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極樂(下)

極樂(下)

翌日清晨,朝霞輝映。

李蓮花與告裏都算不上很清醒。

前者因腰酸背痛未休息夠時間,後者因起得太早擾亂了她的作息。

此時一人合眼抵在李相夷肩背,一人揉着眼睛強提着精神送他們二人出榕江苗寨。

“聖女留步,不必再送。”

李相夷清亮的嗓音将李蓮花的神智喚回些許,他強撐着睜眼從李相夷身後探出半邊身子與告裏對視,并互相從對方眼裏讀出痛苦二字。

此時此刻,二人思想難得同頻,紛紛覺得早起真是太痛苦了。

于是在李相夷話音剛落時分,告裏馬不停蹄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李蓮花見人走了,整個人精神一松,直直往李相夷身上摔,嘴裏還嘟囔着“都怪你”三個字。

李相夷哭笑不得地旋身接住他軟到的身子,連聲應道:“好,都怪我。”

李相夷背着睡得香甜的李蓮花回了蓮花樓,揚州慢築起無形的屏障,蚊蟲不敢近身。

待李蓮花回籠覺睡完睜眼時,李相夷并不在房間裏。

他躺在床榻上四下看了看,發現那人竟站在露臺彎腰給種在箱子裏的蘿蔔澆水。

李蓮花擁被坐起,沒急着下床。

他眨眨眼,被眼前場景感染,不經意笑出聲,胸腔一陣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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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被笑聲引得澆菜的手一頓,旋即扔下水瓢走進房間。

他以內力溫了一杯茶給李蓮花,問道:“想什麽呢?笑的這麽開心?”

李蓮花低頭飲茶,歪了歪頭:“不告訴你。”

“告裏研制出業火痋,倒是省了我們許多功夫。”李相夷便也沒有再問,而是說起了業火母痋,“一品墳不用再去,只要我們找出母痋将其銷毀,子痋自然而然也就無用了。”

雖然告裏研究出了業火痋,可到底不是原裝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吸引母痋,于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二人帶着它潛入了皇宮。

夜色寂靜,如練月光傾灑在琉璃碧瓦上,似流水一般徘徊晃動。

夜空中,一紅一藍兩道身影疾速掠過,如風過無痕雁過無聲。

李蓮花與李相夷避開往來巡查的侍衛,躲藏在皇宮中的藏書樓中。

李蓮花悄悄将窗推開一條縫隙,瞧了眼窗外景象後又合上,不由扼腕:“若早知會有此等奇遇,當時應該叫雀奴将母痋所在地告訴我的。”

“世事無常,小花。你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事事得知。”李相夷一壁查看匣子裏業火痋的狀态,一壁開解道。

李相夷垂眸盯着業火痋:“如今,我只希望,這個非原裝正品的業火痋能帶我們找到母痋。”

事實證明,告裏果然沒讓他們失望。

李蓮花與李相夷在業火痋的指引下摸黑來到了皇宮中一處早已荒廢的園子。

四周并未點燈,連侍衛都沒有,與宮中其他地方很不相同。

二人對視一眼。

有古怪。

“沒想到除了冷宮,宮中竟還有這般頹敗的地方。”

李相夷皺眉看了看手裏拿着的匣子,再擡頭看了一眼園子中一處顯眼的亂石堆成的假山并一處只剩殘垣斷壁的涼亭:“業火痋激動非常,看來就是這裏了。”

此處雜草叢生,林木旺盛,很适合隐藏,二人目力極佳,只借着淡淡月光靠近。

“李門主,假山,涼亭,你選哪個啊?”李蓮花“哦喲”一聲,指着假山和涼亭說道。

李相夷眉頭一挑:“何必這麽麻煩?小孩子才做選擇。”

于是李蓮花在一旁盯梢,李相夷在假山石壁摸索——他随意摸了幾塊,四處觀察,忽然間一塊較之其餘石塊極為顯眼的小石塊映入眼簾,想來應是密道機關,于是輕輕将手覆在其上一推一拉,密道入口就顯現在眼前。

密道中,一道黑影猛然朝二人撲來,兩人足尖輕點旋身避開,一人落在假山上的石階,一人僅掠出幾尺遠,與此同時少師出鞘。

青白劍光勢如山海,似乎将天地都劈開了一道口子,明月傾斜而下。

李相夷就站在那裏,眉眼冷峻,整個人好似在發光。

李蓮花看得愣怔在原地。

真是奇怪,這樣近乎完美的人,當時他為何覺得處處是錯呢?

李相夷未用全力,全程收着勢,是以此番動靜并不很大,沒有惹來侍衛的光顧。

李蓮花施施然從石階走下:“我還以為是什麽異獸,原來是兩只山貓捆在一起。”

李相夷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吹燃,牽着李蓮花就要往密道裏走。

“诶,等等。”李蓮花攔住李相夷,拿出方才他抛過來的裝有業火痋的匣子放在密道口,過了差不多兩三息,業火痋并不如先前在涼亭處的活躍。

李蓮花收起匣子:“看來母痋在那座涼亭底下,此處當是障眼法。”

二人又來到廢舊的涼亭旁邊,涼亭上蓋着兩尊巨石,約摸有二三百斤。

秉持着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的觀念,李蓮花把發揮空間留給了李相夷。

于是又是一道劍光閃過,巨石頃刻間化為飛灰。

李蓮花在一旁看的咋舌。

這小子,究竟用了多少內力。

二人跳下密道,先是在牆壁上見了幾個字——靈塔通玄,不動極樂;又是在塔中央目睹了散落無數的金銀珠寶。

不過二人眼裏心裏只有業火母痋,對于靈塔倒懸、鐵山崩之類的東西只是寥寥幾句略過,對于靈塔因何倒懸,母痋因何會在皇宮更是不感興趣。

他們順利地找到了羅摩鼎。

當然,如果忽略牆上的某幅令人震驚的壁畫的話。

當今天子竟然不是大熙皇室血脈!

