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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陳德海默默退後一步, 不敢上前。

婉芙經過抗争,終于讓男人點頭,将那些可惡的珍珠送到乾坤宮, 只有她去乾坤宮的時候才能用。婉芙暗暗心想, 以後就是天塌了她也不會去。

兩人沐浴過,李玄胤食飽魇足後多了幾分柔情,任由女子滾到自己懷裏, 掌心撫着她的青絲。

燈火很暗, 一室靜谧。

婉芙一時沒了困意,眼眸微眨, 偷瞄了皇上一眼, 她這點小動作很快被抓到,李玄胤捏住她的下颌,晃了兩下,“小滑頭,又打朕什麽主意?”

婉芙眼睫忽閃忽閃,眼眸在光下顧盼生輝,她臉一紅, 嬌聲嬌氣,“嫔妾什麽時候打皇上的主意了。”

“嗯。”李玄胤似是沉思後肯定,語氣卻是在戲谑她,“朕後宮裏你是最安守本分, 最聽話,最不會給朕惹是生非。”

“皇上……”婉芙聽着他打趣都臊的慌,“嫔妾只是在規勸皇上。”

遂小心翼翼道:“陸貴人小産喪子, 嫔妾想,皇上若得了空, 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這麽大方?”李玄胤懶懶朝她睨過去,輕嗤,“朕還從沒見哪個嫔妃,心甘情願把朕往外推。”

“嫔妾雖常去安撫,但陸貴人心裏倒底是念着皇上,這是旁人都替代不了的。”婉芙在男人懷裏拱了拱,聲音是一貫在他這撒嬌的缱绻軟綿,确實沒聽出絲毫的不情願。

也正因如此,才讓李玄胤眼中的神色淡了下去。

他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拇指的玉扳指,并未回她,看起來漫不經心。

婉芙悄悄擡眸,便見皇上臉色冷淡,褪去了方才的濃情,一時心想,莫不是這些話讓皇上聽了不虞。

畢竟陸貴人失去的,也是皇上的孩子,而皇上或許是忌憚那人的勢力,或許是因着多年的情分,才遲遲未有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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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番話,也是想讓皇上看見陸貴人的憔悴後,心中生出憐惜,才好去處置那些人。她在吟霜齋為陸貴人求的情,旁人都看在眼裏,如今陸貴人已然無用,那些人下手無果,焉知下一個不是她。計而深遠,未雨綢缪,才是上上之法。

那夜婉芙不知何時睡去,都未聽見皇上有所回應。只是翌日從坤寧宮回來後,聽說了聖駕去吟霜齋的音信。

但婉芙并未因此踏實,不知是不是錯覺,皇上似乎因為那些話,而待她冷淡了。

比起婉芙的懷疑,陳德海則更是直接感受到,皇上心情不好,一大早上朝,斥了好幾個大臣的折子,吓得那些朝臣一跪再跪,下了朝,又叫了兩個大臣去了內殿議事,沒過一會兒,那兩個大臣出來,吓得腿都軟了。

他這伺候着一直小心,生怕皇上一個不順拿他出氣。若是以往,有泠才人侍了寝,皇上翌日出來哪回不是龍顏大悅,神采奕奕,偏這回,好似真的動了怒氣。

他搞不懂,是為什麽。

吟霜齋匆忙接了聖駕,李玄胤并未坐下多久,看過了陸貴人,送了好些賞,便回了乾坤宮。

……

去過吟霜齋,皇上又多日沒再進後宮。婉芙沒察覺出不對勁,倒是陳德海苦不堪言。

乾坤殿,一縷檀香自青釉瓷熏爐中袅袅而升,陳德海輕手輕腳地進來奉茶,禦案上但凡撂下折子的動靜,都能把他吓得一抖。半刻前,皇上剛在殿裏發了一通好大的火兒,觐見的大臣離開時,沒一個不是扶着帽子,連滾帶爬出的殿。

