感激不盡。
将三炷香插進香爐後,李相夷便想與李蓮花一起去尋王明世喝茶敘舊,他轉身時,卻見李蓮花也從旁邊弟子手裏接過三炷香點燃。
李蓮花捏住三炷清香輕阖雙眼立在供案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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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燒香拜神皆有所求,他求的是什麽呢?
是與李相夷長相厮守?還是回自己那方世界?
李蓮花不知道。
他的心不靜,他不知道自己所求為何。
最後,他只能在心裏默念了一個與李相夷與回家都無關的願望。
三清在上,若有可能,請讓我與阿姐再見上一面吧。
李蓮花俯身三拜後睜眼将三炷香交由一旁的弟子。
他笑着轉身:“相夷,走吧。”
“好。”
王明世作為青城山掌教,平常是不來正殿的,若想去找他,只管去遇仙庭與太平軒二處即可。
李相夷貼近李蓮花詢問他想先去何處,李蓮花神思不屬随意指了指,他擡眼一看,赫然是太平軒的方向。
于是二人一路穿花拂柳尋了過去,踏進太平軒的時候,王明世恰好在那株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下抄經。
風起。
梧桐樹婆娑作響,風中摻雜着夏日裏草木獨有的芬芳。李相夷攤開手掌接住打着旋兒翩翩落下的桐葉,手掌翻動間,他捏住葉柄摩挲,葉片便如同風輪一般旋轉起來。
王明世現今已年近花甲,卻依舊頭發烏黑眼神明亮精神矍铄。
李相夷與李蓮花默然看着他抄經,他心有所感地擡頭,乍見一對璧人矗在面前,心下了然,笑呵呵地欣慰道:“福生無量天尊。輾轉數載,李門主今日可是得償所願了。”
李相夷扔掉手中落葉,眼風掃過桌案上備好的三盞茶,挑眉道:“道士,你是早算到了我會來吧。”
他笑得春風得意,如今心上人在側,沒有什麽比現在更好的時刻了。
“能有今日,還得多想道士你出謀劃策,李某在此謝過。”李相夷拱手鄭重無比地向王明世道謝。
“李門主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貧道不敢居功。”王明世和煦地将目光轉向與李相夷面容有六分相似的李蓮花,“貧道該如何稱呼善信?李門主還是......李神醫?”
“在我那個世界,四顧門早就解散了,王兄随意稱呼即可。”李蓮花對王世明能認出他是李相夷一事并不意外,蓋因他在自己那方世界見多了金鴛盟盟衆、路人、偶然救下的人一眼認出或者憑借各種各樣稀奇古怪方式認出他身份的事,青城山乃道教名山,王明世作為掌教,和普渡寺的無了和尚一般,一向是有點兒神異在身上的。
“李神醫能來此方世界,是機緣,亦是奇遇。”王明世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雖然有所預料,但貧道還是想多嘴問一句。”
“王兄請講。”
“李神醫那方世界,青城山,如何了?”
佛家有三千世界之說,道家有四天之境之言,若只是夢境,王明世或許會一笑置之,可了解到李相夷是真真切切在現實中見過李蓮花的,王明世就知道——飛升,或許真有可能。
凝重的神色轉瞬即逝,李蓮花端起李相夷遞來的茶低頭抿了一口,借此擋住了王明世探尋的視線。
李相夷知道王明世在那方世界早已仙逝,也知道王明世仙逝是因尋李蓮花窺探天機而亡,見李蓮花沉默不語,想是為此心有愧疚,于是接過話茬替他說道:“青城山很好,賀小友持身公正,于武學道法頗有見解。”
“存之啊……他的确是個好孩子,青城山有他,我很放心。”
王明世将狼毫筆擱在筆架上微微笑道:“花開花落自有定數,李神醫不必愧疚。你我乃是好友,俗家有句話叫為朋友兩肋插刀,我不過是略盡綿力而已。窺探天數,本就該付出代價。”
李蓮花倏爾擡眸:“王兄知道自己因何而逝?”
