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師徒對峙

師徒對峙

裴臨雙手緊攥，思緒萬千。

他沒想到師父今晚會現身，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因為今晚當他看到楚淩出現在這裏的時候，他就決定放棄先前的計劃了。

原本他以為，今晚他能和周全護着穆青從楚淩手底下全身而退就算完成任務了，至于自己佯裝反水被擒從而引師父出面的目的，裴臨自覺是達不到了。

所以，他當即決定就此徹底和楚淩撕破臉，師父若是知道了，一樣會現身。

抱着這樣的想法，他才伺機而動，一舉挾持了楚淩。

他甚至想直接殺了楚淩，一了百了，以絕後患。

可他沒想到，就在他要動手之際，師父突然現身了。

師父為何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現身？他到底想做什麽？

裴臨滿心疑惑，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師父方才是對楚逸動了殺心的，但不知為何，他卻突然收手了。

若是師父殺意已決，即使有他奮力阻擋，此刻的楚逸怕是也已然重傷。

想起剛才直襲楚逸後心的刀，裴臨心有餘悸，眼底的驚懼還未盡數散去。

良久，他閉了閉眼，深吸口氣，随即轉身，直直看向對面的人。

不論是誰，都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刺殺楚逸！

當下撕破臉又如何？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投靠了楚逸又如何？

他正好可以就此攤開自己的身份和立場，光明正大地站在楚逸身邊，誰也不能阻擋！

“師父，好久不見！”

裴臨先一步淡定開口。

“怎麽？楚淩沒告訴你嗎？你該改口叫我一聲舅舅。”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除了站在裴臨身側的楚逸，以及對面的楚淩。

周全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裴臨，驚得目瞪口呆。

他今晚接二連三地受到震驚，此刻腦子發懵，完全思考不過來了。

穆青經過短暫的震驚過後，再看向裴臨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不過當他看到一旁的楚逸，看到他以護衛的姿态站在裴臨身旁，穆青的心瞬間便鎮定下來。

縱使裴臨是前朝遺孤又如何，他家主子又不是保不住！

“舅舅？你以為僅憑他三言兩語就能騙過我嗎？我既不是刺客盟的少主，也不是你們口中所謂的前朝遺孤！你不過是想哄騙我心甘情願地做楚淩手中的刀而已！師父，你太高估你自己和楚淩了！”

裴臨說完，眼底盡是鄙夷。

“是嗎？裴臨，你是不是記不起自己幼年的事情了？你是不是連自己的真實年紀都不知道？那是因為當初我派人将你帶進刺客盟，選中你做我刑堂弟子之後，在那三日試煉裏給你用了藥。你還不知道吧，凡是經歷過刑堂三日試煉的刺客弟子，往往只有兩種下場，要麽直接死在裏面，要麽被摧毀心智，出來之後就此成為冰冷無心的殺戮兵器！而你，是第三種，是我刻意安排的第三種！在你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前，我要讓你成為最出色的刑堂弟子！要讓你順利接管刺客盟，讓整個刺客盟成為你手裏最鋒利的暗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一起完成先帝的遺願！現在，你還認為你不是前朝遺孤麽？裴臨，不論是師父還是舅舅，我都不會騙你！”

國舅說完，朝裴臨伸出了手，“到師父身邊來，裴臨！師父才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是先帝的骨血，你不能背叛先帝！師父知道你只是一時受人蠱惑而已，若是你願意，師父可以答應你，待事成之後，留楚逸一命，讓他餘生都待在你身邊，可好？”

“裴臨！你別信他的話，你不是前朝遺孤，你不是！我們不是早就查過了嗎？”

楚逸緊緊攥着裴臨的胳膊，試圖喚醒裴臨。

因為裴臨此時眼神混沌，渾身僵硬。

“裴臨，是舅舅的錯，我給你用了藥，才讓你忘記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妃，忘記了自己的國仇家恨！但是裴臨，現在你身邊站着的，是真真切切的殺父滅國的仇人之子！你和他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皇天在上，你怎能背棄你身上流淌着的祖宗血脈！”

“你閉嘴！我不是，我不是！”

裴臨突然暴起，怒喝一聲，剎那間飛身逼近，直取國舅咽喉。

國舅見狀舉刀格擋，拉着楚淩連連後退，堪堪避過裴臨突然暴走的殺招。

看着渾身戾氣暴漲、雙眼赤紅的裴臨，國舅眼底精光一閃，随即帶着楚淩遁走離去。

今夜他冒險前來，是因為三日前宮中形勢有變，他必須立刻找到裴臨和楚淩，帶他二人回京。

但是他沒想到，裴臨不知何時背叛了他們，竟然成了楚逸的人。

方才他揮刀直取楚逸後心的時候，裴臨當下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此前他舊傷難愈，一直藏匿在貴妃宮中的暗室裏養傷，因此，那段時間，他無法掌控裴臨，只能在安排好一切之後，将事情都交給楚淩去辦。

