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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費了一番勁,總算把昏迷的公子拖上岸,程令雪已精疲力竭。

或許她該感謝上蒼。

遇見公子才短短兩個月,竟遇着兩次“英雄救美”的良機。

可回想來她仍心驚肉跳。

因烏篷船至多可乘四五人,他們此次游江分乘兩艘,另艘船上還有兩位專給公子泡茶的侍婢。當時對面十幾個刺客,公子只帶了六個護衛,亭松當機立斷,派白霜乘另一艘船引開刺客,其餘人護送公子先行離去。

将将脫險,沒想到竟遇到了數個伏擊的刺客,船被逼至窄溪,幾人也被打散,程令雪在船上護着公子。

船沖入某處水洞,颠來倒去後,再出來已身在這湖心。

眼下更糟的來了。

“公子,船漏水了!”

沒有回應,程令雪轉身一看,公子已經暈了。船眼看着馬上要壞,她只能先把船劃到岸邊,帶公子上岸。

這裏只有水洞一個入口。湖的四面都是高崖,圍成一個天井,僅上方透着天光。其中一面崖壁上有個洞窟,砌了半臂寬的石階。确認周圍沒有埋伏,程令雪馱着公子入洞暫避。

洞有一丈見方、一丈高,裏頭供着座一人高的佛像,看佛像色澤和四處的厚灰,想來這裏已久無人至。

程令雪小心放下公子。

他衣裳半濕,但萬幸沒嗆到水,概因船只颠簸,經不起折騰才暈。

“你也太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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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令雪起身,對着洞中佛像雙手合十,虔誠道了句:“佛祖體諒。”

話畢,她幹脆利落地把佛像邊的木欄拆下,剛打算鑽木取火,地上昏睡的青年突地咳了兩聲。

那雙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

程令雪看着公子,頓時如被點了穴,方才她似乎……

用的是自己的聲音。

壓得很低,他或許聽不出。

她懵懵地盯着公子,盤算着倘若露餡該如何解釋。好在青年并未成功醒來,眸子比蚌殼還緊。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頂着尴尬,程令雪無奈地搖頭,粗聲長嘆:“原來只是回光返照,老子還以為公子醒了,白高興一場!”

.

火堆很快燃起。

程令雪鼓足勇氣,扒下公子的外袍,青年裏衣微敞,露出清瘦的鎖骨,和白皙修長的脖頸一樣,他的鎖骨也像白玉所雕,甚至喉結也怪好看。

莫名其妙地,她咽了口唾沫。

公子在此時睜開眼。

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程令雪腦中一霎發懵,手被驚得抖了下,指尖狠狠刮過公子的頸側。

“嘶……”

青年肩頭輕顫,氣息也重了下。

“抱、抱歉!”

程令雪從他身邊彈開,目光落在佛像上:“屬下……屬下是怕公子穿着濕衣會生病。沒有冒犯之意。”

公子尚還虛弱,語氣缥缈:“都是男子,怎麽會冒犯。”

上次被試探的事在先。

公子一說話,她就忍不住多想。

怕他是因為她咽口水的動作多心,程令雪先行解釋。

“屬下……只是餓了。”

“所以呢,你就想吃掉我麽。”

公子難得同她說笑,程令雪卻笑不出來,顧左右而言他,拾起公子半濕的外袍:“屬下幫您烘衣。”

她變回了往日的竹雪,低着頭比洞中的佛像還無悲無喜。

洞中安靜許久。

姬月恒看着少年身上的墨衣,忽道:“穿着濕衣,不難受麽。”

怎麽不難受?

但脫衣會露餡,程令雪滿不在意道:“屬下習武之人,習慣了。”

公子也沒再勸。他的外袍不知用什麽料子制成,格外好幹,半刻鐘便烘得差不多了。程令雪自己的衣裳也因體熱和火堆烘暖慢慢變幹了。

她這才敢擡頭,見公子靠着石壁,面無血色,雙目緊閉。

他這般模樣讓她不安。

她稍起身,指尖探他鼻息,竟絲毫察覺不到他的氣息。

又急急去摸他的脈搏,公子手很涼,人又總缺了點活人氣,程令雪竟有觸碰了一條蛇的錯覺。

亂神的一霎,上方突然響起一聲幽然的低語:“想找些什麽呢?”

公子仍紋絲不動地靠着石壁,雙眸也還閉着,像在夢呓。

程令雪收回手:“找您的脈。”

姬月恒輕笑了下:“是我誤會了,原來你只是怕我死掉。”

他誤會什麽?

以為她要偷什麽東西麽。

程令雪解釋道:“屬下是擔心您有個萬一。畢竟屬下是公子的護衛,若護不好主子就是無能。”

公子閉着眼,虛弱地點頭。

和他共處一室實在危險,不知道他會在下一刻說出什麽她聽不懂也答不上的話,程令雪探出洞外。就着上方小小的一片天,愁緒再上心頭。

不知其餘人如何了。

刺客會不會尋來。

腹中空鳴聲喚回程令雪思域,這才想起他們大半日還未進食,她倒能忍,但公子體虛,餓一頓恐怕不行。

“屬下去找些吃的。”

公子沒應,大抵睡着了。程令雪輕巧一躍,躍至下方岸邊。

閉目靜坐的青年緩緩睜眼。

姬月恒望向洞外,眸底神色如洞中蒙塵的佛像模糊難辨。

.

