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陳慶走出這條街的時候,找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路,他要去專門賣香蠟紙錢的地方,這些店不會在繁華的街市上,所以陳慶低着頭,往城邊走去。

只是他剛走到一條快接近偏僻小路的時候,衣袖被拉住,陳慶在一瞬間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他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就被覆上一層溫熱。

陳慶低下頭一看,是用油紙包着的兩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他有些愣神,又擡起頭就看見在路的盡頭是一個很高大的影子。

是周遠。

陳慶看着自己手上的兩個大肉包,不知道自己是該吃還是不該吃,周遠給他買包子,李欣知道嗎?

兩個包子要四文錢,這個錢一會兒要當着李欣的面給他嗎?

陳慶糾結了一會兒,還是低頭開始吃包子,鎮上的肉包兩文錢一個,個頭簡直要比陳慶的臉還大,那面發得特別好,整個包子蓬松暄軟,但每一絲縫隙裏都浸了油香,包子的肉餡裏加了些竹筍,吃起來更有了些嚼勁,怪不得能賣兩文錢一個呢。

陳慶只吃了一個,剩下的那個他細心地放進了懷裏,打算帶回去給娘親分一個。

沒一會兒陳慶就找到了賣香蠟紙錢的店鋪,但因為過兩天就是七月半,買東西的人很多,陳慶看着那擠成一堆的人群就頭皮發麻,在旁邊等了好一會兒,看人少了一點他才湊上去買。

花費的時間就長了些,陳慶背着東西走到主街上,有些不知道該幹什麽,他站在街上愣神的時候,李欣從背後吓他。

“你怎麽買東西買了這麽久?”李欣看了一眼他買的東西,“就買這些啊?”

陳慶點頭:“這不是過兩天就要七月半了,我給他買點。”

“你這麽念着孟濤啊?”李欣的面色有些奇怪。

陳慶理所應當:“這不是應該的嗎?你買完東西了嗎?”

李欣本來上鎮上就只是為了給他娘拿藥,他早就拿好了,一直在這裏等陳慶。

陳慶想問問包子的事情,但還是忍住了。

“那我們就回去了?”陳慶說。

“好啊。”他們結伴走到鎮上停牛車的地方,就看見周遠坐在牛車邊等他們。

陳慶以為自己磨蹭那一會兒的時間周遠應該早走了,沒想到他願意等李欣等這麽久。

回程的路上,還是他們三個一起,陳慶手裏握着四個銅板,不知道該什麽時候給周遠,不知道周遠給他買包子李欣知不知道,要是李欣不知道,陳慶再貿然給錢,怕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

李欣看着陳慶,捏住了他的手,掰開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裏的四個銅板:“你捏着銅板幹什麽?”

周遠聞言也轉過頭看他。

陳慶的頭埋得得很低,聲音更是很小:“沒,沒什麽。”

周遠哦了一聲:“這是要給我牛車的錢,從前每次坐車都給錢的。”

陳慶轉頭看他,他莫名地聽出了周遠話裏的陰陽怪氣:“不是,我沒有。”

李欣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逡巡一圈,随後才跟陳慶說:“那你把錢收起來。”

“哦。”

回去一路上三個人都沒說話,等到了村口,李欣跳下牛車:“阿慶,我下午再來找你玩。”

李欣走後,車上就只剩了陳慶和周遠兩個人。

陳慶伸出手,四個銅板一直握在他的手心:“這是你幫我買包子的錢,剛才李欣在車上,我怕……”

“你怕什麽?”周遠沒接他的錢,倒是接了他的話。

“啊?那個,李欣,你們,就是……”陳慶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他第一次那麽大膽,拉過周遠的手把銅板給他,随後跳下牛車,背着自己的背簍跑得很快。

周遠看着自己手心裏的銅板,快氣笑了。

陳慶回到家裏,孫大娘就拉着陳慶問今天的情況,陳慶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說:“他們一起去賣獵物了……”

孫大娘笑起來:“那挺好的。”

陳慶想起自己懷裏的包子,趕緊拿給孫大娘:“娘,吃肉包。”

“哎呀,你還給我買這個,你自己吃過了嗎?你的錢都花完了吧?娘一會兒給你點零花錢。”孫大娘也很少吃鎮上的大肉包,畢竟誰家有閑錢也不是這麽花的。

“我還有錢,沒花完。”陳慶深吸了一口氣,“我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吧。”

“好。”

只是陳慶剛回房間躺下,周遠就來了,孫大娘笑着打趣他:“哎呀,過來有什麽事?看這精神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周遠皺了皺眉:“什麽喜事。”

“你什麽喜事你還問我啊?”孫大娘笑着,“來什麽事啊?”

