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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衆人眼前只見江常在小腹下滴出的紅血, 暈染了鋪在宮道上的青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退避至後, 生怕給自身惹上禍事。
誰能想到, 不過停下看了會兒好戲,就鬧成了這樣。
聽雨抱着虛弱地主子哭嚎,推了把鹹福宮的宮婢, 急聲催促, “快!快去給主子請太醫!”
寧貴妃也變了臉色,她原是想罰一罰這賤人, 讓她敢仗着腹中龍裔嚣張, 卻是沒料想,人還沒跪下,先出了事。她攥緊了手裏的帕子,斥道:“都愣着做甚,快扶江常在進去!”
奴才們七手八腳地去擡江常在,這時,皇後才從坤寧宮現身, “吵吵鬧鬧的,出了什麽事?”
甫一擡眼,便看見了江常在身下的血污。
皇後神色赫然一驚,聽雨一面攙扶着江常在, 一面哭喊,“求皇後娘娘為主子做主!”
……
江常在被擡去了坤寧宮偏殿,站在外面的嫔妃面面相觑, 心嘆倒黴,不好事的嫔妃早早回了宮所, 也不至于卷入這等紛争的波折中。
現下是走不了,若江常在出了事,她們免不得被皇上遷怒,尤其是那二位。
衆人目光若有似無地瞄向婉芙和許答應,皇上不會拿寧貴妃開刀,許答應懷有龍裔,料想也不會有大損傷。就是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這位尚且受寵的泠才人。
許答應有意撫了撫小腹,似是張揚自己腹中的龍裔,早知皇上本就不會重罰她。眼神又觑向婉芙,意味深長道:“泠才人自己多保重吧。”
婉芙拂掉衣裙上的髒污,并不在乎旁人眼光,微微一笑,“多謝許答應提點。”
許答應見這人根本不為所動,頓覺無趣,“好心當成驢肝肺。”一轉身,直進了坤寧宮的大門。
這時辰皇上快下了早朝,嫔妃們也不想大冷天的站在外面,陸續入了坤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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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貴人拉住婉芙的手,眼底擔憂,“泠姐姐不該管那奴才的事。”
婉芙抿唇,沒有說話。
陸貴人并不知道,雲莺是皇上的人,她救下雲莺,不僅不會惹皇上懷疑,反而會讓皇上對江晚吟更加厭惡。
而且,她早就察覺,寧貴妃遲遲沒有離開坤寧宮,不過是等着看熱鬧罷了。寧貴妃那樣跋扈的性子,怎麽會輕易放過懷了身孕的江晚吟。春和的推波助瀾,倒是幫了她一把。
江晚吟本就胎像不穩,她不信這次還會好命,保住這個龍嗣。
……
李玄胤下了早朝,得了音信,不耐地擰起眉,遣人備好銮輿,去了坤寧宮。
太醫已到了許久。
“江常在如何?”
李玄胤只摘了冠冕,朝服未換,寒着臉色入了坤寧宮偏殿。
一衆嫔妃福身做禮,李玄胤卻是無暇去看衆人,只問皇後。
皇後眼底沁着擔憂,眉黛微擰,朝着內殿裏看去,“太醫方才進去,還不見出來。”
話音一落,那太醫腳步匆匆出了內殿,見外面皇上已到,頭皮頓時一緊,大冷的天,額頭沁出薄汗,戰戰兢兢地跪下身:“皇上,常在主子腹中的龍裔,保不住了……”
一時間,殿內一片死寂,無人敢語。
李玄胤捏緊了白玉扳指,沉下臉色。即便他再不寵愛江常在,江常在腹中有的也是他的孩子。
他禦極數載,後宮只有一子一女,于穩固朝綱而言,并非好事。是以,這些日子江常在閉門不出,安心養胎,他也漸漸消了那些火氣,本想她産下龍裔,便複她位份,子嗣便由她親自撫養。結果,再次,失掉了一個孩子。
“廢物!”李玄胤冷斥出聲,吓得太醫脊背彎成了弓,顫顫巍巍,一句話也不敢說。心中哀嘆,這太醫院的活兒是越來越難辦了,也真是倒黴,怎麽偏偏趕在了今日上值。只盼着,江常在沒保住孩子,皇上萬莫要拿他撒火。
聽雨哭着從內殿跑出來,撲通跪到地上,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求皇上為主子做主!若非貴妃娘娘執意罰跪,主子又怎會小産!奴婢已經再三哀求貴妃娘娘,主子身子弱,跪不得,貴妃娘娘卻還讓太監押着主子下跪,分明是有意針對,欺人太甚!”