“哐當——”

洞口扔上一團用篷布包着的東西,其後程令雪擡着從烏篷船上弄來的輪椅也入了洞,幾經折騰,那秀氣的臉上落了灰,眸子卻亮晶晶的。

姬月恒微訝,再看到地上的包裹,了然道:“原是尋到寶藏了。”

少年被他這逗弄小孩般的話說得微窘,垂睫将鬓邊散落的發絲撩開,小小一個動作,卻是模糊了雌雄。

但僅有一瞬間。

姬月恒目光移到那包袱上。

“是些什麽寶貝。”

程令雪打開包袱。在荒野中,身處絕境時,還能從破船中撿到些能用的東西,這種猶如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實在美妙,她語氣裏都是抑不住的滿足:“公子的輪椅、裝魚的瓦甕、一套磕了口的茶具,還能用。石壁上有泉眼可以取水。屬下還将破船套上岸,回頭修修。”

平日她怕出錯,總會刻意壓制着不多話,此刻卻壓不住。

姬月恒适時地接過話。

“沒想到淪落野外,還能飲泉水、坐輪椅,幸虧有竹雪。”

程令雪被誇得不知如何應,她把公子扶到輪椅上,燒起爐子,再取出已收拾幹淨的魚串在火上烤。

爐子裏泉水燒開後,她将其倒入茶杯中,晾了會再遞給姬月恒。

“公子先暖暖手。”

“多謝。”

姬月恒雙手接了過去。

看一眼對面安靜低眸做事的少年,又看向火上滋滋冒油的烤魚。

他頗惋惜道:“可惜了這些魚,我本想帶回別院好生養着。”

程令雪捕捉到公子話裏的珍視,但她不認為他想養着這些魚是因這是下屬費了一番氣力為他弄來的。

“公子喜歡養魚?”

姬月恒敏銳地察覺了少年下意識的回避,帶着些試探道:“并不是喜歡養魚。別院裏名貴的錦鯉數不勝數,我亦不缺這幾尾魚,只是——

“獻魚之人的心意很難得。”

程令雪訝異地擡眸。

他這貴公子,應當不缺讨好的人,想要別人的心意也會很容易,輕易就得到的東西,他真的會珍惜麽?

也許是怕她嫌他體弱負累,才要拉近距離。公子主動示好,對她博取他信任有利,可程令雪不知道這時該接上一句怎樣的話能錦上添花。

她選擇把烤好的魚遞給他。

青年看着烤得酥脆的魚,眸中好奇越盛,低喃道:“以為來了呆頭呆腦的雪狼,沒想到是刺猬。”

程令雪聽清了,也聽歪了:“公子放心,這裏不會有狼過來。”

姬月恒只是笑笑。

回想那句“回光返照”,他又無聲地添了一句:“不通文墨的刺猬。”

.

吃飽喝足,這方天地已暗下,程令雪添了柴,抱劍挪到洞口。

“屬下守夜,公子安心休息。”

姬月恒神色淡淡,話卻是格格不入的失落:“竹雪嫌我醒着煩。”

他還真說中了,程令雪手摩挲了下劍柄心思,回過見青年如玉的側顏在火光映照下溫潤俊秀,在這洞中,更有種寶珠淪落野外的脆弱。

許是她冷淡的性情讓他随時擔心要被丢下,她盡量讓自己親切些。

“公子誤會了,屬下是見您今日受了驚吓,想讓您多休息。”

公子颔首:“我知道了。”

平淡的一句話經由這病弱的公子說出,竟是有些乖巧。

程令雪沒有哄過人,她翻出記憶中那主家小姐喜愛的一出戲文,尋到一句自認還算合适的話。

“公子放心,屬下一直在。”

這話對她而言有些燙舌頭,說完最後一個字,程令雪飛速地背過身。

姬月恒眉梢微微挑起。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洞口的人,目光從削瘦的肩頭,落至發紅的耳垂,定在那一截修長的脖頸上。

纖細的頸被一縷烏發纏繞。

秀氣得不像個少年。

青年的目光停頓須臾。

昳麗眼眸的微怔,又不能自抑地漫上危險的惡意。

這無法自控的感覺讓姬月恒愣了愣,他輕扯唇角,無奈地笑了。笑意散去後,他眸光越發溫靜,對着洞口的人擡手,隔空輕觸那截細頸。

長指輕合——

是一個折花的動作。

.

佛前的火堆燃得正旺,柴禾化成火紅的炭塊,又慢慢黯淡。

夜已經深了。

程令雪還守在洞口,身後公子的氣息逐漸平穩,想來是睡着了。

她返回洞中,打算減些火。

就着火光,她竟發覺公子眉頭痛苦緊蹙,臉色白得吓人,緊抿着的薄唇及眉心的朱砂痣卻紅得詭異。

不是染上風寒吧?

程令雪忙去探他的額頭。

她滿心擔憂,對公子更毫無防備,手背将觸上他額頭那刻,壁上黑影急動,她的手被大力攥住。

随後她竟被壓至地上。

桃花目出奇詭豔,緊凝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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