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死因

第11章 死因

殷雲衡晨間醒來，四下轉了轉，沒見到惡鬼蹤影。

惡鬼似乎不在宅子裏。

殷雲衡皺起眉頭，總感覺惡鬼最近有點奇怪。

難道他真的受了重傷？

昨夜自河畔回來，惡鬼就撐不住躺下了。那鬼滿臉病容，陰氣滲人，沒氣力再戲弄他，只是規規矩矩抱着他睡了一宿。

殷雲衡疑雲滿腹。

雖說那只巨鬼彙聚了千百陰魂之力，可是以惡鬼的實力，就算受傷，也不該傷得這般重。

正在思索間，一陣叽叽喳喳的抱怨聲從遠方飄來：“我不要待在這裏！陰氣重得快淹死我了！”

殷雲衡擡頭，小骷髅轉過拐角向他走來，旁邊跟着一只赤如烈火的鳥兒。

那鳥忽上忽下地扇動翅膀，連珠似的噼裏啪啦吐出一長串話：“這究竟是什麽鬼地方？為何會有這麽重的陰氣？連我都喘不過氣，你也別住在這兒了，趕快走，否則遲早陽氣受損。”

殷雲衡聞言，苦笑道：“我不能離開。”

赤翎鳥眼珠一轉，拉長音調：“哦，我明白了！你同那只鬼是夫妻，你愛他，所以離不開他。”

還煞有介事點評道：“認定伴侶，就不離不棄，你倒是跟我們赤翎一族一樣忠貞。”

殷雲衡：“……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赤翎鳥“嘁”了一聲，飛到殷雲衡肩頭，擡起鳥爪指指點點，“你們人類就愛口是心非。”

殷雲衡哭笑不得，捏住它險些戳到自己臉頰的爪子，低頭對小骷髅道：“我要去找林芸，你留在宅內，若他問起，跟他說我很快就回來。”

赤翎鳥斜眼看殷雲衡，烏溜溜的小黑眼睛裏寫着赤.裸裸的“你還狡辯”。

殷雲衡自動忽略它的眼神，問道：“你要跟我出去嗎？”

“當然！”赤翎鳥高傲地仰起頭，“我才不要待在這破地方。”

今日的江白縣還帶着節慶氛圍，殷雲衡走在長街上，兩側鋪子的門上還貼着天師像，艾草、菖蒲懸在門楣間。

赤翎鳥立在殷雲衡肩頭，陽光落在赤紅的羽毛上，整只鳥如同一個小火團子，十分引人注目。

街道旁來來往往的人，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殷雲衡心中郁郁，江白縣所有人都知道他與惡鬼成親了吧。

他心中不由慶幸，還好江白縣地處偏遠，消息傳不到京都。

若讓爹娘知道，他同男人成了婚，對方還是只鬼……那畫面光是想想都覺得可怕。

停在巷子盡頭的那戶人家門前，殷雲衡敲了敲門，側目囑咐赤翎鳥：“待會兒進去你別說話，免得吓到她。”

赤翎鳥輕哼：“你想讓我說，我都不說。”

“來了。”一串輕盈和緩的步履聲由遠及近，随着木門的吱呀聲響起，一位身穿素服、鬓插白花的女子映入殷雲衡眼簾。

殷雲衡怔住，初來江白縣那日，他聽見的哭聲竟是林芸的？

她那個賭鬼丈夫前陣子被惡鬼殺死了？

“是林芸林娘子嗎？”

“這位公子有何事？”林芸半隐于門後，謹慎地打量殷雲衡，看見殷雲衡肩上的鳥，她微微一楞。

殷雲衡露出溫和的笑，道：“不知可否入宅一敘？”

林芸猶豫片刻，打開門扉，“請進。”

殷雲衡步入院內，目光掃過四周，院落雖不寬敞，卻處處透着溫馨與整潔。整個院子沒有任何雜物，柴火整整齊齊壘在西側房檐下，東側是一小塊菜地，綠意盎然，一看便知主人很勤快。

林芸将殷雲衡引入廳裏，倒了一杯粗茶，面容赧然，“我家沒有能招待公子的茶，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無妨。”殷雲衡接過茶盞，微微一笑。

他看向林芸的目光很平靜，無任何輕慢之色，林芸漸漸放松下來，她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好奇道：“公子尋我做什麽？”

“我受你爹所托，來探望你。”

林芸面上染上幾分薄怒，柳眉微豎，聲音冷淡：“請公子勿拿先父為戲。”

“昨日我在大焱山遇見了他的亡魂。”

林芸愣住了，聲音顫抖：“真的是他？”

“他放心不下你，亡魂一直徘徊在山間，心中念着采藥賺錢。”

“父親……是我害死了他。”林芸突然大哭起來，淚水如斷線之珠，不停滾落。

殷雲衡有些無措，他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靜靜地陪着她。

許久，林芸止住哭聲，擡起哭得通紅的眼，清脆的聲音中多了幾分鼻音，“他現在還在那兒嗎？”

“我助他去投胎了。”

