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回憶

第21章 回憶

◎快速而猛烈的心跳◎

八年前, 六月，高二上學期的最後一個月。

距離放假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青華中學高二（6）班正在準備幾天後的期末考, 這兩天教室裏的空調壞了, 只有頭頂的幾扇電風扇在努力工作，可在這炎熱的六月仍舊是沒有起太大的作用，熱得人心緒煩悶，焦躁難安。

宋景淮寫完了一張數學卷子，下一秒就被前桌搶過去抄答案, 宋景淮也沒阻止, 人往旁邊一靠，貼着還有些涼意的牆壁，他腿往前伸, 踩在桌子的前杠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抵着。

教室裏正在自習, 所有人都在安安靜靜地做題，隔壁組的童實轉過身來, 用口型問宋景淮等會兒去不去打球，宋景淮說了句不去, 并把座位底下的籃球踢了過去。

宋景淮盯着前桌旁邊的空位出了會兒神，那桌上擺的冰汽水這會兒在底部已經積了一灘水跡，看上去已經沒有涼意了, 宋景淮很輕地啧了聲, 抽出一張空白的卷子繼續做題。

秦栀可是在快放學的時候回來的, 她下午第二節 課就被班主任叫走, 去了大概三個小時, 回來的時候宋景淮正在整理書包。

“你去哪了一下午沒回來？”宋景淮看向秦栀可。

秦栀可走回座位上, 把堆成小山一樣的空白卷子塞進書包裏，又把桌上那瓶早就不冰了的汽水也一并丢進去。

宋景淮敲了下桌子，“問你話呢。”

秦栀可這才擡眸看了他一眼。

“有點事。”秦栀可說。

“我當然知道是有事，沒事還能把你叫走嗎？”宋景淮走到秦栀可桌邊，人往上面一靠，微低着頭打量秦栀可的神情，“秦栀可，你不對勁啊。”

秦栀可直盯着宋景淮，很是坦然的樣子，“幹什麽，這麽關心我，暗戀我啊？”

宋景淮翻了個白眼，拎起書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秦栀可整理好了東西跟上去，走到自行車棚的時候宋景淮剛解了鎖。

秦栀可從小平衡感就不行，學自行車學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後只能在小區裏騎騎，完全沒法上路，後來上了學為了交通方便，宋母就讓宋景淮每天騎車帶秦栀可一起上下學，這一帶就從初中帶到了高中。

秦栀可今天應該是有心事的，以往這個時候她能坐在後座說個不停，可今天她卻格外安靜，有幾次連宋景淮跟她說話她都沒聽見。

車忽然停下，宋景淮轉過頭，有些嚴肅地問秦栀可：“秦栀可，你到底怎麽了？”

秦栀可看着他，眼睛眨了眨，片刻後只說：“過幾天告訴你。”

宋景淮不知道秦栀可到底要告訴自己什麽，也不明白有什麽事是現在不能說必須過幾天才能告訴的，但在秦栀可告訴他答案之前，宋景淮就先一步知道了。

那天宋景淮跟童實一起去食堂吃飯，聽見後桌的人在說秦栀可可能要休學，因為她要拍電影去了。

宋景淮當時十分激動，抓着那兩個人非要問個清楚，可人家也只是在老師辦公室罰站的時候才聽到的八卦，具體的什麽也不清楚。

回到教室，宋景淮将座位上正在午休的秦栀可拉着去了操場。

“他們說你要去拍電影了，真的假的？”

正午的陽光灼熱，即便是樹蔭底下就得不到一片涼爽，秦栀可被樹葉間投射下來斑駁的光影照得眯起眼，在聽見宋景淮的問話後她一時沉默。

“我問你，真的假的？”宋景淮的耐心不夠，在問第二遍時就有了脾氣。

秦栀可見瞞不下去，只得承認：“對，真的。”

宋景淮回想了一下，“就上個月來學校參觀的那個劇組？他們選中你了？”

秦栀可點頭。

宋景淮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懂秦栀可為什麽忽然要去拍電影。

他的呼吸漸漸開始發沉，垂在身旁的手握了握拳，宋景淮壓抑着情緒問：“為什麽？他們選你你也不一定要去吧，你又不會演戲，你去拍什麽電影。”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演戲？”秦栀可仰頭盯着宋景淮，語氣有些倔強，“我能被大導演看中去拍電影是我的福氣，全校那麽多人他們不要，偏偏選了我，我為什麽不去？”

宋景淮愣住。

“可是演戲并不是你的夢想啊。秦栀可，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考……”

“那是從前！”秦栀可打斷宋景淮，她深呼吸一口氣，“是，以前我的夢想确實是考音樂學院，可是現在不是了，我不想考了，而且我也考不上了，宋景淮，你覺得就我現在這嗓子，我還能唱什麽歌？去藝考初試就過不去我還要什麽音樂夢想！”

