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天蒙蒙亮時, 太子行至蓬萊殿,領回了自己宮的旻雯。

功敗垂成,面對太後無聲的诘難, 太子羞愧不已。

為了拉攏時彧,他竟将自己宮中的奉儀轉手予人。

聽說, 時彧并沒有碰旻雯, 當長陽王妃發現旻雯時, 她正暈厥在回廊亭下, 人事不知。

太後責備他如此不小心, 怕給時彧留下把柄, 但一方面也心疼,如今朝中大勢, 對太子有諸多不利之處, 平氏那賤人,魅惑君王, 致使陛下良心偏頗, 若沒有自己偏袒着,太子就快孤立無援了。

自己再苛責謝煜,只會更加令他戚戚自危。

太後攏了攏手指,神情肅穆:“既然不成, 這個女史, 也就沒必要繼續留着了。”

太後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吓得跪在地上的旻雯瑟瑟發抖,她哀求着太後饒命。

太子動心不忍,憐憫地瞥了一眼旻雯, 想替她求情。

才踏上前半步,太後驀然用陰暗的眸光制止了他的動向:“煜兒, 你行事拿得起就要放得下,既然着她這個不堪大用的去勾引時彧,就要做好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準備。”

太子只好停駐不前,無比頹廢郁悶地朝太後叉了叉手,“是。孫兒謹記。”

太子帶走了旻雯。

二人出蓬萊殿,旻雯掖着雙手,心中懷有一線希冀,忐忑驚懼地綴在太子殿下身後。

在過長壽園的古柏亭時,太子的腳步停下了。

旻雯也只好跟着停下,她瞳孔緊縮,聲線跟着發抖:“太子……殿下,您,您要處置我嗎?”

道路盡頭松柏森森,蒼翠盈窗,一撇青溶溶的月色晃出了樹影,卷過微風,送來一蓬蓬清鮮的葉子味兒。

太子負着手,在月華所不及的陰翳處,立了片刻,一聲嘆息從他唇中發出。

在被她問後,謝煜轉過了身,他含着一撇笑意,上前握住了旻雯的素手,柔聲道:“怎會。你在東宮服侍孤這般久,當初做決定把你送給時彧,純粹是因你是東宮上下唯獨的一個體貼知意的女子,舍你,孤心頭也不忍。現在事不成,你還是繼續跟着孤。”

旻雯感激涕零,晶瑩剔透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漉漉的水霧,“真的麽?”

太子溫言噙笑,掌心安撫過女子的手腕,略收幾分勁道,“讓你害怕了?”

旻雯眼眶的淚花打着旋兒,近乎要撲出來,她抽噎着,輕輕點頭。

“孤也不是事事都要聽從太後的。”

謝煜擡起手掌,一點點,溫柔可親地擦掉女孩子臉頰上懸挂的豆大的淚珠。

旻雯聽了這話,便也放心了。

她輕輕擡起下颌,幽幽道:“殿下如此不棄,旻雯再也不想出宮了,只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好女孩兒,”謝煜十分動容,握住旻雯柔軟的小手,垂下頭,薄唇如燕尾點水般輕快地掠過女子豐滿的紅唇,他喟然自足,“太子妃若有你一半可心就好了。”

旻雯心裏暖流湧動,心中對這個男人更崇敬仰慕了幾分,忍不住将身子輕如飄絮般地貼近,靠向他寬闊溫暖的懷。

閉上眼,感受這令人沉醉的幸福。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離開東宮,自打成了太子的人那刻開始,旻雯就在心裏發誓這輩子只會愛殿下一人,她也不求許多,只求,殿下能如初見那般,偶爾給予她片息溫存,她就知足。

不過一息之間,旻雯驟然感到脖頸一緊,一股窒息般的感覺侵襲頭顱,她錯愕地睜開眼。

揚眸,上方是太子頂着月光的一張臉,和善,微笑,充滿了憐意。

他掐她脖頸的手愈來愈用力,旻雯的臉漲得紫紅,無法喘氣,更無法說話。

她只能瞪着魚目般的眼珠,錯愕地質詢他。

為何。

謝煜柔聲道:“你知道孤太多事了。旻雯,好女孩兒,孤想,你會願意替孤分憂的,那就為了孤,再做最後一件事吧。閉眼,一會兒就不痛了。”