陳德海可不敢在這時候觸了皇上的黴頭。

他悄聲地奉過茶水,正準備退出去,殿外便有一個小太監躬身進來通禀,“皇上,應嫔主子求見。”

陳德海心頭一咯噔,自打陸貴人小産那事兒過去,皇上待應嫔就冷淡了,應嫔沒進冷宮前,雖有些心機,可從不會主動去害後宮的龍嗣,這也就是為什麽,皇上會一直寵着應嫔。陸貴人小産,應嫔袖手旁觀,倒底是惹怒了皇上。

他不敢擡頭,去看皇上的臉色。

李玄胤撂下筆,慢條斯理地摩挲了兩下玉戒,沉聲道:“讓她進來。”

小太監得了吩咐,退出殿。稍許,應嫔提着食盒,緩緩進來。後宮裏,皇後雍容,寧貴妃高傲,泠才人嬌媚,獨獨這應嫔,不與百花争豔,出塵脫俗。仿若月中嫦娥,冰雪般清冷。而這抹清冷,在望向高位的男人時,就化成了一潭柔水。

陳德海不着痕跡地觑了眼皇上,果不其然,皇上此前因陸貴人小産的怒意,在見到應嫔後,慢慢淡去了。

他無聲地退出了殿。

應嫔福過身,上了禦階,放下手中的食盒,輕聲細語,“嫔妾許久沒用過小廚房,做了碗蓮子羹,不知可還合皇上胃口?”

李玄胤靠到椅背上,視線落向那碗蓮子羹。

許久得不到回應,應嫔眼眸輕動了下,将蓮子羹盛好,湯勺調了調,放到男人面前,婉婉有儀,“皇上嘗嘗?”

李玄胤這才擡眼看她,輕撚着扳指,平靜道:“三年前,朕從未懷疑過你,今時亦是。”

應嫔手心一抖,臉上褪去紅潤的血色,搖搖欲墜般,跪去了地上,“是嫔妾辜負了皇上信任。”

“嫔妾……嫔妾只是一看到陸貴人懷着皇上的孩子,就記起,當年嫔妾小産的痛楚。”她頓了頓,哽咽出聲,眼睫顫顫地看向李玄胤,“皇上,嫔妾在冷宮裏關了三年,才知曉,嫔妾當初有多麽愚蠢!”

她眼尾泛紅,這般溫柔清冷的人,傷心時,如啜淚的月光,惹人憐惜,不忍擁入懷中。

應嫔從腰解下那塊玉珏,輕握住男人的手掌,側臉黯然地伏到李玄胤膝間,“嫔妾一時鬼迷心竅,嫔妾保證,以後不會再犯,皇上可否,給嫔妾一次機會?”

那塊玉珏,是三年前他送她的生辰禮,與君王永結同心的人只能是中宮皇後,那時他寵着她,願意給她無上的尊榮,也不介意壞了這樁規矩。

李玄胤雙唇微抿,手掌中是女子無聲的淚水,她以前很少會哭。他喜歡她平和溫柔的模樣,如今眼前啜泣的女子,讓他生出陌生,甚至對這些掉下的淚水,微不可查地生出了些許厭煩。

久久的沉默,讓應嫔生出了一絲慌亂,不該是這樣,她輕輕擡起眸子,卻從皇上眼中看不出半分的心疼。

她輕顫着眼睫,急切地想要證明,皇上待她是有藏在心底,與待旁人不同的情誼。

應嫔抿起唇,臉頰滾下淚水,垂眉低眼地伏在李玄胤懷間,輕聲啜泣道:“皇上……蓮子蓮心,嫔妾辦錯了事,不求皇上待嫔妾一如當初。但皇上可不可以,再給嫔妾一個孩子……”