“求皇上為主子做主!奴婢求皇上,懲治真兇,為主子做主啊!”
李玄胤沉着臉,看向站在一旁的寧貴妃,厲聲,“朕跟你說過什麽?”
寧貴妃心頭一跳,暗瞪了眼那個賤婢。心中又生出一股委屈,皇上從未這般難看的臉色跟她說話,她不過就是罰了一個嫔妃,本也沒想過害她,誰知道她身子那麽弱。
周圍的嫔妃默默退後,生怕皇上遷怒。
寧貴妃咬了下唇,掀裙跪到李玄胤身前,“江常在與泠才人、許答應在坤寧宮門前吵嚷,臣妾幫皇後協理六宮,不能讓嫔妃們亂了規矩,才責罰三人。江常在已過了頭三個月,臣妾也沒想到……”
“皇上,主子這一胎本就做得不安穩,太醫再三叮囑,切不可傷了身子!奴婢已苦求過貴妃娘娘,結果貴妃娘娘還吩咐了侍奉的太監押着主子跪下,可見貴妃娘娘就是奔着主子腹中的龍裔去的啊!”
聽雨搶過聲,哭得身形顫抖,砰砰磕在地上,額頭沁出了血。她雙眼死死地盯向寧貴妃,眼底泛紅,如果不是在聖前,讓人以為她似乎恨不得朝寧貴妃撲過去,為江常在腹中的龍裔報仇。
寧貴妃眼眸微閃,面色隐隐發白,嘴角卻還是扯了下,堅持道:“身子再弱,跪上一時半會兒又要不了她的命,哪那麽嬌貴。若非她掙紮不肯聽從本宮,何至于失了腹中龍裔。”
寧貴妃一向專橫高傲,衆嫔妃們早見怪不怪,但聽到這一番理直氣壯的推脫之詞,還是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當下境況,但凡換一個人早該含淚求饒,還沒有人敢這麽不知死活地狡辯。
“皇上!”這時,江常在叫人攙扶着,蒼白着一張臉,嘴唇毫無血色,鬓發淩亂地垂散在肩頭,身上只着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形容可憐凄慘。
她一步一步,強撐着腹下的痛意,緩慢走近,雙膝微彎,跪到李玄胤身前,仰起一張布滿淚痕的臉。
“嫔妾知道,嫔妾這些日子做了太多錯事,惹得皇上不喜,厭棄。直到失去這個孩子,嫔妾才明白從前的自己有多麽愚蠢。”
江常在哽咽出聲,身形因抽泣而輕微發顫,她閉上眼,額頭重重叩地,“嫔妾知錯,請皇上責罰嫔妾,也請皇上為嫔妾的孩子做主!”
方才皇上的猶豫還讓寧貴妃生出幾分希冀,眼下,江常在這些話給了她重重一擊,她攥緊了帕子,護甲紮進了皮/肉裏,心下卻沒了從前的篤定,甚至有幾分慌亂。
她擡起眼,見皇上目光正看向跪地的江常在,這眼神她太過熟悉,是皇上憐惜人時,才流露出的神情。她目光閃爍兩下,甚至有幾分驚惶,迫切地讓她尋找替罪之人。
驀地,她看見了人中的泠才人和許答應,她急急打好腹稿,慌亂辯解,“皇上,臣妾并非有意責罰江常在。”
“是泠才人和許答應。定是泠才人和許答應假意與江常在争辯,引得臣妾責罰,其居心就是為了害死江常在腹中的龍裔!”
