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石壽村(中)

石壽村(中)

銀白劍光如秋水般澄明,劃出一道無形劍氣,那劍氣挾排山倒海之勢,臨到那怪人面前卻又似杏花春雨小橋流水,輕柔而精準的鎖住他各方退路,一劍枭首。

告裏後怕地拍拍胸脯,感激道:“多謝李門主。”

她蹲下身撥弄那怪人被少師劍氣切斷的頭顱,仔細檢驗了屍體,對所謂的人頭煞已是胸有成竹。

她剛要開口說話,卻被李相夷喝止:“噤聲。”

他用少師挑開窗牖,一雙眼濃黑如墨眸光熠熠,沉靜地向下望去。

告裏咬住話頭,室內一時靜下來,屋外窸窣的響動就顯得格外清晰。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和李相夷一起向外望。

玉泉客棧大門前如潮水一般湧來許多身種中人頭煞的人,三人都有內力傍身,目力極好,那群人的外貌形态被他們看得仔仔細細,那群人全都被剃去頭發,手指長出尖而細寸許長如話本裏黑山老妖的指甲,沒有神智,瞳孔漆黑,裸露在外的皮膚煞白,喉嚨裏震動出“嗬嗬”的怪聲,或爬或走,不斷向客棧逼近。

李相夷囑咐好李蓮花顧好自己:“我去處理,小花,你們留在客棧繼續找線索。”

說完,他翻出窗戶,從二樓飛身而下。

方才李相夷仔細辨認之下,發現翠華山前任掌教、鐵扇門、蒼狼旋風舒天化、赤臉飛刀朱莫非等都在這群怪人裏面,如今人頭煞有解決之法,倒不好将他們都殺了,是以李相夷劍未出鞘,只揮劍橫掃,淩厲劍風揚起沙塵裹着強勁內力向那群人撲去,劍氣縱橫如星川傾落江河滾滾。

這劍意來勢洶洶,直将那群人困在客棧前的一畝三分地動彈不得。

李蓮花在樓上臨窗觀望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舉着燭臺轉身尋找密道。

李相夷翻窗之後,告裏就已再度跑到被他一劍斬首的屍體面前,李蓮花轉身時,她剛好從那屍體的頭顱中取出了一只形狀可怖的蟲子。

“李神醫。”告裏捏着那只痋蟲問,“你是想先救外面那群人呢?還是想先進密道将石壽村村民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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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不假思索:“先救人。”

告裏從嘴角扯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微笑,那只痋蟲被她扔垃圾一般扔到地上,随後起身一腳将它踩碎,腥臭的味道頓時彌漫開來。

告裏擡起瓷白的手腕晃了晃。她晃動的幅度很有節奏,不是三兩下随便亂晃,伴随着她晃動的動作與銀飾的叮當作響聲,密密麻麻的蠱蟲突然從客棧裏裏外外冒出,十分有序地繞開三人朝那群怪人前進。

李蓮花好奇:“你召喚的是什麽蠱蟲?”

告裏笑盈盈說道:“人頭蠱。”

人頭煞,人頭蠱,一字之差,效用也差不多,效果卻千差萬別。

告裏召喚出人頭蠱,是打算讓它們進入那群人的身體吃了人頭煞,然後她再将蠱蟲從那群人身體裏召喚出來。

俗話說得好,養蠱嘛,不打的頭破血流,算什麽養蠱呢。

告裏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支骨笛放在唇邊嗚嗚吹着。

李蓮花凝神細聽,發覺他竟然沒聽見笛聲:“這,你真的在吹嗎?我怎麽聽不見?”

他所在的那方世界,告裏解痋術,從沒吹過笛子。

“只有中蠱的人才能聽見笛聲。”告裏抽空解釋了一句。

“原來如此。”李蓮花摩挲着手指點了點頭。

苗疆果然神奇。

雖然蠱蟲如摩西分海一般避開了李相夷,但他還是腳尖一點飛掠到客棧的屋頂上站着。

無他,告裏召喚出的蠱蟲實在是太過奇形怪狀,他素來又愛幹淨,能不沾染的時候當然是不沾染為好。

他抱劍垂眸,冷眼觀看樓下那群人痛苦嘶吼。

蠱蟲在告裏笛聲的鼓動下飛速鑽進他們的眼耳口鼻,來了一場蠱術與痋術的物理碰撞。

那群人面目痛苦地晃動着身體,指甲在身上不停抓撓,時不時嘶吼幾聲。

客棧二樓,告裏依舊在吹笛,李蓮花上上下下轉了幾圈終于找到了印有燧弇印記的密道入口。

此時,人頭煞與人頭蠱的鬥争已落下帷幕。

勝負已分,那群人的神智逐漸清醒。

衆人清醒後在彼此的眼裏目睹了自己的現狀,紛紛大驚失色,

一會兒哭喊“我的頭發”,一會兒大叫“我的指甲怎麽這麽長”,驚駭的叫聲此起彼伏。

李相夷作壁上觀,欣賞了好一會兒他們驚恐的神情。

“諸位。”

沉穩冷靜的聲音自屋頂缥缈而來。

衆人覺得這聲音萬分熟悉,可他們已在石壽村神志不清與世隔絕四年之久,一時半會兒沒聽出來聲音的主人,于是擡頭望向聲源處。

是李相夷。

這天底下誰能不認識天下第一的四顧門門主李相夷呢?

