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飲一壺

同飲一壺

“這破地方什麽都沒有,燒死你算了!”

裴臨一邊嘴上抱怨,一邊站起身在昏暗的牢房裏搜尋。

最終,他的眼神停留在角落的一只破木桶上,準确的說,是停留在散發着難聞氣味且渾濁的小半桶水上。

猶豫片刻,裴臨放棄了,他實在不想伸手去碰那髒水。

裴臨走到牢門前,試探性地推了一下,結果當然紋絲不動。

眼前的牢門是由生鐵鍛造,門內嚴絲合縫,是一整塊光禿禿的厚重生鏽的門板,只有最上方鑿了幾根鐵栅欄透氣兒,最下方留有一個碗大的孔洞,還被外頭的鐵塊覆蓋着,外面的情形絲毫窺探不到。

這也是為何這裏沒有獄卒過來查看的原因,裏面沒關犯人,連送飯的麻煩都省了。

眼下就算牢門外沒上鎖,在裏面也是無處下手,無計可施。

裴臨無奈回到昏迷的楚逸身邊,又給他塞了一顆藥,重新檢查了傷口情況之後,自己爬進洞裏,再把楚逸也拖進去藏好之後,裴臨原路出去了。

出來之後,巷子裏昏暗潮濕,到處透着破敗腐爛的氣息,頭頂的天空也是陰沉沉的。

裴臨往臉上抹了些姜黃粉,身上沾着塵土的衣裳也是皺皺巴巴的,眼神一變,打眼一瞧,活脫脫一個面黃肌瘦、苦哈哈的窮小子。

走到外面,才發現這地方靠近北城門,十分荒涼,畢竟通州北城是下九流賤民聚集的地方。

裴臨往城裏的方向走了一段,眼前便是一片低矮破敗的屋舍 ,昨夜大雨,眼下便是污水橫流,臭不可聞。

一些乞丐就那麽了無生氣的躺在臭水溝旁,三五孩童仍舊踏着污水追逐玩耍,不遠處有幾個婦人正在拌嘴罵街,她們身後的街拐角,幾個地痞正在圍毆一個醉漢,嘴裏穢語不斷。

裴臨低着頭,佯裝一瘸一拐地往裏走,一雙腳已經完全被污水浸透。

沿途數出銅板,買了幾個饅頭,自己狼吞虎咽吃了兩個,剩下三個塞進了胸口。

之後又當街打了一壺酒,自己灌了一口,勉強入喉。這地方當然買不到什麽好酒,将就着喝吧。

又拐了幾拐,實在沒瞧見藥鋪,轉念一想,也是,這地方怎麽會有藥鋪。

幾經尋找,終于在一處街角找到了賣草藥的,尋着性涼敗火,清熱解毒的幾味草藥,便動身往回走。

剛走出去沒幾步,便聽見前頭傳來兇神惡煞的呵斥聲,是官差搜捕過來了。

不過一晚上的功夫,通州官差就搜到城北來了,看來昨夜袁衡之死,已然引起全城戒嚴了。

情理之中,毫不意外。

僞裝的毫無破綻的罪魁禍首裴臨,見狀老老實實地縮在街邊,等着官差一路盤查過來。

果然,官差走到近前,草草審視一番,便将裴臨随手推搡到一旁,繼續往裏盤查。

裴臨佯裝掙紮起身,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這年頭,底層的官差辦事向來如此,只要完成了上頭吩咐,敷衍了事就行,查案的事情,自有府衙捕快去辦。

何況還是來城北盤查這差事,他們能聽吩咐走一趟就不錯了。

所以,昨夜之後,盡管城內已經遍地官差,風聲鶴唳,可眼下這地方,仍舊是日複一日的破爛糟污。

裴臨沿途還是聽到些議論,這些人口口相傳的,不過是城內一處小倌館昨夜起了大火,死了一個大官兒,現在官府正全城戒嚴,追捕兇手,連袁衡的名字都未提及。

可消息一旦傳到京城,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和帝王怒火。

再過幾日,江湖上也會人盡皆知,裴臨隐隐有些期待和興奮。

不過眼下,還得趕快回去看看那個倒黴鬼死了沒。

離了城北民巷,裴臨便疾行而去。

折騰一番再回到牢房,楚逸仍舊昏迷着,裴臨直接徒手碾碎草藥,擠出汁水,掰着楚逸的嘴唇滲透進去。

“就這麽點兒,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遲疑片刻,裴臨果斷掰開楚逸的嘴,直接把糊成一團的藥泥塞了進去。

“小爺盡力了,聽天由命吧!”

