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賭局
第十九章 賭局
兩人許久未見,又坐下來敘了一會兒舊。
杜荔與江柏遠早在上學時便是一對,兩個人志同道合,感情深厚。那日那場三個人的電影散場後,江柏遠便是尋她去了,還有另外一些同學,他們在一起做事,都是為了某個相同的理想。江柏遠怕被家裏知道,每回出來都帶着穆朝朝,可又怕穆朝朝也卷進來,于是再加上一個周懷年來照顧她,那便最好不過。江柏遠其實并不傻,多少也能看出這兩人之間的心意,他并不想過多幹涉,甚至想過成全他們。然而,世事發展總不盡如人意,這些都是後話,到他死的那日,也沒能來得及與周懷年解釋清楚的話。
杜荔這兩年都在北平女中任教,因為任務有變,此後她會調任上海。穆朝朝得知以後很是高興,她從小養在江宅中,除了江家的兄弟姊妹,并無其他交好的朋友。與江柏遠成婚以後,得知了杜荔的存在,江柏遠帶着她與杜荔見過幾回面,讓她對這位有志向、有膽識的女子很是欽佩,加上兩人話也投機,穆朝朝便有一些不方便與江柏遠提及的女兒家閨話,也會同杜荔傾訴。如今她在上海更是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杜荔若去了,這樣的情形便能好得多。
她又給杜荔講了一些在上海遇到的事,将近淩晨時,杜荔才與她告別,悄悄離開。靜下來以後,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将杜荔前番說的那些話又想了許多遍。這是要她俯首帖耳地去做第三者,即便她不怕遭人非議,卻更怕那顆心到最後會支離破碎……
幾天後,穆朝朝從北平返回上海。人才到藥鋪,便有夥計遞了口信來,說是馬太太前幾日來藥鋪尋她,留下一張随園跑狗場的入場券要人轉交,還特地交代說:“那晚席上的諸位都在,請她務必到場。”
穆朝朝捏着那張入場券,心內掙紮。
“都在……”她低頭喃喃。原以為自己将死時,因不能見他而恸哭,如今還好好活着,卻又不敢去見了……
位于法租界裏的随園跑狗場,是風頭日盛的新興賭場,黃昏時分,跑狗場外已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一層又一層的環形看臺上,早在比賽開始的一個小時以前就已經坐滿了人,黑頭發、黃頭發什麽樣的人都有,帶刺激性的賭博游戲最是受人類歡迎。
周懷年到的并不算早,與那些沉迷賭博游戲的人不同,像他這號人來看賽狗,已經不在乎某條狗的輸贏,也不在乎這趟來是否賠賺。來,便是玩鬧,亦是一種與新朋舊友之間的非正式社交。
跑狗場的應侍生也都是洋派作風,襯衫西褲,外加黑色馬甲、黑色領結,張口招呼便是“密斯特”和“密斯”,他們只對坐在貴賓看臺的觀衆負責,可提供酒水、甜點,也負責兜售賭票。周懷年一行人,今日便是這爿貴賓看臺的座上客,幾人按各自喜好點了東西,便三三兩兩地開始閑聊。
那日說是要作陪的邱傑禮,此時正坐在周懷年的身邊,問起他前幾日回北平修祖墓的事,難免就着風水多聊了幾句。周懷年心不在此,幾番掏出懷表來看。邱傑禮發覺後,不禁問道:“周老板是有要事?”
周懷年微微一愣,合上表笑了笑,“哦,沒事。想看看還多久能開場。”約摸還有十分鐘就該開賽了,卻還有人沒到。
話正說着,這邊就聽到馬太太的笑聲。
循着聲音去看,邱傑禮倒是先起了身,“馬太太,穆小姐,快來,往這邊坐。”
馬太太一手拉着穆朝朝,一手舉起,向邱傑禮與周懷年這兒揮了揮。
周懷年把目光收回,沉着氣,将眼睛看向賽場方向。等人走到近前,他才撫了撫自己的長衫站起來。
“不好意思啊周先生,我家老爺突然有些急事要處理,便派我先來了,您可要見諒呀。”馬太太嘴上說着抱歉的話,臉上卻是大方笑着。
“沒關系,就是随便玩玩兒罷了,馬老板盡管忙自己的。”他也微笑着,與馬太太寒暄了一句,仿佛沒看到她身邊那位似的,轉過身便揮手讓應侍生上前來。覺得已經沒有自己的事,便理了理長衫的下擺,複又照常坐下。
等應侍生的間隙,邱傑禮與穆朝朝打了個招呼,他伸手與她握了握,并由衷地誇贊了一句:“那日穿着旗袍的穆小姐已足夠讓衆人驚豔,想不到穆小姐穿着洋裝也能這樣漂亮!”
穆朝朝面上含笑,只道了一聲“謝謝”。
周懷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不斜視,眉頭卻不由得皺了皺。
很快,應侍生上前,禮貌着是要将兩位女士引領至她們的位子。馬太太順着應侍生指引的方向,看到了她們的座位。那座位與周懷年之間隔出了好幾個距離,這與她心中的盤算可有所相悖。
于是馬太太站着沒動身,而是笑着對邱傑禮說:“邱老板,我也是頭一回來這看賽狗,不知該如何選號,如何下注。不如,您與我坐一道,教一教我?”