王明世慈眉善目地勸慰道:“隐約有所察覺罷了,天意如此,李神醫且放寬心。”
“是我着相了。”
得知二人有事要前往苗疆,王明世力邀二人在青城山小住避暑,給出的理由是苗疆濕熱,蛇蟲鼠蟻頗多,又逢夏季,恐更難捱。
由于單孤刀與封磬已被關押,萬聖道也被清剿,李相夷可謂是占盡先機,欲往苗疆尋找告裏研究痋術的事就這麽被擱置于腦後,而彼時青城蒼松翠竹郁郁蔥蔥,蕙葉翻風槐陰匝地,李相夷與李蓮花就在這樣的青城山上度過了爍玉流金的夏日。
夏意剛擦着初秋的涼風溜走,二人就同王明世告別離開了青城山。
雖是初秋,南方的樹木枝葉并不見黃,反而透着一股極清新的綠。
最炎熱的時候已經過去,行走在西南大地的林間,只需防備蚊蟲叮咬即可。
西南多崇山峻嶺,多茂密森林,蓮花樓體積龐大,無法在林中穿行,只好将其停在一塊較大的空地上拿花草樹葉遮掩。
苗疆人很熱情,當然,是在不起沖突的狀況下很熱情。
二人剛踏進苗疆時,是苗疆族長帶着族人來迎接的。
這樣的待遇着實讓李蓮花驚詫了剎那。
瞧着他們對李相夷恭敬備至的模樣,可見李相夷在此方世界是有多麽厲害了。
二人被苗疆族長烏蘭并一衆苗疆族人簇擁着往苗疆待客的前廳。
烏蘭請二人坐下,又吩咐侍從端來茶水糕點。
“苗疆與李門主的揚州相隔甚遠,李門主不遠萬裏來我苗疆,可有要事?”
李相夷正待說話,由遠及近一道呵斥聲阻斷了他張口欲言的動作。
“李相夷,竟然是你!”
這道聲音雖然充斥着愠怒的情緒,聲線卻很是明亮,一聽就是個極年輕的人。
二人偏頭往廳外一看,果見一衣着紅色苗繡服飾的少年疾步而來。
他頭發高高束起,只在胸前垂下兩縷編織的精致分明的辮子,面目極為俊俏。
可惜他與李相夷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他一進門就氣急敗壞失了分寸地指着李相夷大吼大叫,原本俊俏的面孔一時變得分外扭曲:“你竟然敢踏足我苗疆,還不趕緊給我滾出去!”
族長烏蘭霎時臉色沉沉,她怒斥道:“住嘴……我還在這兒,哪裏有你說三道四的份!”
李相夷面無表情,只眼神裏透露出隐隐的不耐煩與不悅。
李蓮花有些訝異,在他的印象裏,自己在作為李相夷的時候似乎與眼前這個苗疆人沒有往來——不,應該是和大多數苗疆人沒有往來,怎麽就白眉赤眼地都快吵起來了。
李相夷冷眼觑着烏蘭與那人溝通,待二人“溝通”地差不多了,才道:“烏蘭族長,這位是?”
“舍弟無禮,還請李門主見諒。”烏蘭維持着面上笑容賠罪道。
李相夷沒提原諒與否,只靜靜地喝着茶,似乎是要烏蘭回答後才開口。
烏蘭嘆了口氣,妥協道:“這位是我苗疆的聖子,山雲。”
李蓮花聞言一口熱茶嗆在嗓子眼,很是失禮地咳嗽起來。
那咳嗽撕心裂肺,讓李相夷夢回李蓮花碧茶未解時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整夜咳嗽難眠的時候。
他手足無措幾近慌神地移步至李蓮花身前,溫熱的手掌撫上脊背輕拍。
李蓮花拽住李相夷的衣袖晃了晃,他擡眼凝視李相夷,眼裏泅着因咳嗽而泛起的晶瑩水澤,眼神明晃晃地寫着疑惑。
他不明白為什麽苗疆聖女變成了苗疆聖子。
也不明白為什麽苗疆聖子對李相夷有這麽大敵意。
李相夷何等聰明人物,他一霎便讀懂了李蓮花的眼神,溫柔低沉的聲音鑽進李蓮花的腦海:“小花,那方世界的苗疆,告裏聖女之前,有這樣一位聖子嗎?”
李蓮花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苗疆過往的資料裏并沒有記載告裏之前有一位聖子。
他傳音給李相夷:“相夷……你與這位山雲聖子之間,可是有什麽仇怨?”
李相夷也很不解:“天可憐見,我和這位聖子都沒見過,哪裏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恨我?”
與李蓮花傳音結束後,他對烏蘭說道:“烏蘭族長,可聽過南胤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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