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破陣

第17章 破陣

“我似乎一直沒問過，阿衡來江白縣做什麽？”

殷雲衡猶豫了一下，道：“師父說，這個方位有我一份機緣。”

孟歸深神色驀然凝重起來：“與你的命劫有關？”

殷雲衡：“是。”

孟歸深：“你找到了嗎？”

殷雲衡：“應當找到了。”

孟歸深：“是何物？”

殷雲衡：“小骷髅。”

孟歸深愕然：“為何是他？”

“臨別之際，師父曾對我說過一句話，‘枯木逢春猶再發，敗葉之中尋新芽’，我推測，應是要在死亡之中尋找新的契機。小骷髅本是死物，卻因碧靈果重獲新生，這不正是箴言中所說的嗎？”

“生機須向死中覓？”孟歸深沉吟片刻，忽而一笑，“阿衡，你別忘了，我也是死物，說不定你的機緣是我呢？”

殷雲衡正全神貫注地盯着飄浮在半空的赤羽，随口回答：“你并沒有死而複生，應當不是。”

在靈火炙烤下，鮮紅的羽毛顏色愈發奪目，每一根羽枝都綻放着灼灼光華。深深淺淺的赤色聖光在羽瓣間流動，如同夕陽下蕩着粼粼微波的赤色海岸。

漸漸地，赤色羽瓣變得鋒利起來，細軟羽枝凝為銳利無比的劍刃，凜冽寒光閃過，一把薄如蟬翼的赤紅匕首赫然顯現。

殷雲衡眉頭舒展，收起靈火，将赤羽利刃握于掌中。

他側首望向惡鬼，與惡鬼深邃莫測的雙眸不期而遇，那雙漆黑眼睛幽暗無光，裏頭藏着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殷雲衡怔住了：“你……”

“去枯井吧，盡快除了鎖魂陣我才安心。”孟歸深打斷殷雲衡的話，又恢複昔日模樣笑吟吟地牽起他的手，小指打着圈輕勾他的掌心。

一股細微癢意從掌心傳來，殷雲衡不由地縮了縮手指，将那亂動的小指緊按在掌中。

“夫人這般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真讓為夫受寵若驚。”孟歸深眉眼彎彎。

殷雲衡心中氣惱，他惱的不是惡鬼，而是自己。

方才惡鬼扣住他手的那一刻，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已習慣了對方的觸碰。

他們成親不過十日而已，“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殷雲衡暗下決心，一定要早日超度惡鬼。

抵達枯井處，殷雲衡對惡鬼道：“你就別下去了。”

孟歸深搖搖頭，語氣溫和而堅定：“我怎能讓你獨自犯險？”

殷雲衡拗不過他，只好再三叮囑：“你盡量站遠點，別讓它們傷着你。”

孟歸深唇邊牽起笑意，專注地凝視着殷雲衡，輕聲道：“好，我都聽阿衡的。”

殷雲衡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轉身走到枯井邊，輕咳一聲：“那我們下去吧。”說罷，他縱身一躍，淺藍色的身影消失在井口。

小骷髅早已下到了井中，在石壁旁等着他，殷雲衡去到他身邊解開石壁陣法，一人一鬼一骷髅再次來到鎖魂陣旁。

殷雲衡卸下腰間的寶葫蘆，遞給小骷髅，道：“待會兒若陣法被破，你就趕緊将那些失控的鬼魂收入葫蘆裏。”

又對惡鬼道：“我去将正四方那幾只鬼放出來，你小心點。”

這座鎖魂陣的核心是正中間渦旋的球狀黑霧，而陣基則是被鎖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鬼魂。殷雲衡提劍飛向離他最近的東方魂魄，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劍中噴薄而出，陰氣凝成的鎖鏈瞬間被劈成兩半。

陣法中其他鬼魂頓時躁動起來，面目猙獰的鬼魂不斷撞着身上的陰鎖，一聲聲尖厲的鬼叫聲在空中回蕩，烏雲一般的陰氣交織翻滾着，幾乎要凝結成水落下來。整個空間充斥着森森鬼氣，恍若置身于陰曹地府。

一道道冷冽劍光閃過，殷雲衡的身影幾乎快得看不見，頃刻間，其餘三只鬼魂也被一并放出。

“砰砰——”連續幾道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音響起。

殷雲衡回頭，只見一群鬼魂掙脫束縛向他襲來。被禁锢在此地遭受多年折磨的鬼魂，早已沒有正常人的思維，血紅的眼裏只有殺戮。

“小骷髅！”殷雲衡大叫一聲。

那群鬼就要撲向殷雲衡時，身子驟然一僵，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牽引住了，身不由已地向另一側飄去。

殷雲衡露出笑容：“做得好，小骷髅。”

旋即轉身，赤羽小劍自他掌心飛出，劍身紅光大盛，穿透重重陰氣直射向球狀黑霧。所經之處，陰氣像是被烈日照射的雪水，瞬間消散為煙，在漫天陰氣中，赤羽劍劈開了一條清明大道。