她愈說愈發篤定,“許答應因懷了身孕,與江常在早有龃龉。而泠才人,本就嫉恨江常在,定是這二人在從中搗鬼!”
在場的嫔妃早不意外會有這麽一出戲,她們中也不乏有人會這般作想。尤其是泠才人,就是泠才人救下的那個奴婢,才有的後面這些事。若說與泠才人無關,誰會信呢?
陸貴人不動聲色地看了寧貴妃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冷色,很快這抹冷意退去,換上了擔憂,她暗中拽了下婉芙的衣袖,聲音中透着不安,“泠姐姐……”
婉芙也早猜到寧貴妃會拿她來做墊背,可讓她意外的是,江晚吟喪子後的态度,倒是比之前聰明了些。
她拍了拍陸貴人的手,安撫道:“無事。”
許答應最先跪了出來,“嫔妾只是與江常在争了幾句口舌,說幾句閑話。嫔妾對天發誓,嫔妾從沒想過害江常在!”她顫顫地豎起右手,微隆的小腹昭示着她如今的身子,有孕的嫔妃,即便有錯也不會重罰,何況只是這點小錯。
如此一來,所有嫌疑都落到了婉芙身上。
江常在眼底泛紅,直看向婉芙,擠出兩滴淚,“妹妹,縱使姐姐從前有錯,可你如今是皇上寵妃,位份遠高于我,我只求安安穩穩誕下腹中孩子,從未再想過和你争奪什麽,你為何還不肯饒了我……”
“是啊,泠才人,一筆寫不出江字,江常在怎麽說也是你的嫡姐,你怎麽這般狠心待她,連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過。”寧貴妃眼見着矛頭都指向了泠才人,自然要盡快擺脫自己的嫌疑,再添油加醋幾句。
婉芙輕言淺笑,“責罰江常在,押着江常在要跪兩個時辰的,不是貴妃娘娘麽?貴妃娘娘怎麽這麽快就要急着擺脫罪責,将錯處都推到嫔妾身上了?”
“不是你還能是誰?”寧貴妃認準了婉芙的錯,生怕皇上責罰,連連反駁過去,“許答應與江常在不過兩句口舌之争,要不是你湊過去,非要救那奴才,本宮何至于會責罰你三人!你分明就是有意如此。”
婉芙抿了抿唇,面不改色道:“貴妃娘娘的意思,嫔妾是會預料到貴妃娘娘早聽了好半晌牆角,預料到貴妃娘娘會因嫔妾三人的口舌而責罰,預料到貴妃娘娘即便聽鹹福宮宮人說,江常在身子不适,不宜久跪,也要強硬地押着江常在跪地受罰?”
“嫔妾可真是有預知的好本事。”
寧貴妃被怼得啞口無言,眸子瞪得能冒火,這賤人,巧言令色,待日後落到她手裏,必當讓她好看!
“皇上,臣妾……”寧貴妃紅着眼,還要再求,李玄胤卻是沒了耐性,寒着臉色看她,“貴妃趙氏,妄聽妄為,不知悔改,褫奪封號,降為妃位。”
“皇上!”寧貴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臉色發白,從前,不論她犯下如何大錯,皇上也只是關她禁閉,從未如此重罰。她哭着哀求,“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為之的啊,皇上!”