随手扯過楚逸的衣服擦了擦手,裴臨開始思索之後的事情。

昨晚沒能立刻撤走,眼下就只能再躲幾日了,等通州城的戒備松些了,再混出城去。

如今袁衡已死,還死在裴臨藏身的小倌館,等消息傳回刺客盟,旁人也就罷了,師父肯定會明白,他默許的這一單,裴臨終究是做成了。

說起師父,雖然裴臨不明白師父怎麽突然就想通了,允許他亮殺招出來接單了,但這結果,他本人是滿意的,想必師父也是吧,裴臨如是想到。

裴臨心情好了,連帶着看楚逸都有些順眼了。

堂堂皇子,如今卻落魄到跟他這個刺客混在一起,躲在這牢房裏,真是造化弄人。

“得趁他醒來之前好好想想将來要讨什麽報酬,這可是救命之恩啊!”

裴臨向來腦子裏的事情不會糾結過一刻鐘,想說邊說,想做便做。

喝了酒,身上暖和了些,想着想着,裴臨便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逸終于退了燒,滿嘴苦澀的醒來了。

眼前一片昏暗,循着近在咫尺的熱源,楚逸摸索到了身側的軀體,轉頭就看到了裴臨熟睡的側臉。

時間彷佛在這一瞬間定格,楚逸的世界裏,只剩下眼前裴臨的側臉,和他清淺又綿長的呼吸,以及他身上源源不斷傳遞到楚逸身上的暖意。

昨夜的刀光劍影,濕冷夜雨,滿身痛楚,以及險些将他吞噬的寒涼徹骨的夢境,都恍如隔世。

霎時間,楚逸鼻頭酸澀,眼窩濕熱,一種陌生的情緒洶湧而至,卻堵在喉頭,随後,又随着身旁傳來的暖意流回胸口,震動着心髒,一下一下,再傳到耳膜,一聲一聲,清晰無比。

這是這一生,楚逸的第一次悸動,因為此刻他身旁靜靜躺着的這個人。

緩慢吐息,平複了突如其來的陌生心緒之後,楚逸慢慢動了動身體,覺察到了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仔細處理好了,嘴裏苦澀的藥渣,也在慢慢回甘,沁出了絲絲的甜。

昏暗裏,楚逸放松了心神,轉動着眼睛打量完四周之後,目光重新凝聚到了裴臨身上,他的眼神透着從未有過的光亮。

不知看了多久,裴臨終于感知到了這股如有實質的視線,一轉頭,就對上了楚逸的眼睛。

四周很黑,這雙眼睛卻很亮,牢牢印在了裴臨眼底。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短暫的驚疑過後,是毫無掩飾的欣喜語氣,讓楚逸聽了,也跟着笑了。

“嗯,醒了,多謝你!”

“醒了就好!不然小爺就虧大了!”

裴臨伸了個懶腰,随即坐起身,滔滔不絕地說起了昨夜自己扛着,不是,帶着楚逸雨夜奔命的經過。

“你說,你是不是得好好謝我!這可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啊!”

“還有,你之前答應我的事情,等我們出去了,要盡快去辦!不能耽誤我回去登榜!”

裴臨喋喋不休,楚逸靜靜聽着,在這漆黑狹小的一方天地裏,楚逸莫名覺得很是心安。

“對了,你覺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動身啊!”裴臨的語氣熱切焦急。

如果沒有後半句就好了,楚逸不由得感嘆。

“可能還需兩日。”楚逸遲疑着答道。

“兩日?也行吧!外頭正亂着呢,咱們再躲躲也行!”

“對了,你餓了麽?渴了麽?”

裴臨說着就拿出了早先放在胸口的饅頭,可是一拿出來,渣滓就掉了楚逸一身。

“呃,我方才爬進來的時候,硌碎了,不過還能吃,而且,也沒有別的東西可吃了,你将就一下吧!”

裴臨說完,扶起楚逸,讓他半靠在自己肩膀上,随後抖摟着胸口的衣衫,摸索着掏出僅剩的饅頭渣,一點一點的喂給楚逸。

末了,裴臨又解下挂在腰間的粗砺的陶制酒壺,将裏面僅剩的酒水也喂給了楚逸。

“知道你喝不慣這酒,還是那句話,将就着吧!我先前喝的時候,也是強忍着灌下去的,好歹能解渴暖身!”

“嗯。”楚逸就這裴臨的手,一口一口盡數喝下。

楚逸生平第一次這般狼狽果腹,亦是第一次跟人同飲一壺劣酒,可他覺得,當下口中這滋味,卻也不賴。

“也不知這酒是怎麽釀的,反正那種污水橫流的地方,釀成酒水應該會幹淨一些吧!”

裴臨突然冒出的這句話,讓楚逸簡直想捂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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