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那只細口梅瓶個體不大,但用料紮實,砸到腦袋上時,那股敦實感就更加真切。

嘭一聲過後,梅瓶掉落在地,落地即刻粉碎,碎片四散在腳邊。

沈栖鳶的腦袋被砸了一個大包,她一聲不吭地捂住了傷處,盡管齒關咬得發酸,極力克制自己不發出聲音,但劇烈的疼痛感卻逼得她不得不彎下腰。

她蹲在地面,用力捂住傷口,清澈的淚水簌簌地往下落。

時彧也怔住了,沒想到他的手勁兒沒收住,這純屬是意外。

他慌亂地半跪下身子伸手去扶沈栖鳶,對方緩緩推了一下他的臂肘,不讓他觸碰。

時彧抿着唇,有些自惱,但更多的還是惱她。

一地碎片裏,沈栖鳶忽然将膝點地,脊梁挺拔地跪在了時彧的面前。

吓得時彧起身後退了一步,驚道:“你這是做什麽?”

沈栖鳶的疼痛消散些了,她将手從疼痛的部位摘下來,垂于胸前。

時彧這才看見女子的額角已經被梅瓶砸得高高腫起,聳起了一個包。

情況看着不太妙,時彧第一反應就是給她治傷。

然而沈栖鳶再一次拒絕了他的好意,女子身姿筆直,仰起如梨花映月般清麗白皙的面容,柔軟的眼波,水色未涸,濕氣淋漓。

“少将軍,我之前不知道家父曾與伯爺是好友。我父親因為通敵之罪被處死,我固然信任我父親的人格,但也沒有權利質疑國法條條,在我流落樂營,九死一生時,是伯爺救我于危難,免我一死。我也知道,伯爺當初說要納妾,并不是因為他喜愛我,只是可憐我,想照顧我而已。”

時彧只望她知道這一點就好,但沒讓她跪着。

頂着額頭上的紅腫大包這麽鄭重其事地說話,時彧怎麽都覺着這畫面萬分詭異。

“你起來。”

沈栖鳶不起,非但不起,她的眼神更加堅定了:“我阿耶生前常說一句話,他說,士為知己者死。當初他因罪被處死,我沈家一夕敗亡,我也淪落樂營,再無出頭之日。就算當初伯爺與先父有過交情,但我也明白,這種時候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情分,明哲保身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時彧承認,她說得不錯。

沈馥之當了多年的游騎将軍,軍中朝中,應當都有不少的朋友,她的獨生女兒落難,最後卻只有父親伸手搭救。

大多數人的确只會選擇明哲保身,救沈氏,無異于火中取栗。

沈栖鳶垂于膝前的雙手,一點點攥住了衣裙。

“少将軍,倘若是一個男人,在這樣的境遇裏,遇到了貴人,也會想着這句話吧,士為知己者死。”

她想,時彧到底是一名将軍,能明白這句話的分量的。

時彧确實明白,他也震動。

他凝住沈栖鳶單薄的身影,實在想象不到,一個柔若無骨的女子能把這句話放在唇邊,這般正義凜然,這般孤勇無畏。

許久之後,時彧踯躅開口:“若是男人……也會。”

所以,她也并非是對父親有情,只是抱着知己難求的心感恩父親當初的搭救。

時彧心頭久梗于喉的塊壘,終于消除了,甚至,還有些卑劣的竊喜。

他靜靜地俯視着滿地碎瓷間,分明比琉璃脆弱,卻又比玄鐵剛強的女子,“你想留下?”

沈栖鳶心裏終于松了一些,她把臉頰低下來:“嗯。”

時彧沉思片刻:“弄清楚,你是廣平伯府的客人,就可以留下。”

沈栖鳶頓首:“我知曉,不敢僭越。”

時彧抿了抿幹燥不适的薄唇,這輩子向他俯首之人不知凡幾,唯獨沈氏的垂眉順耳,他見不得。

胸口像紮了一根刺,心上一寸寸發緊。

他蹲了下來,左手手掌抵住了沈栖鳶的颌骨。

少年的掌心幹燥溫熱,指節下盤根的老繭質感粗粝,像沙子一般,緩緩摩挲過她颌下的肌膚。

酥癢、堅硬、刮擦感,侵蝕向沈栖鳶的感官。

她根本沒做好與時彧有任何肢體接觸的準備,對方還只是個半大少年。

就算不以他姨娘自居,沈栖鳶心裏,也還沒越過那道被理義道德上了鎖的門。

她居然被他就這麽托起了下巴,被迫地擡高了視線。

素容梨花面上,紅腫的傷處越腫越高,似雪原上燃起的一簇篝火,破滅了霜天雪地之美。

居然是他弄傷的。

時彧對應付女人沒有經驗,下手沒有輕重,自己也萬分懊惱。

十二歲入伍以後,身邊和他打交道的一直就只有男人,他這些年來一直四處在外練兵打仗,不是平民間之禍,就是禦北戎之患,幾乎沒有休息喘氣的時間。

記得去年父親來信。也許當時戰事已經非常吃緊,父親對後來的結局大抵心中有了數,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将來不必重蹈覆轍,便在來信中說,希望獨子時彧能在二十歲以後功成身退,去過普通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安度餘生。