李玄胤無心再待下去,不耐壓了壓眉骨,看了眼皇後,“江貴嫔喪子,特賜儀仗,送其回宮。”
說罷,拂袖出了偏殿。
江貴嫔……
在場的嫔妃們面面相觑,江常在喪子重得皇上憐惜,得了貴嫔之位,真不知是福是禍。
……
一場鬧劇終了,婉芙與陸貴人作別,江晚吟複位,讓她再無心與陸貴人攀談今日之事,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發生了。皇上終究對江晚吟還有幾分舊日情分,江晚吟也确實聰明,知道最後一刻,用喪子之痛,博得皇上憐惜。
她回了金禧閣,恹恹地躺回窗邊的窄榻上,未除鞋履,整個人在窗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她有些冷,甚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皇上分明知她與江晚吟之間的恩怨,可還是念及江晚吟喪子,而給了她憐惜。以至于,她從前所綢缪的一切都付諸東流。
但從那個位子來看,江晚吟是他的嫔妃,他的嫔妃痛失一子,不論她以前做過什麽錯失,這時都只剩下了垂憐不忍,皇上以升位安撫,本沒有錯。
就像陸貴人,被算計失了龍裔,翌日升位的诏書就送了過來。君王就是這樣,權衡利弊,從不會厚此薄彼。
是她這些時日受的寵太多,太過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她算什麽,不過是皇上捕捉到手的玩物,乏悶時就逗弄兩下解解悶。是她得意,才擺高了自己的地位,遮蔽了雙眼,愈發看不清前路。
不過,能不動聲色地讓江晚吟沒了這個孩子,于她已是最好的結果。江晚吟不得聖寵,徹底除掉,只是或早或晚。
主子自打出了坤寧宮的門,就心神不在,回了金禧閣,始終悶悶不樂,入內殿便把自己關進了屋。
千黛怕主子出什麽事,悄悄掀開珠簾,卻見主子衣裳未換,鞋履也未除,整個人縮在窄榻裏,小小的一團,像只被人遺棄的貓。
她心底一揪,不禁心疼起主子。
江貴嫔複位,主子心裏,斷然是不好受。聖寵無常,君心難測,皇上此舉,是為安撫後宮,也是為安撫江貴嫔,但也是半分沒為主子想過。
皇上待主子的好,不過是因着主子相貌生得好,性子又與後宮中端莊得體的嫔妃大不相同,一時新鮮,才寵着主子。
可他日,主子不再貌美,色衰而愛馳,皇上待主子,又能有幾分舊日的寵愛情誼。她早知君心如此,這後宮裏不怕女子心狠,就怕女子對君王動了情,這一旦動了情,便事事禁锢掣肘,失了本心,反而走進了死胡同,終其一生孤苦。
……
後午時,乾坤宮傳話小太監到了金禧閣。
婉芙仰靠到軟榻裏,正吃着千黛剝下的蓮子,聞言,眉梢輕挑,瞧去一眼,“我記得以前傳話的人都是陳公公。”
那小太監得了吩咐,本以為泠才人寬宥,是得了一份美差,怎麽瞧着不對勁兒,皇上傳泠才人去乾坤宮,泠才人好似并不高興。
“才人主子,陳公公在禦前伺候皇上,千叮咛萬囑咐,勿要迎主子去禦前伴駕。”
婉芙漫不經心地吃了兩顆蓮子,拿帕子擦去指尖的碎屑,淡淡一笑,“有勞公公回去通禀皇上一聲,嫔妾午前受了寒,不能侍君,皇上要想召人侍奉,盡管去找江貴嫔吧。”
那小太監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這麽回去傳話,皇上還不得摘了他的腦袋。他可不敢,忍不住咽了咽唾,幹笑一聲,“才人主子……”
婉芙直接擡手打斷他,扶着千黛起了身,“本主乏了,你退下吧。”
