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融洽
第二十一章 融洽
有了這話,剩下的人也不便再多說什麽。馬太太趕過來後,管應侍生要了一杯水,也在穆朝朝的身邊關照、幫忙。
十指被放了血,昏迷中的女子便慢慢蘇醒了過來。懸着一顆心的穆朝朝終于松了一口氣,擡手拭了拭額上的細汗,朝周懷年笑了笑。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穆朝朝便聽到那女孩嘴裏含含混混地嘟囔了一句什麽。她低下頭,将耳朵湊近,等她聽清以後才發覺,這女孩口裏所發出的音,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漢語。
馬太太也聽到了,眼裏當即閃過一絲驚懼。她扯了扯穆朝朝的衣角,又對她暗暗搖了搖頭,是想示意她,不要再多管閑事。
穆朝朝蹙了蹙眉,心下為難。
只見那女孩擡起無力的手,将她的手輕輕握住,“我的胸口……還疼……能不能……請您送我回家……”
這回她說的是中國話,雖然語調有些生硬和奇怪,但穆朝朝還是聽懂了。恻隐之心再起,穆朝朝已然管不了她到底是哪國人。她輕輕地将女孩的手反握住,點頭說道:“我想我應該先送你去醫院。你的家人,我會幫忙通知,這樣,可以嗎?”
穆朝朝盡量用慢而清晰的吐字讓那女孩聽懂。當務之急是要送她就醫,自己這種紮針放血法,不過是情急之下用來救急的手段而已,若有其他病情,還需要到醫院進行進一步的診治。
女孩緩緩地點了下頭,盡管身體虛弱,卻仍舊十分有禮地對她說了句:“麻煩了,很感謝。”
穆朝朝對她微笑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想與周懷年商量。
人剛走到他面前,還未開口,周懷年便拍了拍她的肩,說:“我來安排吧,你不用操心。”說着,便喚阿笙過來,與他交代了幾句。
賽場上的比賽仍在繼續,看臺這邊的幾個人已經悄然離場。阿笙背着那女孩,将她送到周懷年的汽車上,穆朝朝作為陪同也上了車。馬太太原本也想一同去的,卻被穆朝朝婉拒了。她知道,因這女孩的身份有些特殊,馬太太其實有自己的顧慮,想要陪同大約只是看在某些人的面子上,況且她自己招惹的事,便不想把馬太太也牽扯進去。加之現下的情況,有周懷年在,也就夠了。
阿笙開着車,往最近的醫院。穆朝朝坐在後座上,摟着女孩給她把脈,感覺脈象已經趨于平穩,想來已經暫時脫離了危險。她松了口氣,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周懷年,只覺得安心。可一時又想到自己又在麻煩他了,那點安心便又成了過意不去。
“你……有要忙的事兒嗎?”總覺得還是應該客氣地問上一句。
周懷年微微側了頭看她,不帶一點掩飾地回道:“有。”
穆朝朝愣了一下,其實自己只是出于禮貌那麽一問,想得到的也只是一個禮貌的回應。可他這樣說,便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周懷年瞥見後座上的人張了張口,又閉上,心裏暗自覺得好笑。他低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順着方才的話茬故意地又繼續說:“原是要與跑馬場的幾位股東一起吃飯的,”說着翻開懷表看了一眼,故作無奈,“這麽一來,等這邊的事情料理妥當,那邊的局也該散了。”
穆朝朝一聽,這還的确是件大事,心裏便更有些內疚起來,“那……你還是回去吧。讓阿笙送我去醫院就行,我身上帶了錢,你放心。對了,若是方便的話,還請你幫忙通知一下她的家人,我一個人的話……怕是真沒法……”
“你還真把我當成跑腿的了?”周懷年轉過身,與她四目相對着,故意揶揄,“就愛安排我,是不是?”
“不……不是……”穆朝朝眨了眨眼睛,好似有理也說不清了。
周懷年看她這樣,覺得甚是有趣,唇角一勾,先笑了出來,“逗你的,是我自己樂意。”
後面這句話說得很輕,可車裏的幾位卻都是長了耳朵的。穆朝朝聽了,低下頭又假裝去尋那姑娘的脈。前頭開車的阿笙則有些繃不住地笑了出來,周懷年清了清嗓子,低聲斥他:“好好開車!”