李相夷一襲白衣立在屋頂,手執斬奸除惡的少師劍,俊朗明麗的面孔在月光照耀下顯得不似凡人。

“李門主!”

“是李門主!”

衆人見是李相夷,瞬間大喜過望。

“柔腸玉釀乃一場騙局,諸位痋術已解,此間之事與諸位無關,速速離去吧。”

李相夷簡短地解釋了一下前因後果。

無奈衆人不肯離去。

“李門主大恩,我等無以為報,李門主武功高強,我等雖不能及,但也想為天下蒼生出一份力,還請李門主讓我們留下吧。”

李相夷沒有冒領他人功勞的興趣,他否認道:“救你們的另有其人。”

告裏适時将頭探出窗外,聲音得意洋洋:“是我救的。”

“這位是?”衆人好奇問道。

“我叫告裏,來自苗疆。”告裏自我介紹道。

苗疆與中原往來不多,但在座各位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對苗疆神奇之處亦有所耳聞,是以不敢大意畢恭畢敬地向告裏道謝。

告裏在一片恭維聲中差點迷失了自己,試問誰不愛聽好話呢?尤其她才這樣年輕,是剛剛及笄的年齡,她笑得眉眼彎彎,滿意地撤身回去将發揮空間留給李相夷。

眼前衆人義憤填膺,口口聲聲說要報答李相夷的救命之恩,為江湖的安定出一份力。

這番場景讓李相夷心頭微動,倒也不至于多感動,他只是想到了從前四顧門的那群忘恩負義的蛀蟲,兩相對比之下,此刻面前衆人的真誠熱情就顯得難能可貴起來。

于是他微微颔首,同意了他們的想法:“那便多謝諸位了。”

“相夷。”

是李蓮花的聲音。

他的聲音才傳出來,衆人就發覺李相夷原本冷峻的眉眼霎時變得異常柔和。

只見他飄然落地,施施然走進屋,邊走邊問:“怎麽了?是找到密道了?”

翠華山前任掌教等人綴在他身後一起進入客棧,自然也聽到了李相夷溫柔似水的聲音,與對待他們的情形全然不同。

赤臉飛刀朱莫非感慨:“多年未見,李門主性格似乎變了許多。”

從前李相夷熱烈如火,遠不似今日這般冷淡。

蒼狼旋風舒天化附和道:“是啊,感覺話也變少了。”

朝月派一名女弟子加入話題,不過她關注的另有重點:“聽聽,你們聽聽李門主剛才的聲音,真是溫柔的都快滴出水來了,我敢肯定,他是墜入愛河了。”

有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李門主不是十八歲的時候就向全江湖宣告他有心上人了嗎?大驚小怪。”

聞言,衆人的思緒都回到了五年前,遙想當日少年為博心上人一笑,在江山笑屋頂紅綢舞劍,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熱切。

“不對啊,我記得傳聞不是說喬姑娘和......”

“喬姑娘?”那名朝月派女弟子在腦海中仔細思考了一下‘喬姑娘’是誰,随後好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

“哦不對。”她忽地捂住嘴,“他們從未在一起過,哪來的老黃歷。”

衆人竊竊私語,讨論熱烈,恍如無人。

李蓮花背對着他們,一手舉着燭臺,一手頭疼地扶額。

李蓮花真切覺得:要讨論可以,但能不能不要當着當事人的面讨論,這簡直就是貼臉開大。

他長嘆一口氣轉身:“諸位,既然選擇留下,不如随我一道進密道看看?”

衆人乍見李蓮花轉過身來舉着燭臺轉身,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驚詫不已。

無他,蓋因李蓮花的容貌與李相夷實在太過相似了。

然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想起五年前李相夷因心上人體弱延請無數名醫,又為其滿大熙尋找奇花異草之事,再看李相夷對眼前明眸善睐的青年的親昵态度,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他們不是思想頑固的老古板,對斷袖之癖倒是看得很開,反正影響的又不是他們。

他們将李相夷與李蓮花簇擁在中央,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李門主。”那名朝月派女弟子率先發問,“敢問這位閣下?”

她目光疑惑又好奇地盯着李蓮花。

李蓮花僵硬一笑:“在下,李蓮花。”

“李公子。”她“啊”了一聲,接上先前的提問,“可是李門主您念念不忘多年的心上人?”

李相夷笑着反問:“你覺得呢?”

她斬釘截鐵:“我覺得是。”

李相夷莞爾颔首:“那恭喜你,猜對了。”

翠華山前任掌教笑呵呵地問:“恭祝李門主得償所願,到時候李門主大婚,不知我等可否有幸讨杯喜酒?”

大婚......

李相夷撚了撚手指,餘光瞥向與他并肩而立的李蓮花。

其實他們重逢第一年的冬天,他就有此想法了。

只不過李蓮花并非此界中人,于他世牽絆過多,于是他只得将此事埋于心底,只等一切塵埃落定,等他們踏破虛空,等見到趙清寧,他才好向李蓮花提起。

“放心,我與蓮花大婚之日,必定會為諸位送上請帖。”

李蓮花站在他身側一言不發。

成為李蓮花後,在感情之事上,他一向含蓄內斂,不似從前那般熱切,但是衆人如此熱情真誠的祝福他與李相夷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他也不好不回應,于是以一種旁人挑不出錯的非常公式化的點頭微笑謝過衆人的祝福。

“我說。”告裏百無聊賴地坐在客棧樓梯的欄杆上,“你們敘完舊沒有啊?這密道到底還進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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