……
乾坤宮
已是深夜,陳德海端着茶水,恭敬地呈到禦案上。
他觑了眼皇上的臉色,好幾回,不知該怎麽回泠才人的事兒。
自打皇上從坤寧宮回來,臉色雖然平淡,這殿裏氣壓卻總有些低,數九寒天的,即便生着地龍,也讓他發毛。
尤其是後午來了兩個大臣秉事,皇上罕見地将兩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斥得他差點跪在地上。直到皇上遣他去金禧閣傳話,他才明白了緣由。
皇上複位江貴嫔,想必泠才人心裏是有氣的。
後宮裏誰不知泠才人與江貴嫔不合,誰叫江貴嫔有本事,懷上了龍裔。雖說在孕裏确實腦子不開竅,幹了些蠢事,可今日這麽一茬,好似把江貴嫔打醒了,偏殿那番哭求,又失了龍種,寧國公府畢竟沒倒,有世家盤根錯節在那,皇上怎能不照顧憐惜着,複位也是情有可原。
但這于泠才人而言,卻不是什麽好事。那日鹹福宮動靜鬧得大,江貴嫔心裏指不定怎麽嫉恨泠才人,今日小産,沒将泠才人拉下去,日後只怕泠才人是沒有好日子過。
料想皇上并非全然不在乎泠才人,可君王的決策,哪用得着去跟一個女子解釋。
皇上是九五之尊,人人奉承,即便有心,也拉不下這個臉。怕是就等着泠才人巴巴來求,再順水推舟,故作顧全大局地解釋。
皇上能開口吩咐他去傳泠才人,已是做了最大的讓步,偏偏泠才人不識好歹,竟還敢說出那般話!皇上待江貴嫔和泠才人的态度,後宮有目共睹,泠才人聖眷正濃,江貴嫔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上的。
李玄胤瞥了眼呈上的茶水,手中的朱筆微頓,臉色淡淡,若無其事道:“人來了麽?”
陳德海心頭一咯噔,躲是躲不過去了!
他垂低了腦袋,道:“回皇上,泠才人午前受了風寒,正病着……”
“真病了?”李玄胤倏地撂了筆,臉色一瞬就冷了下來。
陳德海還哪敢再說,撲通跪到地上,生怕皇上因泠才人遷怒。皇上是不會責罰泠才人,可他就不一定了,“皇上息怒!”
“金禧閣可請了太醫?”李玄胤摩挲着扳指,臉色越來越難看。
陳德海早就打探過,泠才人這編瞎話是都不帶做全的,說是病,卻請也不請太醫。這不直接明擺着,是與皇上置氣了嗎!
他實在是編不下去了,泠才人不怕皇上,他可不敢犯這欺君之罪。
陳德海半晌沒答話,李玄胤斜睨他一眼,吓得陳德海忙低下頭,一咬牙直接回道:“皇上,泠才人方經過白日那番事,怕是沒反應過來,正難受着呢!”
李玄胤撚着扳指的手一緊,板着一張臉,冷聲斥道:“朕是這天下的皇帝,又不是她一人的皇帝,這後宮也不只有她一個女子,她是要朕整日圍着她轉不成!”
“哎呦,皇上。”陳德海自顧打了一把嘴巴,“是奴才嘴笨,奴才想泠才人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她是什麽意思?”李玄胤将手中的奏折甩到禦案上,吓得陳德海一機靈,聽着皇上怒斥道,“她就是心裏怨朕複了江氏的位份。朕都沒怪罪她,那個奴才的事兒,她還想要朕怎麽做?讓江氏無故喪子,讓後宮寒心?她把朕當成她一人的皇帝了?光憑她差遣使喚,她真是好大的膽子,敢給朕臉色看!”
陳德海一面聽着皇上暴跳如雷的盛怒,一面連聲應是。心中驚駭,皇上一向喜行不怒于色,這還是頭一遭,因着一個嫔妃,像怨婦一樣發這麽多的牢騷,确實難得,這泠才人确實有本事。
李玄胤說完,也察覺自己抱怨得太多,輕咳一聲,臉色依舊難看,“罷了,今夜歇在乾坤宮。朕倒要看看,她要跟朕鬧到何時!”