連那半阖着眼睛正休息的姑娘,也領略到了這車裏微妙的氣氛,她迅速地猜想了一下這一男一女之間的關系——大概是男人正在追女人的辛苦單戀期,原來中國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竟是這樣的愛說反話。
索性醫院離得近,這樣略帶尴尬的氣氛只持續了不到十分鐘,他們就該下車了。中國有句老話叫“朝中有人好辦事”,這話到了開在中國地盤上的法國醫院也同樣适用。憑借周懷年的關系,那位被他們送來的女子,已經被這裏最好的專家醫生收治,她住進了病房,正在等待一系列的檢查。
醫院的走廊外面,穆朝朝一顆心剛放下來,這時才發現天色已經晚了。今日為了與馬太太一起去跑狗場,她提早從藥鋪裏出來了,一會兒回去怕是又有一堆的賬在等着她算。加之這幾天吳媽回老家,兩個小娃娃不願與臨時請的老媽子睡在一塊兒,因此她更沒法在外頭待到太晚。
周懷年看她臉上有些急色,便猜出了幾分原由,“怎麽了?是要着急回去?”
穆朝朝點點頭,又問他:“幾時了?到八點鐘了嗎?”
周懷年掏出懷表一看,說道:“還差半個小時。”
得知幾點以後,穆朝朝更是有些焦急起來。然而,她雖急着回去,但又覺得是自己要救的人,現在把周懷年一個人撂在這兒當“冤大頭”,顯然不太地道。想起那女子的家人還沒來,她便又問了一遍:“你的人,真能找到她的家人嗎?”
周懷年拍拍她的肩,為她寬心,“不是什麽大事,找個人而已。許是她的家人有什麽事情耽誤了,不能及時趕過來。”
“還有什麽事能比自己的親妹妹生病還重要的麽?這東洋人果真心狠。”穆朝朝忍不住還想斥責,被周懷年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方才趁那女孩蘇醒時,他們從她口中得知了她的基本情況。她叫山下美繪,是跟着相依為命的哥哥從日本來到中國生活的。哥哥山下淵一是名牙科醫生,在上海開了一間自己的診所,平日工作時忙時閑,沒有定數。哥哥忙時,繪美便自己偷溜出來玩,十七八歲的女孩,又沒有父母的管束,性子是要比同齡女孩都“野”一些的。像跑狗場這樣的地方,對她便很有吸引力,只不過今日有些倒黴,已經許久都沒犯過的病,今日竟然又平白地犯了。她不擔心別的,只擔心哥哥知道以後,接下來的日子她将要被禁足關在屋子裏了。
得知這些以後,穆朝朝對這女孩的憐憫又深了一些,連先前因為國別而僅存的一點警惕似乎也不存在了,只覺得這是一對在異國努力求生存的可憐兄妹,與“入侵者”這樣的字眼并無關聯。剛剛那樣的指責,也僅僅是在心急之下口無遮攔而說出的話而已,并不帶着任何敵意。
她是善良且單純的,這點沒有人比周懷年更清楚。然而,他卻不認為,從那個小島國上出來的哪一個人,會是沒有野心及目的的。他在盡量避免與那些人打交道,若不是穆朝朝今日想要救人,他是不會管這樁閑事的。但這後續的事,他是不能再讓她摻和了。
他又翻開懷表看了一眼,對她說道:“我先送你回去吧,這裏有阿笙守着就夠了。”
穆朝朝往病房內又瞧了一眼,小聲道:“不用等她家人來了再走麽?”她總是記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樣的話。
周懷年一面把玩着手裏的懷表,一面若有所思地說道:“等也是可以等的。但我挺受不了他們動不動就對人鞠躬那套的。不管怎麽說,你這樣怎麽也得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吧?一會兒等人來了,這躬要是鞠起來的話,怕是得沒完沒了。”
“啊……”被他這麽一說,穆朝朝也想到了那樣的場景,她當即皺着鼻子搖了搖頭,“是有些讓人受不了,那我還是先走吧。”
這姑娘還是像從前那般好哄,周懷年意足心滿,收了懷表別回自己的衣襟,“走吧,我送你。我在這兒,也受不了。”
說完給站在不遠處的阿笙使了個眼色,手便不動聲色地虛攬着穆朝朝的背脊。怕她會有察覺,一路走,便一路找她感興趣的話題與她閑聊。問到了江家藥鋪近日的生意,又誇了誇她如今給人施針又有了進步,提及那會兒她給他母親施針,就已經是一副小大夫的模樣。話說到從前時,也不見他流露出傷感,兩人談興漸濃,是比前些日子在一起時都要融洽的樣子。
醫院人來人往,都不在他們眼裏,兩個人貼在一起走着,談笑着,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剛生情愫的一對男女,眼神交換中帶着纏綿的情意,肢體之間卻又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大嫂!”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們後面傳來,穆朝朝怔了一下,頓住腳步。
身後腳步聲急躁,由遠及近,周懷年虛攏在她背上的手緩緩收回,與她一起回轉過身,打算去瞧瞧打破這美好氛圍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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