“過幾日就是七月半,今日去鎮上想去買些香蠟紙錢卻發現賣完了。”

孫大娘看着陳慶買回來的這些:“來,你拿些去,阿慶買得多,我們也用不了這些。”

“那就謝謝嬸子了。”

孫大娘又說:“都是阿慶花的自己的零花錢,說想為濤子做些什麽。”

周遠:……

周遠面色不改,從懷裏掏出四文錢:“今天早上吃了他的窩頭,才知道他沒吃早飯,給他買了兩個肉包,卻非要給我錢,嬸子還給他吧。”

孫大娘一愣,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裏,才有些不好意思:“窩頭不如肉包值錢……”

“那嬸子以後做窩頭的時候記着想着我點兒。”周遠把銅板遞給孫大娘,又從陳慶的小背簍裏拿出香蠟紙錢,又給了孫大娘些錢,不等她拒絕就離開了。

孫大娘知道陳慶面皮淺,也就不在跟他說這事,專心地準備着七月半的祭祀。

七月半,中元節,在洛河村的風俗裏是祭祀的日子,很重要。

這天早上孫大娘早早地就起來殺雞了,陳慶在一邊燒水,他看着孫大娘手裏的那個公雞,被孫大娘一剪刀紮了脖子,鮮血汩汩地流。

陳慶縮了縮脖子,拿了個碗接着雞血。

鍋裏是早已經燒開的開水,陳慶用瓢把水舀進桶裏,孫大娘接着就把雞也放進桶裏,經過滾水一燙,雞毛就能很順利地拔下來。

拔下來的雞毛也沒扔,陳慶把雞毛撿了,打算去河邊洗幹淨,然後在竹編的篦子上曬着,現在是夏天,應該很快就能曬幹。

他們家殺雞的次數不多,五年來也就兩三次,所以陳慶收雞毛的袋子也只是很小一個。

在把雞拔完毛之後,孫大娘把整雞開膛破肚,掏出裏面的內髒,陳慶也用碗裝了,把雞腸和雞胗雞心雞肝洗幹淨,用酸菜炒了,能做一碗很香的雞雜面。

孫大娘煮雞,陳慶就蹲在一邊收拾雞雜,雞腸細小,用一根竹片從裏到外整個翻過來,再用清水沖洗幹淨;雞胗外面那層殼細細地撕下來,放在一邊晾曬幹,就是一味中藥材。

等陳慶收拾完,孫大娘這邊雞也已經煮好了。

原本軟趴趴的整雞在沸水煮過之後就支棱了起來,孫大娘把雞頭支了起來,放在盤子裏的時候也能看出這雞生前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這只雞要帶到山上,擺在孟濤的墳前,當做最重要的祭品。

等祭祀完之後,他們就能吃這只雞了。

先前孟濤沒回來的時候,他們祭祀孟家爹爹,都不殺雞,只是去屠戶那裏買一塊刀頭肉,也是那麽個意思了,今年要祭拜的人多了個孟濤,孫大娘還是心疼兒子的。

他們收拾好了東西,就往山上走。今天上山的人家很多,甚至還能夠結伴而行。

“你們先去老孟那裏還是孟濤那裏啊?”劉嬸子問,她家要祭拜的是家中已經逝去的老人。

“當然是先去老孟那裏,他是爹,哪有不管爹先看兒子的。”孫大娘回答。

陳慶就背着背簍跟在他們的後面,不快不慢。

等到了孟家爹爹的墳前,墳上已經長滿了雜草,陳慶沒有動手,只是看着孫大娘紅着眼睛拿着柴刀,一點一點地清理墳周的雜草。

她邊清理邊說話,陳慶聽着,心裏酸酸的。

孫大娘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說從前,說現在,說将來,陳慶在一邊陪着她,幫她燒香,燒紙。

孫大娘看着最後一絲火星熄滅,她才擦了擦眼睛,往孟濤的墳上去。

孟濤的墳是新墳,不需要除雜草,陳慶把雞端端地放在他的墳前,随後又跟孫大娘一點點燃香蠟。

陳慶本來應該像孫大娘一樣也跟孟濤說說話,但他們兩個人實在是不熟,陳慶又嘴笨,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于是只能沉默。

孫大娘見陳慶不說話,只能自己說,又專門說了一下今天的香火都是陳慶買的,希望他在天上也好好保佑陳慶。

陳慶只能扯着嘴笑笑,說都是自己應該做的。

上山祭祀燒紙的人不少,村長早在幾天前就叮囑過一定要看着火滅了才能離開,陳慶也就在一邊等着,等到火完全滅掉,才跟孫大娘一起下山。

原先說要來祭拜的人,孫大娘也沒等着,他們都知道孟濤的墳在哪裏,不需要他們在場。

這個時候每個人的情緒都不是太高,在路上遇見也都只是匆匆打個招呼,随後才都回了家。

孫大娘看着被扣裏的那只肥雞,她笑着說:“托他們爺倆福,咱們也能吃頓好的。”

陳慶也抿着嘴笑起來。

只是他們兩人的笑還沒落下唇邊,門就被人推開,孫大娘臉上的笑瞬間就僵住,變得很難看。

“你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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