“那便好。”林芸抽噎着，用帕子輕拭臉上淚痕。

殷雲衡見她情緒恢複得差不多了，試探問道：“聽聞你的夫君是被惡鬼殺死的？”

林芸眉頭一擰，冷笑：“他死有餘辜。”

殷雲衡聞言，知林芸定是清楚內情，問：“他跟惡鬼有仇？”

林芸長嘆一口氣：“都說那鬼喪心病狂，我卻覺得被殺死的人都是罪有應得。”

“我男人好賭，但他逢賭必輸，家中銀錢全被輸光了。兩年前，他突然變得很有錢，在屋裏堆了好幾箱銀子，我以為是他轉了運贏來的。有一次他喝醉酒，不小心說出實話，我才知道他竟做了山匪，幹起殺人越貨的勾當。

“當時他們劫了一個富家商隊，整個商隊裏的人無一幸免，全部慘死。唯獨一人跑了出去，就是那位，可惜他還是沒能逃脫，最終被亂刀砍殺。”

殷雲衡皺起眉。

殺死他的是山匪，他為何要血洗府衙？

難道說……

官匪勾結？！

殷雲衡閉了閉眼，心頭一片寒涼。

他已經猜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惡鬼，不……歸深自山匪處逃脫，去府衙報案，沒想到他們是一夥的，他去府衙就是自投羅網。

那些山匪，也不知有多少是府衙兵吏。

殷雲衡胸口像壓了塊大石一般，喘不過氣來。

“小公子，你怎麽了？”林芸見殷雲衡神态不對，目露擔憂。

“我只是覺得他有些可憐，”殷雲衡眼眸微顫，“若沒有這些變故，他也不會淪落至此。”

林芸贊同道：“他本性應不算壞，前幾日他來殺我男人時，我就在場，可那時我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層霧，什麽也看不見。等我重見天日時，他已經不見了。他殺人向來不留情，那時大約是看出來我有了身孕，特意沒讓我目睹血腥場面。”林芸輕撫自己尚平坦的小腹，眼帶溫柔。

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殷雲衡望向林芸，“你方才說是兩年前？”

林芸點頭。

殷雲衡陷入沉思，血洗府衙是一年前，他死後的那一年，是去做什麽了？

如今事情已漸漸明朗，殷雲衡也在此待了許久，便打算向林芸辭行。

他起身摘下腰間玉佩，又從袖中掏出一些碎銀，遞給林芸：“你獨自一人，又有了身孕，日後恐怕會遇到不少難事。這些你拿着，你可以買幾塊地，或是開鋪子做生意。”

那是一塊魚形玉佩，漆黑如墨，晶瑩通透，一看便知定非凡品。

林芸連連推辭：“我不能收。”

“拿着。”殷雲衡将玉佩塞進她手裏，不容拒絕，“你父親于我有恩，你就當承了他的恩情。”

林芸眼含淚光，福身一禮，“多謝公子。”

殷雲衡擺擺手，轉身離開。

打開木門，一個出乎意料卻又在意料之中的身影站在門外，正含笑凝望着他。

殷雲衡抿了抿唇，輕聲問：“你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我沒進去，就在這裏等你。”

“你……不問點什麽嗎？”

惡鬼瞟了一眼殷雲衡肩頭的鳥，道：“阿衡若願意說，我自當洗耳恭聽。”

殷雲衡搖搖頭：“先回去吧。”剛從林芸口中得知惡鬼的事，他一時之間還不知該如何面對惡鬼。

他總忍不住想，若他兩年前來江白縣，是不是或許就能阻止這場悲劇……

孟歸深又望向赤翎鳥，終是忍不住揮手将它從殷雲衡肩頭拂開。

赤翎鳥猝不及防被陰氣襲擊，氣急敗壞：“你這壞鬼，竟然偷襲我！”

孟歸深攬上殷雲衡肩膀，嫌棄地拍了拍赤翎鳥站立的地方，不滿道：“阿衡都被弄髒了。”

“呸！狗男男。”赤翎鳥一拍翅膀，飛遠了。

殷雲衡：“……怎麽把我也罵進去了？”

孟歸深笑道：“看來它認為我們很般配。”

二人沿街朝鬼宅走，忽聞陣陣哀樂聲。

有人死了？殷雲衡心頭一緊，下意識側首看向身旁惡鬼。

孟歸深挑起眉：“阿衡覺得是我殺了他？”

“不是。”殷雲衡心生愧疚，這些時日惡鬼并未再作惡，可他還是下意識懷疑他，實是不該。

或許那家只是單純的因病去世呢？

“我想去那府上吊唁。”無論如何，殷雲衡還是想去辦喪事的人家看看，才能徹底安心。

孟歸深也沒阻止，兩人循着樂聲，來到一戶高大的門庭前，匾上寫着“胡府”。朱門大開，喪幡随風招展，府內衆人披麻戴孝，悲痛欲絕。

殷雲衡邁上臺階，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柳子安從裏面走了出來，兩人恰好相遇。

殷雲衡驚訝道：“你怎麽在這兒？”

柳子安嘆氣：“胡兄殁了。”

殷雲衡難以置信，前幾天他在街上碰見他們時，那人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