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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說你們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為了點情情愛愛就鬧死鬧活，真跳下去後又立刻後悔。啧啧啧、幸虧這條河水流不急啊，”穿着白色圍裙的大叔手裏握着一支竹竿，一邊碎碎地數落着面前的男女，一邊不住地搖頭，“聽好了哈！這次就這麽算了，注意點！別在吵架了哈！”

白川千奈站在大叔的面前，低垂着腦袋瑟瑟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在大叔的眼裏，又成了另一種意思，只當是她感到後怕和內疚。

“xie、謝……”千奈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大叔不耐煩地甩了甩手，打斷了她的話。

“算了，去看看你男朋友現在什麽情況吧。我店還開着，裏頭沒人呢！”

若不是聽到她的尖叫聲，這位在附近開魚店的熱心大叔跑過來，用手裏的竹竿熟練地挑着那男人的後衣領，一下就給挑到岸邊上來，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這事兒他遇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在這附近吵架後鬧自殺的小情侶可不少。大叔也是個過來人，見慣了這些瑣碎事，也幫忙撈了不少人上來。

原本鬧自殺的小情侶們又哭着抱在一起，向對方深情款款地表示再也不會離開對方了。

……魚店大叔一想到這種，就忍不住點上根煙來緩解一下自己的惆悵心情。

……難道真的是自己老了嗎？

今天這一遭事，大叔自然也先入為主當成是小情侶們吵架了。

白川千奈可不知道那麽多背後的事，瞪圓了眼睛，有些欲哭無淚。

“但、是……”但他不是我男朋友哇，我只是個路人。

她不知說什麽好，被大叔劈頭蓋臉地訓斥着了一遭，心裏又有些委屈。但想到這事情還真能和自己挂上關系——如果當時要是拉住對方，那個男生也不會掉下去了。

但她說不出聲，只能默默吃下對方的責怪和數落，乖乖地鞠躬致謝。

“還有你啊，小夥子！真的是，看起來長得還不錯的樣子，別老和女朋友鬧脾氣，多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大叔又說了一通。而那個被撈起的青年則像是沒聽見一樣，視線看向別的地方，一副恹恹的神情，任憑身上的水滴落在地面，彙聚成一小片水潭。

濕噠噠的卷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像只落水的黑貓般，狼狽不堪之中又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

直到大叔離開，白川千奈才松了一口氣，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她轉過身，便對上了那青年如同枯木般沒有光彩的鳶眼，被吓了一跳。像是被什麽不好的東西盯上似的，後背的汗毛豎起，千奈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與對方拉開距離。

“那個、我，我還要上班……那，你，你……你還好嗎？”

千奈本想問問對方準備怎麽辦，但又覺得自己這是在多管閑事，只好微微蜷縮起身體，小心翼翼地問道。

或許是她試探性的聲音讓太宰治提起了點精神，總算是将視線從那河面上轉移到少女的身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吶，你剛剛是松開了手吧。”

千奈僵硬住了，像是被人摁住後頸的兔子，膽怯地抓緊了自己的手指。

“對、對不起……”

“哼~我是在誇獎你哦……”

太宰治如同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靠近過來，聽不見他的腳步聲，連呼吸也顯得虛幻。黑發青年的唇角似乎天生就是上揚着的，看起來似乎一直在微笑，卻依舊令人感覺到寒意。

因為那唯一只裸露出的眼睛中，死寂如同枯井。

青年的身形消瘦，單薄的襯衫也因為剛剛的落水而變得透平，貼在身上，露出淡淡的肉色，隐約朦胧的模樣顯出一種玻璃般的脆弱感。

千奈卻沒被這幅景色吸引去注意力，而是愣愣地看着對方臉上淡淡的笑意，嘴唇動了動，忽而冒出了一句話。

“先生、為什麽……想要自殺呢？”

“……哈啊，沒有具體的原因哦。”太宰治眯起眼睛，這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只有氣無力的貓咪了。

他語氣平淡地說道，“反正活着也沒有什麽具體的原因啊。因為這個世界——糟透了啊。令人惡心的家夥，故作親昵的關系，虛僞浮誇的表情——這個世界糟糕透了，散發着一種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

“——你不覺得難以呼吸嗎？”

太宰治盯着面前的少女，歪着腦袋微笑着說道。

這句反問，聽起來倒像是在引導或者暗示些什麽。

如果語言也有形狀的話，現在大概浮現成為一只手掌，一點一點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又或者不是因為對方的話，而是青年身上攜帶着的那股死亡的氣息，緩緩地占據了周圍的空氣。

千奈下意識擡手擋住了自己大半張臉，只是露出眼睛。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卻又不得不拼命努力着克制着自己的恐懼。

“我……”

“啊啾。”

原本凝固的空氣，被不合時宜的噴嚏聲打破了。聲音的主人神情自若用手指蹭了蹭鼻尖，然後放下，看起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現在是夏末初秋，雖然沒有秋冬那般清爽寒冷，但早上的溫度可也沒那麽暖和。潮濕的衣服被風吹得全部沾在皮膚上，汲取着本就不多的熱量。

“那、那個，我的衣服，要不……”

太宰治看了一眼千奈。黑發少女怯怯地說道，似乎真的準備把自己身上那件外套脫下來給自己的意思。

難道要讓他穿那件粉色開衫毛衣嗎……還是算了吧。太宰治嘴角抽了抽，無視了她的舉動，說道。

“唔，白川小姐，你的手機借我一下吧。”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白川千奈一下子繃緊了神經，而對方則甩了甩不知從哪兒掏出來的工牌，上頭正印着她的臉和名字。

“诶、诶？！什麽時候的事情——”

千奈一愣，趕緊地把自己包挪在胸口，翻着裏頭的東西。果然，放在裏頭的那張工牌已經不翼而飛。明明對方剛剛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站在那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拿走去了。

太宰治張開了另一只空無一物的掌心，露出手腕處纏繞的繃帶。

“手機。”

看着她害怕又緊張的模樣，太宰治輕笑了一聲，将手裏的工牌扔到對方的懷裏，輕描淡寫道，“喏，我幫你「找」到工牌了。所以，手機借我作回禮吧。”

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的手機已經交到對方手裏去了。

千奈這才反應過來，在心裏淚眼汪汪地腹诽道——可那工牌明明就是你拿走的啊。

太宰治可不缺這一個手機。只是他自己的手機估計早就掉到了水裏，再說，即便找得回來，進了水也根本沒法用。

青年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摁着號碼，撥通了一個電話。對面那頭也很快接起，沒等對面出聲，太宰已經面無表情地說了個地址，然後就挂斷，把手機丢了回去。

看她手忙腳亂地接住手機，太宰眯了眯眼睛，甩了甩手。

“再見哦。”

好吧，橫濱總是有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人。千奈認命地想道，将手機收回了手提包中。

只是她沒想到，那個陌生青年口中的「再見」這麽快便得到了實現。

僅僅是二十分鐘後，當白川千奈踏入上班的那件大樓，看見太宰治已經換了一身幹燥的衣服，只是頭發上還帶着濕氣，笑眯眯地朝着自己招手時，一種不好的預感順着脊髓爬上頭皮。

“呀，白川小姐，又見面了呢。說起來，剛剛忘記自我介紹呢。”

“我叫太宰。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