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極樂(上)

極樂(上)

告裏的目光在李蓮花與李相夷之間來回逡巡,眼睛裏赫然寫着無語兩個字。

明明繼任大典的時間是四月初六,而眼前這兩人居然提前了半月到苗疆。

這也太“準時”了,“準時”到她想給兩人跪下磕個頭。

當然這是說笑的。

繼任大典很重要。告裏也非常看重此次典禮。但是……

告裏認為,即使他們三人也算是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旅程,可三人的關系也沒有重要到能讓他們提前那麽早到達吧……應該。

這也讓告裏對二人的到來愈加迷惑。

她雙手抄在懷裏:“說吧,你們提前半個月到我這裏,究竟所為何事?”

李蓮花略有些尴尬地抿嘴笑了笑:“你不是說你給我們準備了驚喜嗎?”

“就這?”告裏的疑惑如有實質,“你們就為了所謂的驚喜提前了半個月跑到我這裏來?”

二人不語,同時避開告裏探究的目光。

一人低頭看茶葉浮沉,一人摩挲少師精致劍柄。

告裏極度無語地看了兩人快一盞茶的時間,終于松口。

“來人,将我為李神醫和李門主準備的驚喜呈上來。”

一只小巧的漆黑的匣子被告裏的侍衛呈上來,他小心翼翼地将勾勒着古怪花紋的匣子放在告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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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裏揮手屏退左右,并伸出食指将匣子推移到李蓮花眼前。

她指尖點點匣子:“李神醫,請看吧。”

李蓮花擡眼與李相夷對視。

李相夷用只有兩人知曉的動作示意他打開匣子。

匣子用銀制的機巧鎖住,李蓮花撥弄了幾下按住其中關竅——“叮當”一聲,銀鎖脫落。

他扣開匣子。

匣中只一只模樣奇怪的蟲子正在裏面休眠,與他見過的業火母痋有些許相似。

“這是?”李蓮花瞳孔微張,猜測道:“業火痋?”

“對喽!”告裏打了個響指:“怎麽樣李神醫?夠不夠驚喜?”

南胤皇室的血對業火痋有天然的吸引作用,業火痋聞到熟悉的味道即刻躁動不已。

業火痋振翅想要飛出,李蓮花眼疾手快将匣子哐當合上。

李蓮花露出一抹輕松的笑,他站起身謝過告裏。

有了告裏給的這支業火痋,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母痋并銷毀它,屆時,羅摩鼎內的子痋也會随着母痋的消亡而消亡,再也不用擔心其餘有異心的南胤人打痋蟲複國的主意。

所謂禮尚往來,告裏給了這樣一份大禮,李蓮花不能不表示一二。

可李蓮花全身上下只找得出五兩銀子,衣裳簪子之類全是四顧門提供,李蓮花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李相夷。

李相夷接收到他的視線,笑着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衣袖。

嗯?

李蓮花擡袖,莫名想起今晨半夢半醒間李相夷貌似給他塞了一方紅酸枝制的小盒子,猶疑不定地将那盒子從袖中取出。

李相夷适時開口:“告裏聖女,這是我和蓮花為你準備的禮物,望你喜歡。”

告裏可沒有收下禮物私下拆的習慣,她接過盒子先是驚訝于盒子所用的材料,而後打開盒子食指并中指将那枚躺在軟綢上的臘梅海棠環挑起。

她對着日光打量這枚玉環,雕镂精致,栩栩如生。

她很喜歡。

告裏一把将它收進手裏,眉開眼笑:“謝謝,我很喜歡。”

收下禮物後,告裏喊了人進來讓他們帶李蓮花兩人去客房,但……

仆從低眉順眼不言不語。

李蓮花李相夷紋絲不動與告裏大眼瞪小眼。

“你們怎麽還不走?”她蹙眉。

“不急。”李蓮花理理衣袖,以手作拳抵住嘴唇咳了一聲:“我們還有些事想知道。”

告裏只好無語地又将屋內仆從屏退。

“那個……告裏聖女啊。”無緣無故問起他人私事,即使是老狐貍如李蓮花,也有些尴尬,“你的母親舅舅和姐姐,是怎麽處理的?”

告裏“哈”了一聲:“原來你想問這個。”

“沒什麽好遮掩的。”她挑眉:“她們從前對我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族長只能看到姐姐,看不到她,她就挖了她的眼睛。反正那雙眼睛有不如沒有。

舅舅是個戀愛腦從來只會叫她忍讓,她就将他扔進苗疆的煉蠱場日日放血,反正忍過去就沒事了。

姐姐……

告裏的姐姐沒有什麽過錯,可她擋了路,告裏不得不除掉她。

李相夷聽完始末與李蓮花傳音:“也不知她和角麗谯比起來,誰更瘋?”