旻雯無法閉眼。因為她已經沒了閉眼的力氣。

謝煜加快收緊五指,将她的喉嚨掐得如玉淨瓶一樣細,直到旻雯完全咽氣,頭顱似一片被秋風摘下的落葉,癱軟地倒向旁側。

謝煜撤了手。

她迅速花钿委地。

男人的臉色浮現出一絲動容,他抱住了旻雯的腰肢,将她嵌入懷中。

謝煜的嘆息裏充滿了對落紅易逝的感嘆和垂憐,看着已經身亡的女子,在旻雯的顱心淺淺地一吻。

“孤會記住你的。”他輕輕道。

*

孤月隐匿,殘宵已盡。

東方的天浮出海水一般的深藍,在那片沉澱下來的藍中,又輕翻了一桶羊脂玉色澤的乳白,兩色雜糅,深淺不勻。

沈栖鳶自拔步床上蘇醒,睜開朦胧的眸。

昨夜,就像經歷了一場大戰,此刻她的身上沒有一處不作痛的,尤其是兩處。

一處是她的脖頸,被白绫勒得留下了後遺症,一直到現在,仍然令她有緊悶不适感,一處是私密之處,火辣辣的,很是刺痛。

撥開簾帷,時彧還沒走。

他正在榻前,穿着他的裳服。

時彧背身向她,聽到身後的動靜,少年手指扣着腰間的蹀躞,回眸。

“醒了?”

只是一句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問候。

但因為發生在早晨,發生在內寝裏,沈栖鳶的臉色不太自在。

她伸足點地,勾上木屐,自拔步床上緩慢起身,走向時彧。

伸手,接過了他腰間的蹀躞帶。

時彧見她拿去了,自己也不再動手,橫開雙臂,任由她為自己穿戴。

沈栖鳶柔軟纖長的臂膀繞過他的後腰,将時彧虛虛籠在懷中,少年的腰,窄而結實,充滿了蓬勃的爆發力,可以一往無前、無數次擊碎她,沈栖鳶的腦中掠過那些充斥了欲的碎片,臉色不禁泛着燙意。

時彧低下頭,只能看到她滿頭青墨的發絲,似流泉飛瀑般一瀉流下。

側過眸,自她梳妝的菱花鏡中,終于瞥見了女子發紅的臉頰,躲閃的軟眸。

時彧輕聲一笑。

笑聲從他的胸膛滾出來,卻震得沈栖鳶手麻。

好不容易替他整理好了蹀躞帶,待要離開,時彧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沈栖鳶。”

女子聞聲,仰頭看向他,烏眸婉婉,平靜而柔和,似鋪滿月光的一泓海水。

時彧的心跳得很快。

舌尖滾了滾,他再度啓唇,道:“昨夜已經有所耽擱,今天我是必須去京畿大營了,營地裏出了點事情。但你放心,少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我定再回來。”

沈栖鳶對時彧要出遠門這件事沒什麽感情,因此也沒任何計較,輕輕地、慢慢地颔首,只應了一聲。

時彧知曉她好不容易認了命,強行地轉變了長久維持的心理認知,恐怕都還沒有消化,現在的她,對他根本無一絲男女之情。

但昨夜裏她投缳自缢給他帶來了深重的陰影,時彧不敢得寸進尺,要了她的人,一夜之間,又想來貪圖她的心。

沈栖鳶沒有說話,她替時彧檢查着,身上還有沒有不工整的地方。

時彧身上穿的是武将常用的圓領勁裝,衣上唯兩側袖口有用銀線勾勒而成的忍冬藤蔓,旁的再無贅飾。

衣料是細綢,摸上去質地光滑柔軟,很貼合皮膚,撐出了他肌肉線條分明的輪廓。

從上整理到下,時彧被呵得發癢,他忍不住道:“我一個武将,用不着打扮那麽精細,出門去騎個馬衣服立馬皺了,理或不理到了營地都一樣。”

沈栖鳶堅持不肯聽勸,手指扯過時彧的下衫時,伸手觸碰到了他的膝蓋。

右膝上的護膝已經磨損得不成型了,戴着也收效甚微。

時彧和他的阿耶一樣,對料理自己,照顧自己這種事是非常粗糙的。

有些東西壞了,用着不舒服了,他們也不會特意去買。

沈栖鳶以前給伯爺做過護膝,現在給時彧再做一對,也并無不可。

但做好前她不打算告訴時彧。

時彧的膝蓋被她的柔荑撫觸着,一股酸麻的癢意直沖天靈,下意識地往回縮。

沈栖鳶若無其事,溫柔替他整理好衣衫,起了身。

端詳時彧,他本來就生得極好,挺拔的身形輪廓,似峭壁孤松,被勁裝襯托着,愈發顯出英姿勃勃的氣概。

沈栖鳶的目光凝在他的肩上,少年逐漸長成的寬肩,已有了挑起千鈞重任的風貌,的确是她愚拙了,竟看不出在她眼前的,一直都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男子,而非孩童。

昨夜種種歷歷在目,沈栖鳶垂下了螓首。

時彧将她揣入懷中抱住,低頭觑着她,“沈栖鳶。你送我出門好不好?”

