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第 56 章

其實, 藺楚熙聽冬霁說的話，一知半解，沒有完全聽懂。

他不愛看書, 網文不在他的涉獵範圍內。

什麽主神空間啊, 什麽系統啊，對他來說，都是全新的詞彙, 他沒接觸過的那種。

他聽冬霁說, 勉勉強強地梳理：最開始，冬霁是個九歲的寶寶！被個臭傻x的司馬玩意弄到這個世界, 然後強行長成十九歲的大寶寶模樣……

那傻x玩意讓冬霁做道德淪喪的任務。

任務內容是聽從藺楚熙的指令，害藺聞惜；害完藺聞惜，再害藺楚熙；完了，冬霁孤軍奮戰，要和藺聞惜打擂臺；最後，冬霁死了。

冬霁的十年, 完全在這玩意兒的掌控下。無法掙脫。

重點提煉完畢。

藺楚熙：“操了。”

英俊男人瞪着桃花眼，握住拳頭，他重重地敲了下桌子，惡聲惡氣，“那傻x玩意兒呢？”

冬霁吸了吸鼻子。

他被藺楚熙逗笑了。

藺楚熙罵得非常難聽，從系統的祖宗十八代罵到它的戶口本。

冬霁告訴他：“它被銷毀了。”

“便宜它了！”

冬霁笑着說, 他的眼睛還是濕的，“是啊，便宜它了。”

藺楚熙方才哭得很沒形象, 臉上淚痕幹巴了，冷氣一吹, 臉皺起來。他一邊翻找桌上濕巾，使勁擦臉，一邊看着漂亮青年，冬霁安靜地回望，他的目光很清，很柔，格外依賴。

說完那些話，小孩內心的沉重負擔終于卸下了。

冬霁的年齡真相謎題得以解答。

藺楚熙：“我要把這件事告訴藺聞惜。”

他眼神閃爍，輕咳兩聲，道：“昨天是我讓他來找你……試探你。”

冬霁愣了一秒，旋後，瞬間明晰。

昨天，藺聞惜的“鼻炎過敏”，他慌張找藥，年長者冷臉怒語，懷疑藺楚熙透露他的弱點……一切，都是藺聞惜的試探。

他的心為這樣的“試探舉止”生出波瀾。

一點點的酸澀——藺聞惜居然要在他面前演戲，故作姿态，不惜引發自己的鼻炎。冬霁垂下眼睫，他不高興地嘆氣，想，他一點也不愛惜自己。

以及，更多的高興——藺聞惜是在藺楚熙的要求下來找他。這是不是說明，他們的關系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冬霁懷着期待。

他露出虎牙，笑渦淺淺，晃得藺楚熙滿心柔軟。

“你和藺聞惜的關系很好？”

藺楚熙被孩子的笑容擊中，他迷糊一會，然後，下意識地笑，桃花眼彎彎，像一雙月牙。

等聽清冬霁的話，他渾身發毛。

“惡！”

強烈的語氣詞脫口而出。

旋後，藺楚熙立刻回過神來，他結結巴巴道：“唉，這件事怎麽說呢——”

他絞盡腦汁，不願看到冬霁的失望表情，只能道：“我倆關系挺普通的。但是吧，血緣不可斷，真到什麽危急關頭，我……還是挺願意幫他的。”話語說得違心。

藺楚熙渾身雞皮疙瘩。

他趕快轉移話題。

“藺聞惜肯定也想知道，一會兒你再給他講講吧？我打電話，讓他也來，好不好？”

事實上，是藺楚熙需要及時補充一下相關知識，他手機開着，浏覽器裏正搜着方才冬霁說的一堆關鍵詞，準備強行惡補。

至于藺聞惜，是他找來的智囊。

等藺聞惜他弄清楚，聽明白。

藺楚熙準備讓他哥再解釋一遍。

……

藺聞惜并不清楚冬霁和藺楚熙之間發生了什麽。

人在公司，心情焦躁。

他不确定藺楚熙的約見會引發怎樣的後果，一時間，連工作都沒法專注下去。翁羨送文件進門時，見到他的嚴峻臉色，“老板，出什麽事了？”