草率了,角麗谯死早了。

要是知道能與告裏遇見,他一定留角麗谯一條小命。到時候兩人哪天狹路相逢,就是聖女與聖女之間的對戰了,他還挺想看看的。

李蓮花無語地瞪他一眼:“兩人差不多程度的瘋,只不過告裏無心情愛。”

李相夷輕啧一聲,心下了然。

懂了,心中無愛,拔刀自然快。

告裏更勝一籌。

四月,荼蘼香夢,杜鵑歸。

初六日,山青水明,槐柳濃陰,竹搖碧影。

榕江苗寨人聲攢動,笙歌鼎沸。

李蓮花與李相夷早早在宴會廳就坐。

今日的一切都是由告裏的親信心腹安排并呈給她過目的,原本他二人的席位是告裏的下方,一左一右,剛好對坐。

告裏知道後,親自調了座次,将他們安排在一處,反正桌案也夠長,坐兩人足足有餘。

倚仗內力,他們能看清每一個在宴席上的人。

李蓮花看了幾眼便撇開眸子不再看,李相夷倒是挨着看了過去,發現其中大半都是石壽村他們聯手救出來的人,剩下一半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告裏站在宴會廳中央被石壽村那幾人圍着祝賀,一句塞一句的“溢美之詞”讓告裏笑眯了眼。

因時辰未到尚未開宴,參宴之人只好先找位置坐下喝酒以待繼任大典開始。

觥籌交錯間,有人不滿地将酒被重重地放在桌案上,這聲響在鼓吹喧阗的宴會廳裏并不“顯眼”。

然而沉浸在恭維聲中的告裏将眼一瞥,揮揮手撥開圍在她身邊的人,施施然朝那人走去。

告裏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他心頭,惹得他頭皮不住發麻,忍不住想給她跪下忏悔。

終于,她停在他面前。

只聽得她問:“你為什麽不笑?”

“我……”

“是不愛笑嗎?”

“不是……”

“誰跟你我我我的,要稱聖女。虧你還是苗疆人。”告裏嫌棄地擺擺手,“不會說話舌頭也別要了。”

她招招手喚來幾個守衛,那人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被拖下去行刑了。

李相夷冷眼旁觀這出鬧劇,并沒有插手。

苗疆雖不屬于大熙,可江湖只有一個,只要李相夷在,江湖就要聽李相夷的號令。

按理來說,告裏剛才的确是濫用私刑,他應該制止,可那被行刑之人也也不上什麽好東西。

李相夷看過四顧門苗疆分堂的卷宗,說苗疆魚龍混雜,常有人以蠱殺人,有恃無恐,方才那人,在那卷宗裏,也是排的上號的。

他叫來今日參加繼任大典的四顧門苗疆分堂弟子,吩咐他們在那人被行刑之後,将人帶回去關押。

他雖與告裏接觸不多,可也知道她是不會在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用死刑的,除非是事先決定好的。

告裏轉頭,與他短暫視線相接,同時颔首,而後錯開目光。

他剛收回視線,轉頭想與李蓮花說話,卻見稍遠處行來一人。

那人正是朝月派弟子柳月英。

柳月英端着酒杯,鄭重道:“李門主,李神醫,多謝二位仗義出手相助,否則我真就要在石壽村以一具行屍走肉的模樣待到天荒地老了。”

“方才我已謝過聖女。”她看了一眼告裏,“現在來謝二位相助。”

她逃離石壽村後就想親上四顧門道謝,可當時她模樣可怖,不便出門,只好在四顧門分堂休養,待休養好了回栖州朝月派路經揚州時本想上門道謝,卻被四顧門弟子告知李蓮花染病,門主日夜照料,抽不出空來見她。她只好離去,直到今天才見上面。

李蓮花與李相夷舉起酒杯,道:“柳女俠客氣了。”

道過謝,柳月英就離開了,她重新鑽入人群祝賀告裏。

不多時,李蓮花看見有人腳步匆忙神色從容地湊到告裏耳邊,他分神仔細一聽,那人說的是——

“聖女,還有半刻鐘,儀式就開始了。”

告裏笑着與人群說了聲失陪,而後轉身進了偏廳,另有幾人——應是告裏的扈從,引導衆人去舉行典儀的地方觀禮。

典儀現場是在一處山谷中,谷中竹林環繞,泉水淙淙,谷中央是一個祭臺,祭臺上刻着許多神秘古老的圖騰和符文。

一群人在指引下蜂擁至典儀現場時,只見約摸十來個手拄拐杖的苗疆族老圍在祭臺上,其餘男女老少則聚集在四周,俱是佩花戴銀,臉上還塗了幾道五彩的顏色。

嗚嗚幾聲,號角吹響。

告裏今日是盛裝打扮——頭戴銀冠,耳挂銀環,衣綴銀飾,手戴銀镯……

近日苗疆多雨,今日是難得的大晴天。

李蓮花與李相夷站在告裏特地給他們留出的最佳觀賞位上,差點兒沒被閃瞎眼。

李相夷偏頭“啧”了一聲,擡手覆上李蓮花的雙眼替他遮去刺眼的光芒。

好一陣兒後,李蓮花才移開他的手仔細打量今日的告裏。

只見她穿着一件右衽上衣并一條百褶裙,衣裳以藍黑二色打底,其間夾雜繁複繡紋,皆是絢麗多彩,與身上的銀飾相搭配很是合宜,天然間雖依舊流露出少女明媚的姿态,卻已隐隐有了威嚴。

有族老捧來“聖水”,請告裏喝下。

告裏沒有動作。

另有族老捧來朱砂想為她點額,被她微笑拒絕。

現場一時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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