二人臉色都有些微妙,然後,同時抽劍,刮花了敘述究極完整的壁畫。

他們兩人是芳玑王與萱妃的後裔,所以他們不僅是南胤皇室後裔,還是大熙皇室後裔,不論哪一個說出去,都是可以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存在。

所以這幅壁畫還是毀去為妙。

李蓮花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感嘆道:“終是為他人做嫁衣啊。”

李相夷嗤笑出聲:“封磬等人努力多年,不僅人沒找對,連皇位上坐着的人早就是南胤血脈都不知道,虧他還肩負複國重任,簡直不要太好笑。”

由于兩人皆被壁畫吸引,一時間竟忘了母痋之事,直到出了塔才發現不管是匣子裏的子痋還是羅摩鼎裏的母痋,都還好好的。

兩人眨眨眼,相繼撇開眼神。

子痋被一小撮雪山冰鹽搞定,正當李蓮花從懷裏摸出一根銀針要刺破食指放血時,李相夷及時捏住他指尖制止了他。

李相夷并指為刃,快速往左手食指一劃,殷紅的血立時滲出,他将血往羅摩鼎一滴,剎那間,母痋便灰飛煙滅了。

兩人對視一眼,雖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不敢相信號稱萬蟲之王邪術之首的業火母痋竟沒的這麽容易,一點兒也不符合它那個高大上的稱號。

片刻後,李蓮花輕嘆:“也算是……有始有終罷。”

嘆息完後,李蓮花迅速從略微傷感的情緒裏抽身,他撓撓額角,道:“李門主,業火痋已毀,皇宮不宜久留,速走速走。”

沒成想李相夷只是勾唇一笑,并未有離去的動作與念頭:“急什麽,離天亮還早得很,皇宮禦花園景致很好,如今是夏天,蓮池裏的花應該都開了,難得來一次皇宮,不去賞賞景多可惜。”

李蓮花眼睛睜大,指了指李相夷:“當年你不是看過了嗎?路過池塘随手摘了人家好多枝荷花。”

李相夷理所當然地點頭:“我是看過了,可乖乖你卻沒有見過禦花園滿湖蓮花綻放盛景。此時我們趕回四顧門你也看不到我種下的荷花了,何必舍近求遠呢?不如就在皇宮看。”

他不由分說地拽着李蓮花就往禦花園跑,李蓮花掙脫不得,只能一邊跌跌撞撞被他拽着跑一邊說:“誰說我沒見過,我當年為貴妃治病,宜春宮出門不遠就是禦花園。”

李相夷倏地轉身停下,李蓮花躲閃不及時一頭撞進他懷裏。

李相夷扣着李蓮花後腦,笑意盎然:“如果我沒記錯,我記得乖乖說過,以為貴妃瞧病進宮為借口鏟除單孤刀時,夏天已經過去了。乖乖見過的景致,應該只是一池殘荷枯枝吧。”

李蓮花“呃”了一聲,悶在他懷裏甕聲甕氣地說:“那又怎樣?”

李相夷自胸腔震出極溫柔的笑意,李蓮花緊貼着他胸膛,能夠很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李相夷朗聲道:“殘荷枯枝如何能算盛景?要賞自然要賞最美的景。”

他撈過李蓮花的腰,熟門熟路地朝禦花園拐去。

李蓮花被橫抱着,他嗫嚅幾聲,回答溢散在風中。

“什麽?”李相夷垂頭與李蓮花對視。

李蓮花一時間竟不敢直視李相夷滿含情意的眸子,他不自在地偏過頭:“沒什麽。”

李相夷抱着李蓮花落下,他按着李蓮花的肩讓他坐在蓮池岸邊的一架秋千上。

明月半遮半掩,雲層來來回回,月光透過雲層穿過疏密有致的枝葉投下一地皎潔。

熏風陣陣,池水泛起微瀾,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比一汪最明澄的玉璧還要通透美麗。

螢火點點,星光熠熠,青蓋亭亭,幽香浮動,滿池荷花如紅粉佳人風鬟雨鬓豔妝新浥,美得不似人間。

李蓮花心下動容,眼睫微顫如欲振翅而飛的蝴蝶,他仰頭凝視李相夷俊朗昳麗的面容,心跳得很快。

李相夷扶着李蓮花的肩好讓他不會因為身後無支撐而摔倒。

他垂頭與李蓮花對視,神色溫柔,眼中柔情似水。

李相夷何時露出過這般露骨的眼神,他平時待人一向不假辭色,所有的情與愛,幾乎都被他捧給了李蓮花。

兩人的桃花眼中俱是流光浮轉。

“喜歡嗎?”

李蓮花怔然中聽見李相夷問。

他茫然又模糊地張口:“喜歡。”

“相夷……”李蓮花喃喃道,“謝謝。”

話音才落,李相夷傾身在他眉間落下一吻。

“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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