藺聞惜并未言語。

沉默叫人心焦意亂。

翁羨敏銳地察覺到老板臉上的愁雲，興許和他們默契不提的某人有關。

“他出什麽事了嗎？”翁羨不安道。

藺聞惜斂睫。

他無聲地嘆息。

翁羨更加緊張。

藺聞惜不打算讓與他一樣有着記憶的下屬膽戰心驚，他組織措辭，沒有透露冬霁可能是“重生者”——這屬于冬霁的隐私。至于他願不願意被外人知道，還得經過冬霁的同意。

他倆是最先發現冬霁與前世不同的人，自然不在“外人”範疇內。

“他生日，有點不知道該給他買什麽。”不是謊言。

藺聞惜本就操心煩悶過禮物問題，說出口，坦然淡定。翁羨沒有聽出異樣。

他提供建議：“這個年齡的孩子會不會更喜歡——”話說出口，翁羨自己先恍惚了下，他咽下想說的孩童會喜歡的“玩具”“游戲機”等等，“他和別人不一樣。”

“可能不會喜歡那些小孩的東西。”

藺聞惜揉了揉眉心。

他答：“對，這正是我在苦惱的。”現在的冬霁，更是不會喜歡那些玩具吧。

翁羨無奈。

他撓撓臉，清俊臉上浮起無能為力：“老板，我沒法提供什麽有效建議。”

說着說着，“不如你親自找他，問問他喜歡什麽吧。”

不難聽出，年輕下屬說起這句話時，有着豔羨。

“你和他的關系很好，他一定會願意說的。”

“……”

藺聞惜看他，翁羨擡了擡眼鏡框，利用動作掩飾掉自己與冬霁分外生疏的落寞。

他答：“好，謝謝你。”

藺聞惜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翁羨的情緒在三言兩語下，變得悵然，他有些失魂落魄，走出辦公室。

藺聞惜目送他的背影。

他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距離藺楚熙說的“見面時間”過去了四十分鐘。

事情進展如何？

他們會有争執嗎？

藺聞惜本有前往餐廳的沖動，他需要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上。藺楚熙意識到他有這個打算時，粗暴拒絕，并說，“你出現只會添亂。”

根據藺楚熙深信不疑的觀點：擁有記憶的冬霁恨藺楚熙，同樣，也不怎麽喜歡藺聞惜。

一個被讨厭的人出現，就夠冬霁心生震蕩。

再來一個，恐怕要讓冬霁恨到咬牙。

預想中的談話将無法進行下去。

……

藺楚熙說的話有道理。

藺聞惜按捺沖動，煎熬地在公司辦公室裏踱步。

就在翁羨出門不久。

他接到了藺楚熙的電話，電話裏，他語氣很好——這讓藺聞惜困惑。

“有空過來一趟，地點你知道的。”

“你們談完了嗎？”

藺楚熙鼻音很重，他笑了一聲，難得的、罕見的，他的笑聲是潮濕的。

“談好了。”

“有些事，你也該聽聽——”電話裏沒法講得清楚，更怕說完後，藺聞惜驅車來的路上心情起伏，開車不安全，于是，藺楚熙讓他趕快來，“速來。”

藺聞惜為此等待很久。

他抄起手機、車鑰匙，沖向電梯間。

員工們在大廈電梯間看到自家英俊老板，行色匆匆，他們打招呼，藺聞惜顧不上回應，潦草地颔首示意。

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

藺聞惜上車，點火，驅向目的地。

他耗費的時間不長不短，十五分鐘。

藺楚熙選這個地點時，刻意挑了将來一定不會再來的餐廳，地點距離藺氏大廈近。他怕自己出什麽意外（如果冬霁真的很生氣，要打他，把他揍得不省人事，諸如此類），需要藺聞惜收尾，他哥能趕得及。

總之，藺聞惜及時趕到了。

他開了獨立包廂的門。

心髒砰砰直跳，來不及喘氣。

擡眸，就看到兩個濕漉漉的人。

藺楚熙眼睛紅得像兔子，他多愁善感，盯着手機屏幕，不知道看到什麽，嗚咽一聲：“系統這臭傻x！”