但是他沒想到，原本殺了袁衡之後就該順勢回京，再暗中接管刺客盟的殘餘勢力，繼而成為楚淩的助力的裴臨，不知何時已然脫離了掌控，走到了他的棋局之外。

今夜的他，一路奔襲至此已是強弩之末，甚至無法做到趁機将楚逸一舉擊殺。

為了掩飾自己不露破綻，眼下他只能伺機帶着楚淩遁走脫身，盡快回京再做打算。

“裴臨別追了！裴臨！回來！”

看着裴臨飛身而去的背影，楚逸立刻追了過去，企圖喊住已然暴走的裴臨。

眼看裴臨充耳不聞，不顧一切地往前飛奔，楚逸心一橫，奮起直追，直接從身後撲倒了裴臨，二人随即翻滾在地。

“我說了，不許追！”

楚逸翻身而上，緊緊壓制住了裴臨，牢牢按住裴臨的四肢不讓他掙紮。

“怎麽？不聽我的話了是嗎？怎麽他說什麽你都信呢？裴臨，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

“我不是！我不是，不是……”

裴臨神情焦灼地重複着這一句，眼底的慌亂和無助瞬間刺痛了楚逸的心髒。

“對，你不是，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不是，你不要怕，好不好。”

之後裴臨重複一句，楚逸便跟着安撫、附和一句，直到裴臨的心緒漸漸平穩下來。

“楚逸，我不是……”

良久，裴臨的眼神終于聚焦到了楚逸的臉上，帶着些許不安和惶恐直直望進楚逸眼底。

這一眼，讓楚逸全線潰敗，恨不得直接剖開自己的心，讓他看個清楚明白。

“我知道你不是。”

這一句楚逸說的鄭重其事，絲毫沒有敷衍的味道。

“況且就算你是，我也不會在乎！我在乎的是你這個人，裴臨，我在乎的只是你！只有你！”

楚逸說的認真，但裴臨的心依舊無法平靜。

只因“前朝遺孤”這個身份有多沉重，先前刺客盟的覆滅就讓裴臨親眼見識到了。

盡管那也是國舅的陰謀，但當初他看到的滿地屍身，曾經也是他身邊鮮活的生命。

此前他一直心存僥幸，也一再在心底暗示自己不是前朝遺孤。

但今晚，那些出自師父口中的話，宛如支支利箭，一舉摧毀了他心底本就不甚牢固的堡壘。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撕開了刺客的僞裝，整個人被赤裸裸地扔到人前，任人肆無忌憚地打量。

他承認，他遠沒有他先前以為的那樣灑脫，那樣無懼無畏。

如果是以前的裴臨，他或許會對這個身份不以為意，亦或幹脆聽師父的話，按照師父的意願行事，任他随意驅使。

但是現在，他身邊站着楚逸，站着曾經在舊都斬殺無數前朝逆黨的楚逸。

而現在，他也是前朝逆黨之一，還是最要緊的那個。

如果師父和楚淩回京之後将這消息公之于衆，那麽楚逸面臨的将會是怎樣的境地？楚逸将會被冠以怎樣的罪名？

勾結逆黨？忤逆犯上？

“不行，楚逸，我不能讓他們回京！”

裴臨再度掙紮起來，表情也開始變得慌亂惶恐。

“裴臨，你看着我，看着我！”

“不行，不能讓他們回京，你放開我！”

裴臨猶自掙紮，喃喃自語，下一秒就被楚逸奪走了呼吸。

這個吻，楚逸一開始是帶着懲罰意味的，懲罰裴臨不肯乖乖聽話，在他身下還胡思亂想，聽不進去他說的話。

但當他捕捉到他顫抖的雙唇，以及那唇上的冰冷寒意，楚逸瞬間就止不住的心疼。

原本懲罰意味的吻也變得溫柔缱绻起來，溫熱的唇舌一遍遍描繪着、安撫着裴臨，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來自于他的溫度，讓他知道，此刻他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身邊。

感受到身下的人徹底安靜下來之後，楚逸松開了裴臨，伸手替他擦拭了眼角和唇邊。

“你放心，等他們回京，他們要面臨的處境遠比你的更加棘手、更加兇險！你只需要好好待在我身邊，其他任何事你都無需擔心！只要我說你不是前朝遺孤，就沒人敢說你是！”

見裴臨沉默不語，楚逸擡起他的下巴，眼神危險，“怎麽，你不信我！”

楚逸甚少用如此強勢的态度跟裴臨說話，眉眼間全是不容置疑的震懾和威嚴。

可裴臨卻霎時心安了，一臉認真地點頭應是。

這模樣看得楚逸的心一陣酸軟，又俯下頭攫取他的唇舌纏綿許久。

寒風凜冽的冬夜裏，萬籁俱靜。

唯獨這一隅，兩顆同樣熾熱的心髒在彼此耳邊同頻跳動，一聲一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