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法陣

第14章 法陣

老人大怒，用拐杖一撐地面，遲緩地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瞪向來人。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他身姿挺拔，氣場強大，渾身散發着濃重的威壓，周遭空氣剎那間如鉛般沉重。

老人心底發憷，硬撐着道：“是他先對神像不敬的。”

男人身上的威壓更重了，殷雲衡急忙小跑到他身邊，低聲問：“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我不放心你。”

殷雲衡十分無奈，來都來了，也不能将人趕回去。

他拽着孟歸深，來到朱雀雕像旁，道：“赤翎鳥被它吸進去了，該怎麽辦？”

孟歸深臉色微變。

“你可有察覺異常之處？”殷雲衡目光落在朱雀腹部。

原本是象征祥瑞的神鳥，內部卻孕育着一股陰邪之力，令人渾身不适。

孟歸深沉吟道：“雕像裏陰氣很重。”

殷雲衡也覺察到了，這只雕像跟鬼宅給他的感覺很相似。

鬼宅與朱雀像在殷雲衡腦海中反複交替出現，它們之間究竟有何聯系？

那邊的老頭還在憤怒喊叫：“你們趕緊離開這裏，別再靠近神像了！”

在這嘶啞嘈雜的聲音中，殷雲衡腦海深處倏地閃過一絲靈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緒。

他縱身一躍，飛上雲頭，俯瞰腳下城池。

“阿衡發現什麽了？”孟歸深站在雲巅，與殷雲衡并肩而立。

“你看，朱雀像、高塔、鬼宅并成三角，兩兩之間遠近相同，構成了一個穩固的法陣。若我沒猜錯，那座高塔之下必定也有一個法陣，三陣合一，形成一個巨型法陣。”殷雲衡面色凝重，側首對孟歸深道，“我欲開天眼探查，此舉極費精力，會使我瞬間力竭，你扶我一下。”

孟歸深颔首，走到殷雲衡身後攬住他的腰，将他整個人圈在懷裏。

殷雲衡：“……”

讓你扶我，沒讓你抱我！

但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殷雲衡雙手合十，雙眼緊閉，渾身靈氣瘋狂湧入眸中。片刻後，随着靈氣漩渦的平息，他的雙眸緩緩睜開，那對銀眸無悲無喜，望向人間的眼神沒有絲毫波瀾。

即使在他身後，孟歸深也感受到了天眼的威壓，他緊緊環着殷雲衡的腰，不安地叫着：“阿衡。”

長風獵獵，殷雲衡的發絲被刮向身後，與孟歸深的纏繞在一起。殷雲衡安撫性地輕拍腰間手臂，孟歸深松了一口氣。

那一瞬間，他真以為殷雲衡成了無情無欲的仙人。

殷雲衡目光向下，城內景象盡收眼底。

果然，朱雀像、高塔、鬼宅下各有一方法陣。朱雀體內湧出源源不斷的陰氣，流入鬼宅和高塔，鬼宅陰氣在三處循環流轉，加固法陣之力，高塔則是法陣中樞，坐鎮江白縣中央，确保陰氣穩定不散。三者相合，使得陣法能夠生生不息、永不間斷地運轉下去。

而由這三者組成的巨大法陣，猶如一只巨網，籠罩在整個江白縣上空，将此地變成了一個令人生畏的死地。

殷雲衡恍然大悟，難怪他一入城就看到江白縣每個人身上都帶着死氣，起初他以為是惡鬼的緣故，沒想到是多年以前就布好的局。

鬼宅陰氣需靠鬼魂維持，病死老死的人體內少有怨氣，唯有橫死慘死，方能産生濃重的怨氣和陰氣。江白縣許多人都是被惡鬼所殺，用他們的鬼魂滋養法陣再合适不過。

那麽，惡鬼的誕生，究竟是意外，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殷雲衡忍不住回頭，視線轉向惡鬼。這時他身子驟然一軟，仿佛被一股巨力扯着往下落去，幸好那雙手死死箍住他的腰身，帶他安然回到地面。

殷雲衡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從頭到腳沒有半分氣力，連眼皮也沉重得擡不起來。他無力地靠在孟歸深懷裏，氣若游絲：“赤翎鳥……我看到了，朱雀入口就在……”

孟歸深滿心滿眼都是殷雲衡，哪有心思去管赤翎鳥，他當即打橫抱起殷雲衡，沉聲道：“沒有你，我哪也不去，我們先回家，明日再來救它。”

殷雲衡知道自己急也沒用，最重要的還是須趕緊養好身子。想到此處，殷雲衡兩眼一閉，安心讓自己暈了過去。

孟歸深看着虛弱蒼白的殷雲衡，身影一閃，帶殷雲衡回了鬼宅。

徒留土地廟前大張着嘴的老人。

在他們飛上天的那一刻，老人就已經傻眼了，回想起那個男子一開始說的“夫人”，據他所知，整個江白縣娶了男子為妻的只有……

拐杖“嘭”一下從掌中滑落，老人雙腿一軟，後背瞬間被汗濕透，心頭湧上一股難以名狀的後怕，他剛才真是在找死啊！

淡雅清荷香漂浮在空中，純淨清幽，聞之宛如置身于荷塘邊，讓人的心靈也得到了淨化。

但顯然，不包括屋子裏的那只鬼。

孟歸深眼睛死死釘在昏睡之人身上，眼裏霧氣翻湧。

明知道，對方只是精力耗費太過，休息之後便會好轉。可他看着那人失了活力，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模樣，殘暴嗜血的念頭又在胸口臌脹。