陳德海心裏默默為泠才人鳴不平,皇上召誰侍寝,本就是皇上說的算,泠才人今夜要是哭着來乾坤宮求皇上收回成命,才算是鬧。這般不聲不響的,分明是皇上一人唱獨角戲,單方面發火,泠才人何時鬧過了。
但他不敢說這話,他是伺候在皇上身邊的人,每說的一句,自然要處處合皇上心意。
“皇上,奴才倒覺得,泠才人正是因顧忌皇上的考量,今夜才沒過來。江貴嫔那番情形,後宮主子們都是有目共睹,皇上若不表态,就是寒了人心。泠才人正是明白,才不願讓皇上為難。可也是心裏難受,怕到了乾坤宮,只怕讓皇上更加兩難,才故作稱病。”
昏黃的燭光映着金玉堆砌的牆壁,殿內一時靜下來,陳德海埋着頭,沒再多說。
皇上自有皇上的心思,皇上不言,是将他的話聽進去了。說到底,眼下皇上還是樂意寵着泠才人,就等着他為泠才人找借口。不管事實是不是如此,只要哄得皇上高興,皇上認為這樣就是這樣了。
至于泠才人那頭,他相信泠才人又是給皇上下套呢!皇上這股火非得發出來不可,依着泠才人的聰慧,怎會因這點小事跟皇上大吵大鬧,失了聖寵,致使自己在後宮裏寸步難行。
他若沒猜錯,明兒個泠才人就該來禦前哄着皇上,皇上不僅不會責怪泠才人,反而會因泠才人受了兩面的委屈,而更加憐惜。
良久,李玄胤已經緩下神色,漫不經心道了句,“她能有你說的這般懂事?”
陳德海忙開口應和,“奴才瞧得出來,泠才人在大局上,是真心地為皇上考量。不然上回鹹福宮那擋子事,泠才人也不會二話不說甘願受罰,還求了莊妃娘娘,擺平了前朝的輿論。想必泠才人心裏把皇上看得比什麽都重,不願讓皇上為難!”
這最後一句,可是十足地拍到了馬屁股上。
李玄胤龍心大悅,面上卻不顯,記起那日,那女子在殿裏求他,在這張禦案上做的事時,他竟有幾分意動。不可否認,這女子很會取悅他。
李玄胤拂袖站起身,這番動作讓陳德海一驚,這深更半夜的,他竟下意識以為,皇上要去找泠才人。
李玄胤看一眼外面天色,指腹撚了撚拇指的白玉扳指,“罷了,今夜歇在乾坤宮。”
“是。”陳德海将要遣人伺候皇上盥洗更衣,又記起一件事,“皇上,被泠才人帶走的那奴才,是鹹福宮的雲莺。”
雲莺,本就是皇上安排在鹹福宮的人,當時情形混亂,陳德海也雲裏霧裏,誰會管那個奴才是誰。直到後午,雲莺給下面人送信,他才知曉,原來江貴嫔責罰的人,竟是雲莺。這就更洗脫了泠才人的嫌疑,雲莺是皇上的眼線,又怎會與泠才人合謀,害了江貴嫔腹中的龍嗣。
李玄胤垂下眼簾,指骨叩了兩下禦案,“既然去了金禧閣,就留在那,盡心伺候泠才人。”
陳德海一驚,低頭應下。泠才人謹慎,身邊也就有三個貼近的奴才,如今多了一個雲莺,那泠才人做什麽,說什麽,豈不都落在了皇上眼裏。
雖說,皇上在各宮所多多少少插了人手,但主子們貼身伺候的,還是自家的人。雲莺入了金禧閣,也就意味着,皇上在泠才人近身,插了人,他捉摸不透皇上的意思。
若是他日泠才人知曉,自己貼身丫頭竟然是皇上親信,不知會如何作想。他默默為皇上祈禱,依着泠才人的聰慧,雲莺若是貼身伺候久了,怎麽會猜不到呢?
他一時竟分不清,皇上此舉,究竟是為了知曉泠才人近況,還是為了看住泠才人,不要在後宮動什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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