沈栖鳶輕輕應了一聲。

時彧翹起了嘴角。

正要說話,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原來是時彧叫來的李府醫。

時彧松開沈栖鳶,将李府醫請進來。

“替沈姨娘看看。”少年吩咐道。

沈栖鳶折身去替府醫看茶,聽到“沈姨娘”三個字,杯盞碰到了碗沿,發出清脆的“咚”聲。

時彧從前萬分排斥旁人喚她“沈姨娘”,如今,仍然是姨娘罷了。

沈栖鳶垂下濃密的長睫掩蓋了眸色,為李府醫沏茶,請他飲水。

李府醫先看了沈栖鳶的外傷,她的脖頸肌膚雪白,因此那道被白绫勒出來的青紫的淤痕尤為醒目。

“沈姨娘的脖頸處淤傷,可以外敷擦藥消解,無大礙的。但少将軍說,姨娘的胸骨恐有受損,怕傷及髒器,特讓老朽來為姨娘診治。您是否覺得,有胸悶不适,或是心悸眩暈的症狀?”

沈栖鳶聽聞此言,手掌緩慢地貼上胸前,心跳平緩有力,從昨夜到現在,一直很妥當,沒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只有頸部尚有勒感。

她誠實以告,李府醫聽了,躊躇地道:“老朽要摸沈姨娘的肋骨,才能确定姨娘的肋骨是否受損,不知姨娘可否行方便?”

沈栖鳶并不介意:“醫者不避,應該的。”

她伸手,替自己解落衣衫。

外邊籠罩身子的是一層雪青色雲煙絲羅繡芙蓉青葉的寝衫,剝離出去的一瞬,沈栖鳶的身上便只剩最後的抹胸诃子。

诃子是寬松式樣的,若隐若無地裹着內裏寒酥,芙蕖淡香幽軟襲來。

李府醫識人無數,也救人無數,這種事情自然也司空見慣。

他待要上前,替沈姨娘診治。

時彧心念一動,箭步沖了上去,一把攥住了李府醫的胳膊。

力氣大得差點将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的胳膊給卸下來,疼得他聲音沙啞地叫喚,少将軍卻将身橫在了面前,阻礙了他的視線。

李府醫甚為不解:“少将軍——”

時彧的臉色略顯粉紅,他絲毫不退,反而義正詞嚴:“男女授受不親,李府醫。”

李府醫作為醫者,考慮家屬的要求是必然的,況且沈姨娘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娘,少将軍替伯爺介意這一點,也實屬正常。

但接着一句話,李府醫就聽不懂了。

“我來吧。”

“……”

李府醫有點兒吃驚,錯愕地看向少将軍。

也想看看少将軍身後的沈姨娘是一副怎樣的神情,但少将軍将身阻礙了他的視線,李府醫表示什麽也沒捕捉到。

他一個老大夫,尚且與沈姨娘男女授受不親,少将軍和沈姨娘難道就可私相授受了?

這個道理聽着怎麽如此奇怪。

李府醫內心當中波濤洶湧,無比震動。

忽聽時彧道:“我在軍中多年,也有一些經驗,只是沒摸過女人的骨頭,你告訴我往哪裏摸就是了,然後,開點安神怡魂的藥,給沈姨娘煎服。”

時彧忽然感到自己腰後的蹀躞帶,被一只手輕柔地往下扯了扯,那股力量帶動得他前腰的蹀躞七事紛亂搖顫。

時彧心領神會。

沈栖鳶害羞了,她不想他摸。

但他輕咳一聲,沒應她。

早已經親密到突破了最後一重阻隔了,現在只是摸她的胸口而已,沈氏就害羞至此。

若是調換過來,他的全身都能給她摸個遍的,有何關系。

他們很快就會是名正言順的一對了。

李府醫作為多年行醫的老大夫,一雙眼睛比鷹眼還銳利,絲毫不因年事已高而退化,早已看到少将軍腰間晃動的蹀躞帶,心中震撼之際,有了揣度。

莫非少将軍昨夜,是在波月閣,在沈姨娘的房中留的夜?

看沈姨娘的架勢情态,似乎也并不排斥少将軍的輕薄。

那這現在兩人是一種什麽複雜關系?

沈姨娘作為伯爺的遺孀,現在和少将軍睡在一張床上。

一男一女睡在一張床上能發生什麽好事,簡直不言而喻。

李府醫神情複雜,心忖着,老朽來府上十幾年,從來不知道本府家事這麽亂的,哎,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

自打夫人和伯爺走後,那個單純可愛的小郎君也不見了,少将軍他變得越來越狂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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