邊說,眼底的那滴淚珠,随之掉了下來,正砸在男人的手心。

這滴淚,并未讓李玄胤生出多餘的憐惜。

他想到了那人,她從不會因他寵幸旁人生出嫉妒怨怼,更不會這般,哭哭啼啼地求他垂憐。

說不清為什麽,在她提出要他去看別的女子時,他心底生出了一絲惱怒。

後宮嫔妾,縱使情同姐妹,有了聖寵,也不願意拱手相讓。

偏偏,她并無所謂,甚至,大方地不在乎他的去留。倒底是故作大方,還是真的不在乎。

李玄胤抿住唇,臉色愈發得冷淡,她奉他為君,所以才會極盡逢迎。在乎的是他的權勢,而不是他這個人。

她無依無靠,小心翼翼并沒做錯任何事,所以,他在氣些什麽。

下意識地,李玄胤不想去深究。

他斂起眼,平靜地看着懷中輕輕抽咽的女子。

大抵是寵慣了那人,才忽視了,本該雨露均沾的後宮。

良久,李玄胤擡起手腕,指腹輕柔地擦過她眼尾的紅意,低下聲安撫,“別哭了,朕今夜歇在朝露殿。”

“朕與你,還會有孩子的。”

……

秋意漸濃,一晃數日過去,聽聞應嫔那日去了乾坤宮,後來,聖駕當夜就歇在了朝露殿。

婉芙這才發覺出不尋常,應嫔有謀害龍嗣之嫌,皇上會不清楚麽?如果心知肚明,又為何給了應嫔這份體面。或許,是她低估了皇上對應嫔的舊情。應嫔倒底是有些手段,能讓皇上為她破了這麽多規矩,甚至可以不顧龍嗣。

她未來得及多想,這日從坤寧宮問安回來,便得知了一個信兒,寧國公夫人,劉氏,入了宮去探望江常在。

江晚吟的月份不小了,自那日太醫開了藥,殿中燃上安神香後,江晚吟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似是意識到眼下只有腹中龍裔才靠得住,直接向坤寧宮告了假,在鹹福宮安心養胎。

嫔妃入了宮,便不可輕易出去,無召也不得輕易見到家中人。劉氏這遭入宮,無非是因着江常在腹中龍裔。

婉芙支頤着憑幾,眼神怔然地看向廊庑下的盛放的碧桃,嬌媚紅豔,最是多情。她不愛桃花,但是皇上說這花與她最為相襯,才讓人栽了滿園。

其實,一點都不好看。

婉芙不禁記起在外祖家時,滿庭盛放的白梨,片片如雪。她幼時愛哭,也不知為何,偏愛雪白的梨花,幾個舅舅哄她想盡了法子,最後才發現她的偏好,便在夜中,偷偷拿了外祖千金得來,欲贈給友人的雪梨幼苗,栽到了庭院裏,哄着她說,待過些時日,就會長出大片大片亭亭如蓋的雪梨。

翌日外祖得了這件事,氣得拿家法挨個打了四個舅舅,卻倒底寵她,親自去向友人賠罪,也沒将那小幼苗拔掉。

後來,那棵小幼苗越長越高,比她還高,到了夏日,小舅舅就會爬到樹上給她摘梨子。

她初到寧國公府那年,寧國公府後院也種着一棵枝繁葉茂的梨樹,憶起往事,便偷偷爬到梨樹上摘梨子。正巧那日是劉氏壽辰,她被人發現,劉氏已摘梨不吉為由,将她打了三十戒尺,關去了柴房。婉芙對那段往事的回憶,只剩下了無盡的黑暗和饑餓。

整整五日,劉氏沒給過她一口吃食。她不停地哀求認錯,打折了脊背跪在地上給守門的小厮磕頭,那人卻道是夫人的吩咐,他不能違抗夫人的命令。

餓了,她就吃地上的草根席子,渴了,她就喝小厮送過來一股嗖味的髒水。

她甚至記不起,究竟是怎麽挨過的那五日,甚至忘了,在寧國公府有多少個日日夜夜與這五日一般,猶如修羅地獄,壓得她不人不鬼,喘不過氣……

珠簾輕撞,打斷了她的思緒,傳話的宮人低頭入內,躬身通禀,“主子,寧國公府夫人請主子去鹹福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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