冬霁沒有哭。可不難看出，前些時候，他狠狠地哭過一次。

漂亮青年的領口有水痕，他的鼻尖泛着紅意，飽滿嘴唇緊緊抿着。他循聲看來，然後，他朝他笑了起來。

這是個相當溫暖，親近的笑容。

他看起來像只濕漉漉的大狗狗，被雨水淋得毛發澆透，可看到自己喜歡的夥伴，還是會仰着腦袋，樂颠颠地搖尾巴。

藺聞惜關上門。他背靠着門，将心跳平複，緊接着，再一步步走向冬霁。

英俊男人走近，而後，半蹲下來。

冬霁坐在椅上，他訝然。

藺聞惜與他平視——不，半蹲後，他需要仰視冬霁；如此姿态，能大大減輕對方的壓力。

冬霁的洞察力很強。

他意識到，藺聞惜是在讓他放松下來。

他有點想哭，有點想笑。

緊巴巴的心裏，湧起溫暖。

冬霁驕傲地想：藺聞惜，一個超級完美，非常可靠的大人！他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是這個世界的基石，是冬霁第一個喜歡上的大人。

“冬霁。”藺聞惜不是那個年輕的，快要30歲的藺聞惜。

他更年長，說起話來，聲線柔緩，笑意深深。

“藺楚熙說，你有什麽事情想告訴我，對嗎？”

藺楚熙看着手機，大抵是在閱讀什麽文字，發出的悲鳴聲非常響亮，不可忽視。

藺聞惜的心越來越沉。

他為接下來的對話不安。

他想，會是什麽呢？他們聊了什麽，以至兩人都哭得像是塊擰不幹的海綿？

冬霁皺起鼻子。

他的滿腹委屈，在藺楚熙哭哭啼啼中消散許多，可在看到藺聞惜，他很喜歡、很信賴、任務結束死遁前交付年齡秘密的年長者時，那委屈再度脹滿，狂風巨浪般，波濤洶湧。

他啞着聲音，低低地問：“當我告訴你，我死時只有十九歲時，你有沒有害怕過？”

藺楚熙看向他們，他已經讀懂了什麽“系統”“主神空間”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于是，更為冬霁小小年紀被個只懂pua的惡毒系統控制傷感。

藺聞惜到了，他都沒空和他搭話，淚意洶洶，嗚嗚咽咽。

他聽到他們在交談，咽下哭泣，豎起耳朵，保持沉默。

他哥安靜地看着冬霁。

他在前世見過藺聞惜如此神情，他的眼裏常常浸出疲憊與困惑，不解于冬霁的年齡，窮極一生想要得到答案，偏偏，沒能成功。

藺聞惜的臉上爬滿苦澀與哀恸。

他的呼吸開始搖蕩。

“冬霁，”藺聞惜說，“我沒有害怕。”

屍檢報告遞交到他手上時。

藺聞惜看着那年齡認定發了長長久久的呆。

他曾經被冬霁騙了四次，回回都說事不過三，偏偏他要等第四次才幡然醒悟，而後，冬霁說些什麽，他再也不信。

那時，藺楚熙入了獄。冬霁變了身份，成了藺氏企業的大股東之一。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

從前，冬霁是在藺楚熙庇護下的年輕下屬；後來，他變得鋒利、譏诮，說話刻薄……他變得太多，藺聞惜很難想象最初他們見面時，那個柔軟青澀的年輕孩子會是他。

那些年，藺聞惜保持着對冬霁的警惕。

犯了四次輕信的錯，他不可能再錯下去了。

然後。

冬霁死了。

他在死前說的話，相當滑稽，相當無厘頭，更像是戲谑，更像是演員落幕前笑眯眯地躬身，對着臺下觀衆們說了個摸不着頭腦的臺詞，留餘無數遐想。

藺聞惜踟躇過。

他要不要拼上自己的名譽，利用不法手段争取到冬霁的屍檢——這可能是冬霁死前的報複，只為了讓藺聞惜身敗名裂、聲名狼藉，讓他成為一個擅自動用法律和權利給自己特權，找人将仇人遺骸剖個七零八碎的混球……

他們糾葛十年。

藺聞惜被冬霁騙過，傷害過。他告誡自己，不能放松警惕。

可當藺聞惜想到冬霁，想到他年輕蒼白躺在病床上，笑着說出那些話時的神情。

他猶豫了。

最終，藺聞惜選擇抵上自己一生的名譽。

他成了那個利用特權，将死者送上法醫屍檢臺的人。

藺聞惜看着冬霁，他說，“我沒有害怕。”

年長者溫柔地說，他眼裏有淚，“只是在确認你的年齡後，覺得你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