這話說完,未等邱傑禮回應,她又探了探身,去問方才已經落座的周懷年:“周先生,我想借一借您的‘軍師’,您看行不行?”
穆朝朝聽到馬太太在做這番安排,心裏旋即打起了鼓,只聽坐在位子上的男人不緊不慢地回了句:“我怎樣都行,就怕人家不樂意。”
邱傑禮一聽,以為這“人家”指的是他,便連忙說道:“不敢不敢,想不到我邱某今日竟也能這般吃香,哈哈哈哈,不甚榮幸,不甚榮幸啊!本來就是個玩,那周先生,我就先陪馬女士玩一場啰?”
周懷年微微颔首,“您随意。”
馬太太喜笑顏開,拉着穆朝朝就在邱傑禮剛剛的位置上坐下。
穆朝朝表情有些為難地看向馬太太,馬太太卻安撫似的在她肩上拍了拍,“你不會,就讓周先生幫着你,怎麽都比我這個門外漢強呀。”
“可是……”穆朝朝又要開口,只見坐她身邊的周懷年站起了身。
“馬太太,要不您坐我這兒?”
周懷年一句話便讓馬太太臉色唰地變白,“啊,不,不用了周先生,您坐您坐。”
說完,馬太太又伏到穆朝朝的耳邊,略帶責備地低聲道:“既來之則安之,別掃了大家的興。”
馬太太說完走了,穆朝朝瞥了一眼身邊的周懷年,輕出一口氣。
周懷年板着張臉,食指與中指的指尖快速撚轉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許久都不說一句話。
穆朝朝的餘光,定在那枚亂轉的白玉扳指上,心也跟着亂了起來。在她印象裏,他一直就是一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可看他現下的模樣,倒是比從前還要退步幾分。她知他在氣什麽,也許自己不來,倒還沒那麽多事兒。可臨了臨了,她卻還是來了,有杜荔那番話的原因,卻也有她自己想藏也藏不住的念想。
“你……最近可還好?”總要打破僵局,穆朝朝算是主動服了個軟。
套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停止了轉動,他指尖往掌心裏縮了縮,握拳卻又松開,最後将手放在了膝上。
“回了趟北平,去看我娘。”雖然沒告訴她最近是好是壞,但這樣的回答卻更像與親近之人才會說的話。
服軟,他比她要更會一些。
穆朝朝點頭,也說道:“我也回去了,正好趕上了北平的初雪。”
周懷年的嘴角微微揚起一些,眉目也舒展開了,還想再說一些話,賽場上響起了西洋樂器的演奏聲,随後便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一人拉着一條身形彪悍的狗有序地進場。那些狗的身上都穿着不同顏色的彩衣,上頭印有數字編號,打扮得就像要出征的戰士一樣。
穆朝朝好奇,便忍不住傾了身子,伸長了脖子去看。
她看賽場,周懷年便側頭看她,嫩黃帶蕾絲的洋裝穿她身上,的确是好看,一頭墨發用金色的綢帶半紮起來,人便像百貨櫥窗裏的洋娃娃一樣,有種甜甜的可愛。周懷年就這麽瞧了她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将自己手邊的望遠鏡遞給她。
穆朝朝愣了一下,微笑接過,一面擡起手往望遠鏡裏看,一面還對他說話:“這幾只狗,你買哪只?”
“不告訴你。”周懷年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膝上打起了節奏。
穆朝朝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小氣。”
“随你怎樣說。”周懷年的眼裏不禁帶了點笑意,“這樣吧,既然來了,不如你我賭一把?”
“你與我賭?”穆朝朝想了想,想他都已是開賭場的人,自己怎能和他比,“我不賭,周老板財大氣粗,我賭不起。”
“還沒賭就認輸?這可不太像你。”周懷年想用激将法,“從前投石子的時候,可沒見你說不玩,我輸你那麽多年,就算贏一局又怎樣?況且,你我的賭注可以不用是錢。”
仿佛從前投石子的勝負欲又被激起,穆朝朝想了想,若是不需用錢的話,倒也覺得有些意思,“那你說,怎樣賭?賭注又是什麽?”
周懷年勾唇一笑,輕輕擡了擡手,喚了補籌碼的應侍生過來。
“誰選的狗跑得快,就算贏了。那麽,輸家就要答應贏家一件事,怎麽樣?”
“輸了的話,什麽事都得答應?”對于這樣的賭注,穆朝朝顯然有些沒底,因為她怕他提一些自己無法答應的要求。
周懷年看出了她的猶豫,便又說道:“這樣吧,我若輸了,就必須答應你任何一件事。你若輸了,不想兌現的話,可以要求我再換一件。這樣,可放心了?”
穆朝朝咬着唇思忖了一陣,點頭應下。
雖然這場賭局看似是她占了便宜,但周老板浸洇賭場多年,老道的經驗足以讓贏面都歸到他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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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王八蛋,這章老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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