宋景淮語氣急切：“音樂學院不只有聲樂一個專業，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你的樂感和創作能力都比我好，你完全可以去學編曲作詞啊。而且醫生也說了，你的嗓子是有可能好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慢慢的都可以恢複的。”

“可是我不想了！我現在不喜歡唱歌不喜歡音樂了！”

秦栀可的情緒陡然激動，眼眶一瞬間紅了，她轉過身去，雙肩上下起伏，“我沒有辦法接受我現在的這個樣子，我也沒有那麽多時間來恢複，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在我見劇組導演的時候，他卻因為我的聲音肯定了我，他說我這樣沙啞的嗓子非常符合他女主角的形象，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我這樣的嗓音也是能被人認可的，我的聲音好像又有了新的作用。”

宋景淮一直覺得秦栀可在生病後就陷入了一種情緒障礙，就像是對于她來說沒有了那副好聲音她就失去了人生價值和意義。

“可是你知不知道去拍戲你會面臨什麽？”宋景淮繞到秦栀可面前，問她，“你拍了戲，就相當于進了娛樂圈，所以你現在的夢想是想做明星？可是那圈子有多複雜你知道嗎？你可能不會遇到什麽好人，也可能會被欺負，到時候你的生活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簡單純粹了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秦栀可擡眸，她看着宋景淮，無比認真地說，“可是我需要錢，我媽媽的病需要錢治，如果沒有這些錢我可能就沒有媽媽了這些你能明白嗎？當了明星就可以賺很多錢，這些錢可以救我媽媽，可以打發走那個讓我憎惡的男人，我現在可以靠我自己的能力賺錢我為什麽不去，我不去難道你給我錢嗎！”

“我給你啊！”

“你怎麽給我！你哪來的錢給我，是從你爸那裏偷還是從銀行裏搶？”秦栀可注視着宋景淮，很輕地笑了聲，“宋景淮，你別幼稚了。”

樹葉的沙沙摩擦讓風有了聲音，知了的鳴叫也讓炎熱有了語氣，周圍分明是吵鬧的，他們之間的空間卻在這一刻安靜得可怕。

十幾歲的孩子沒有改變世界的能力，他們只能被時間的波流推着向前走，在這期間，有人能夠并肩攜手，也有人會從此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十七歲那年的盛夏，秦栀可與宋景淮走上了兩道分岔的路，那道裂痕也在這次争吵中形成。

當時他們的最後一段對話是......

“秦栀可，那你以後千萬不要後悔你今天的這個決定。”

“我永遠不會。”

-

年少時的信誓旦旦，像是在賭氣狀态下的放狠話，而這個狠話秦栀可一直記了将近八年，在這八年期間，她有過疲憊不堪，有過失魂落魄，受過欺負也遭過冷眼，可每次當她想起那一年與宋景淮說的那句“我永遠不會”的時候，再痛苦她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她不想讓宋景淮看到她的難堪，更不想認輸。

可是今天，她承認自己輸了，她承認她後悔了，她後悔了當初那個同樣也十分幼稚的決定，後悔進入這個污糟的圈子裏，她曾經拼命守護的母親卻也在今日因為她再次受到了傷害，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當初的那個決定。

在那次争吵後宋景淮也賭氣不再和秦栀可聯系，他就想等着秦栀可有一天後悔，如果有一天秦栀可跑到他面前哭，他絕對不會安慰她，只會說她活該。

但好像，那個賭氣的自己也漸漸長大了，長大到他也明白了秦栀可的苦衷，體諒了她所有的迫不得已，他終于等到她在他面前哭着說後悔，可他卻沒辦法冷冰冰地罵她活該。

宋景淮捏着紙巾，在停了兩三秒後重新落下手，輕輕地擦去秦栀可眼角的淚水，一下又一下，仔細而溫柔。

宋景淮輕輕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扯平了，我也被你套進來了。”

要說認輸，宋景淮其實早就認輸了，在他簽了經濟公司參加《聲歌》節目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輸了。

宋景淮俯下身，輕輕地環住秦栀可，一只手拍着她的後背，和從前一樣安慰着她。

“沒關系，都會好的，我保護你，我們還跟從前一樣，好不好？”

兩條細細的胳膊挂上了宋景淮的脖子，然後用力地收緊将人一把拉下，本想保持一點距離的宋景淮被迫與秦栀可沒有空隙地相擁，他僵住身子，一顆頭顱埋進他的頸窩，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撐在床上的手用力抓緊，冷白的手背上浮起蜿蜒的青色脈絡，床單被抓出一片褶皺。

嘭的一下，像是禁锢的枷鎖被打開了開關，心髒在這個擁抱下恢複了從前該有的跳動。

一下又一下，快速而猛烈。

作者有話說：

晚上五點有加更，記得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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