眨眼間，赤劍逼近那團黑霧，鋒利劍尖即将穿透霧氣時卻停住了，再難前進一步。

一道黑色屏障阻擋住了它。

那團黑球以驚人的速度旋轉着，整個空間的陰氣仿佛都受到它的召喚，紛紛奔湧上前，一層層覆上黑色屏障，融合成一件牢不可催的陰氣铠甲，将黑球牢牢包裹在其中。

殷雲衡瞳孔微沉，指尖彈出一粒血珠，送入赤羽劍，赤羽劍霎時迸發出耀眼光芒，如同被賦予生命之火。劍上有流光閃過，隐約間，竟似有一只赤鳳在劍中浴火重生，引頸高歌。

燦爛赤紅與深沉濃黑交疊對撞，一個是至陽，一個是至陰，二者在空中無聲地較量着。

殷雲衡趺坐在地，純白靈氣源源不斷自掌心湧出，沒入赤羽劍。

赤羽劍的力量愈發強大，在殷雲衡的操控下，劍尖一點點刺進屏障。随着劍尖的深入，那層堅硬厚實的陰氣屏障開始出現裂痕，伴着一道凄厲的鬼嘯，赤羽劍徹底沒入其中。

殷雲衡的視線追随着那柄赤色小劍，攻破屏障之後，它勢如破竹地直沖球狀黑霧，黑霧被猛地撕裂。赤羽劍勢頭更猛，追着其餘黑霧連續刺砍，不多時，那團黑霧已徹底破碎，再也聚不起來了。

倏地，一陣鬼哭聲從四面八方湧至，時而尖銳，時而嘶啞，纏繞在一起，讓人心底生寒。

“啊！”小骷髅的尖叫聲傳入殷雲衡耳中。

殷雲衡立即回頭，卻見小骷髅并無異常，而是直愣愣地盯着某一處。殷雲衡心底一沉，沿着小骷髅的視線望去，驚心畫面驟然跳入他的眼簾——

不知何時，身形龐大的巨鬼再次出現，它站在惡鬼面前，長長的黑色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刺惡鬼胸膛。

惡鬼來不及阻止，被當胸掏了一個大窟窿，濃黑陰氣汩汩流出。

殷雲衡目光一凝，眼底透出刺骨的寒意，猛然揮劍，劍氣淩厲，帶着無上的氣勢。

巨鬼聽到身後動靜，迅速閃身避開。

一擊不中，殷雲衡手腕一轉，接連四五個招式打去，巨鬼被這一道接一道的劍風打得很是狼狽，躲閃不及，被擊中了後背。

殷雲衡乘勝追擊，凜冽劍勢之下，巨鬼再也維持不住身形，化為數百道鬼魂。小骷髅連忙舉起葫蘆，将剩下這些鬼魂收入其中。

塵埃落定，殷雲衡急忙奔向倒在地上的惡鬼，見他傷勢極重，幾近昏迷，殷雲衡當即抱起他離開枯井。

他朝着卧房的方向疾走，大喊道：“有鬼嗎？”

雖然從未見過，但殷雲衡能感覺到這宅院裏還有其他鬼。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陰影中就出現了兩道鬼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其中一只他見過，是端陽那日在城門處接他的鬼。

殷雲衡急道：“他受了很嚴重的傷，你們可有法子醫治？”鬼受傷了旁人治不得，只能找鬼醫。

高個的豆豆眼男鬼道：“夫人把鬼君交給我們吧，我們會想法治好他的。”

殷雲衡将人交了出去，那兩鬼推開卧房走進去，囑咐道：“夫人在外面等候，等鬼君情況穩定下來，我們會告訴您的。”

殷雲衡沉聲道：“那就麻煩你們了。”

進入卧房後，豆豆眼男鬼悄悄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等候的人正颦着眉，在原地踱步。

豆豆眼男鬼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笑，跑到躺在床上的男人身旁，悄聲道：“夫人很擔心您呢！”

床上那人聞言，頓時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哪裏還像是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阿衡向來心軟。”

另一個矮胖鬼魂板着臉：“您與鎖魂陣是一體的，鎖魂陣沒了，您的身體必然會遭受重創，這些日子還是要靜養為好。”他的眉頭有一道深深的溝痕，像是一直在皺眉，從未笑過。

“無妨，按計劃行事。”孟歸深咳了幾聲，揮揮手，“你們出去吧，讓夫人進來陪我。”

兩只鬼對視一眼，退了出去。

“吱呀”一聲門響，一陣略帶急促的腳步聲向着床的方向而來，孟歸深睜開眼，便看見殷雲衡焦急的眼神。

“怎麽如此快，你感覺如何？”

“我原覺得很難受，可一見到阿衡哪裏都不痛了，阿衡就是我的治病良方。”孟歸深虛弱蒼白的面容上，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阿衡見到我傷得如此重，卻想着救我而不是殺我，這是不是說明——”

他握住殷雲衡的手，笑意更深：“阿衡心裏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