時彧當時沒應。

沒想到,父親臨終前,還是将沈氏托付給了他。

沈栖鳶不耐他的打量,稍稍偏過目光,想躲避他的迫視。

時彧扯了眉頭,“別動。”

沈栖鳶便聽話地不敢再動。

時彧托着她的下颌,端詳她的傷勢。

右手從衣襟裏摸出了一瓶金瘡藥。

沈栖鳶定睛看去,那瓶金瘡藥很是熟悉。

素白胚子上勾勒着朵朵纏枝青花,猩紅瓶塞,都是見過的。

沈栖鳶被梅瓶砸得腦瓜晃蕩,暈了一晌才想起來,這不是——

她見他被長陽郡主馬鞭所傷,給他送去的那瓶金瘡藥麽?

“少将軍這藥……”很是眼熟。

難道他一直貼身帶着。

沈栖鳶微微怔愣。

時彧也掌心一頓,少年的俊顏上瞬間浮出縷縷紅絲。

他別過臉随口扯謊:“之前的早就用完了,這瓶是我在軍營裏随便拿的。”

原來如此。沈栖鳶不疑有他,了然地點了下頭,微阖眼眸等他上藥。

時彧将傷藥倒些在手上,雙掌合攏将藥粉在掌心抹勻。

“這種金瘡藥是軍中必備,可治刀斧損傷、跌仆打碎,效果奇佳。”

他一面說一面揉,将藥粉揉均勻之後,手掌也微微搓熱了,便把整個掌心向沈栖鳶受傷的額頭貼了上去。

時彧下手沒輕沒重,觸碰的一剎那,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之感,激得沈栖鳶險些叫出聲。

齒尖抵住了嫩紅的唇瓣,雙掌合握,指骨發白,極力按捺、壓抑,才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時彧掌心火熱,藥粉一寸寸浸入沈栖鳶的肌理,那種灼痛之感愈加強烈。

他起初只是留意她的傷口,但不經意觸碰到一點濡濕。

少年垂下視線,看到手掌下女子幾乎還不及他巴掌大的臉蛋慘白如紙,她隐忍不言地咬着嘴唇,皮膚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但沈栖鳶居然不聲不響,一個“痛”都不喊。

時彧呆了幾瞬。

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應付女人,以前在軍營裏給士兵上藥,也沒見他們怕疼怕成這樣的,更不知道她明明疼得厲害,卻不喊出來,非要忍着。

繼續給她這麽摁下去,就算力度大得能将她腦仁捏碎了,她只怕也能一聲不吭。

時彧既懊惱,還莫名心煩,把手拿下來,将金瘡藥封好之後,随意往她懷裏一丢。

沈栖鳶怕藥瓶墜地,急忙伸手接住。

少年扯着眉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道:“你自己擦。”

他含混留下一句話,毫不遲疑地轉身朝屋外走去。

沈栖鳶驚魂未定地抱着藥瓶,聽到風中緩緩送來一句別扭的忠告。

“多擦點。別碰水。”

少年清音低沉,如翠竹般清冽。

沈栖鳶擡眸,只撞上漫天金燦燦的日晖。

斜照的日光似一束被拉長的金線,落在少年的身前。

他步履如風,束向身後的馬尾,漆黑的發絲間流金漫溢,左右地飛揚。

沈栖鳶微微松口氣,手中仍攥着那只藥瓶,她撐着身旁的案幾,緩聲喚畫晴進來打理。

适才少将軍一到,這丫頭就像見了閻王的小鬼一樣,躲得不知所蹤了,沈栖鳶喚了她好幾聲,她這才可憐巴巴地進來。

左顧右盼着,确認少将軍是走了,才牽着衣擺,弱弱地喚:“沈姨娘。”

沈栖鳶扶案落座,亮出額頭上高聳的腫包,直把小丫頭吓了一跳,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樣,沈栖鳶只是朱唇彎了一下,“以後別喚‘姨娘’了。”

畫晴聽見了,沈姨娘,不,沈娘子同尚書令夫人說,她還不是伯府的姨娘。

“我,我這就收拾,您受了傷,請先歇了吧。”

畫晴手腳麻利,眼裏有活兒,看到滿地的梅瓶碎片,立刻便請出工具上手來整理。

只是看到這些碎片,就能想象得到,這屋子裏剛才只怕經歷了一番激烈的争執,沈娘子的額頭都被砸傷了,畫晴雖然害怕少将軍,可她也忠心少将軍,怕他們打出嫌隙來,她憂心忡忡,滿面愁容。

沈栖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手中仍攥着那只藥瓶。

清澈的眼底漫湧思量。

那晚的金瘡藥是她向孫孝業要的,藥都是上好傷藥,成分也都固定,但藥瓶卻罕見相似。

瓶身的花紋走筆細膩,和那天那只一模一樣,不太可能仿得分毫不差。

晃一晃,裏邊的藥只用了不到一半。

這分明就是她拿給時彧的那一只。

就算是他随身揣着金瘡藥,這對一個習武為生的将軍而言也實屬正常,他為何不承認,卻要撒個謊呢。

沈栖鳶心想,自己真是不明白現在年輕的孩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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