強行壓下想殺人的欲望，孟歸深放下金絲帳，上了床。

體內靈力空虛的殷雲衡比平日裏更畏熱，他煩悶地扯開衣領，可燥熱仍然無法平息。正被仲夏暑氣燒得渾身發燙，忽然感覺身旁有一個散發着寒意的東西，循着涼意，他找到了一個比他還高的大冰塊。

殷雲衡大喜過望，當即緊緊抱住冰塊，嚴絲合縫與它貼在一起，不留一點空隙。

孟歸深眼中濃霧如被風吹過，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愛意。

殷雲衡的臉頰貼着他的胸口，不時輕蹭兩下，口中發出滿足的喟嘆聲。衣襟被他自己扯得大開，露出形狀優美的鎖骨，目光往下，隐約間還能望見兩點紅。

孟歸深輕嘆一聲，眼底劃過一絲無奈，調整一下姿勢，讓殷雲衡抱得更舒服。

見殷雲衡因他的動作不滿地颦起眉，他輕拍他的背，聲音輕柔，“阿衡乖，好好睡。”熟練地像是做過無數次。

殷雲衡這一睡，就睡到了次日午時。

體內力量已恢複得差不多，他急忙拿起佩劍往外沖。踏出門檻，遽然撞進一個硬梆梆的胸膛，鼻子被狠狠地磕了一下，殷雲衡捂住鼻，龇牙咧嘴擡起頭。

“跑這麽快做什麽？”孟歸深目光停在殷雲衡被撞出淚花的銀眸裏，伸手移開他捂在鼻子上的手，仔細端詳秀挺的鼻梁，語氣中帶着幾分擔憂，“有沒有撞傷？”

“那倒是沒有……”殷雲衡對上那雙緊張的眼，心中不由地懷疑了一下自己，難道他最近又變嬌氣了？否則這麽點小事，怎麽會讓惡鬼擔心成這樣。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沒事了，我們趕快去救赤翎鳥吧。”

“你平日也是如此不顧惜身體嗎？”孟歸深不容置疑地牽起殷雲衡的手，将他帶到膳廳，強按他坐下：“一日未進食了，先吃飯。”

殷雲衡被他這麽一說，才察覺到腹內饑餓。

為了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往日他追殺妖物時，一日不吃飯也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時餓過頭連他自己也感覺不到餓了。

望着那只鬼眼裏的譴責，不知怎的，他突然生出幾分心虛來。

殷雲衡讪讪一笑：“吃，我吃。”立即捧起碗大快朵頤起來。

“既要誅殺妖邪，便要顧念好自己的身子才是。仗着自己年輕胡作非為，等到年歲漸長，還能拿得起劍嗎？”

殷雲衡很多年沒被人如此耳提面命教導過了，一股濃濃的羞恥湧上心頭，他的頭越來越低，幾乎要埋進碗裏，聲如蚊讷：“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孟歸深擡起眼皮，利劍一樣的眸射向殷雲衡，指尖輕敲桌面。

這一聲聲敲打如催命符一樣，響在殷雲衡心頭，殷雲衡心一橫，擡頭直視惡鬼雙眸：“日後我一定以自己的身子為重，不再逞強。”

孟歸深眼裏聚起笑意：“乖孩子。”

殷雲衡呼吸微滞，別開眼，暗自腹诽，這惡鬼的年紀分明看着也不大，怎麽一副他爹的姿态。

殷雲衡心頭和口上都沒閑着，風卷殘雲般消滅了桌上飯食，他當即站起身，“現在我們可以去救赤翎鳥了吧！”

孟歸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兩人離府之前，小骷髅攔住了他們，也要跟着去，殷雲衡嚴肅對小骷髅道：“你不能去，我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小骷髅歪着頭，問他：“什麽？”

“你去枯井那邊守着，看今日會不會出現什麽異常。”

小骷髅拍拍胸口，黑洞洞的眼眶盯着殷雲衡，表示道：“放心，有我！”他如今還不會說長句，經常兩字兩字朝外蹦。

殷雲衡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跟孟歸深離了府。

昨日殷雲衡探查到朱雀像的關鍵在于眼睛，只是想進入它腹內空間，恐怕還需要別的東西。

殷雲衡掏出兩張符，一張貼自己，一張貼惡鬼。

“這是什麽？”孟歸深問。

“用來瞞天過海的。”殷雲衡低聲道，“它可以壓制我們身上的其他屬性，增強火五行，讓朱雀誤以為我們是赤翎鳥同族，我先試試。”

殷雲衡飛向上空，進入朱雀雕像的視野。只見朱雀神像眼珠一轉，閃過一道紅光，下一瞬，他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入了朱雀腹內。

惡鬼跟他是前後腳進來的，兩人甫一落地，一團閃着幽藍火光的火球瞬間向他們撲來。

孟歸深攬住殷雲衡腰身，疾速向後掠去，數道陰氣自袖內而出，沖散火球。

衣袖翻飛間，一抹白色在殷雲衡面前滑過，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似薄冰碎裂。

殷雲衡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随着那一道白色軌跡前行，最終定格在一塊四分五裂的白玉雙魚佩上，他瞳孔驟然緊縮，質問脫口而出：

“這玉佩怎會在你手中？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