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叫我什麽?
你叫我什麽?
秦煙惴惴不安地拽着顧蘊的手,“母親,父親為何突然要見我?我一晚上都沒睡好覺。”
自打接到顧蘊派來的人傳信,她的右眼皮又一個勁跳,夜裏睡不好,第二日,眼睑處烏黑烏黑的,叫香琴上廚房拿了幾個煮熟的雞蛋來滾了也無濟于事。
顧蘊傾身過去,心疼地點按了下她的下眼睑,“你父親的七個子女當中,就屬你是最不怕他的,何至于焦慮得連覺都睡不好?”
秦煙急切道,“不怕他的是王馥,不是秦煙,眼下,若是犯了他忌諱,他眨個眼就能讓人把我拖出去砍了。”
顧蘊也認為她說得在理,親生的氣得再狠,也就讓在祠堂跪兩日,如今王馥占得這個身份,同他無親無故,豈不是說殺就殺了?
“他只知道是你救了我,別的我都沒說,待會兒你說話時審慎些,随時仔細着,別惹他生氣。”
秦煙緊張得舔了舔嘴,“前晚,在飯桌上,秦家父親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懷疑是我設計讓你落入湖裏在先,然後挾恩以報,父親在權力漩渦裏修成精的,他能看不明白?”
當初兩人合計時,都沒把這個變量考慮進去,眼下還能怎麽辦?
顧蘊拍拍她的手,“莫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這時候了總不能再變個說法。”
顧蘊尋的地方并不在鬧市,整間酒樓都被包了下來。王岩下了早朝才過來,換了便服,低調出行。
顧蘊站在窗前見王岩的貼身侍衛将他從馬車上攙下來,她轉頭瞧了秦煙一眼,走到包廂門口去迎。秦煙眼見着他走進來,吩咐侍衛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就焦慮得不行。
為什麽不讓人靠近?他們說的又不是什麽機密要事。
王岩進門時望了眼屏風上的千裏江山圖,山巒江河逶迤連綿,浩浩湯湯氣象磅礴。
秦煙怔怔望着王岩賞畫的模樣,眼睛發酸,先前的恐懼在體內摧枯拉朽,再成不了勢。
終究是闊別三年的親人,是抱過她疼過她寵過她的父親啊!
顧蘊見她失态,擔憂被心細如發的王岩看出點什麽來,率先打破沉默,“夫君不愧是畫癡,見着好畫就走不動道。”
王岩伸手摸了摸畫上青綠色的山巒,“咱們馥兒也臨摹過千裏江山圖。”
秦煙聽後差點流下來來。
她一生所學,惟有丹青能拿得出手。尤記得十歲那年,為了調出千裏江山圖中的青綠色,她費了許多功夫,最終畫出來,始終差點味道。
父親問她,別的女子愛畫花草蟲魚,為何她如此特別,只畫名山大川?
她當時并不把此話當作父親在考她學問,回道,“女兒見大好河山氣象萬千就心生喜悅,女兒也不知是為何故。”
那天父親很高興。
顧蘊清咳一聲,“在客人面前說這些幹什麽?”
王岩總算回神,同時秦煙心神歸位,上前行叩拜大禮,“小女……小女秦煙,叩拜大人。”
王岩淡淡答,“起來吧!”
走到主位落座。
顧t蘊彎腰扶起秦煙,柔聲道,“起來吧!無須行此大禮。”
王家治家嚴苛,從主家随便挑個女兒出來,禮教儀态也能拿去授課了。
王岩身上自帶上位者的威嚴,在家人面前會不自覺收斂八分,而今,秦煙不是家人,自然無須收斂。
那氣壓壓迫着秦煙,令她大氣也不敢出。
菜一道道傳進來,光明蝦炙,胭脂鵝脯,白龍臛,纏花雲夢肉,五生盤,羊皮花絲,紅羊枝杖,雪嬰兒,過門香……升平炙,到最後,統共上了十八道菜。
這一頓飯,在太尉眼裏實屬平常,而尋常百姓操勞一生都吃不上一頓。
秦煙盯着桌上的菜,做王馥時以為家家吃的菜都跟她一樣,成為秦煙後,才知道人分高低,菜也分貴賤。
雖是王岩請客,要感謝秦煙對顧蘊的救命之恩,王岩的一言一行間,全看不出誠意。他傲慢地吃着他的菜,喝着他的酒,“秦小姐今年多大了?”
秦煙謹慎地答,“剛過十六歲生辰。”
王岩端着酒,看她一眼,“十六歲,竟然有這般城府了。”
秦煙心裏咯噔一下,“小女不知大人所謂何意。”
“真不知?”王岩橫冷的眉上挑,刀鋒般地目光直直壓得秦煙不敢動彈一下。
顧蘊看着吓成鹌鹑的秦煙,出聲解圍,“夫君素來識禮,請人吃飯卻吓得人不敢動筷子。”
王岩臉上皮笑肉不笑,“看來夫人還蒙在鼓裏,三月初四樓觀寺閉門一日是多年的慣例,上京城人人都知,怎就她不知?”
秦煙硬着頭皮想要分辨自己不知道,王岩沒給她機會,“三月初三,秦懷禮的大女兒在曲江殺了人,她要求神仙天人保佑本是情理之中,可為何非要在這一日挑選個閉門謝客的寺廟去拜,竟然就這樣湊巧?”
王岩起身,叉着腰在包廂裏踱步,“秦懷禮好大的膽子,縱容女兒诓到我夫人頭上來了。”
顧蘊慌了神,“她還是個孩子,哪裏會想這麽多。”
驟然間,王岩臉色陰沉,目光如炬,“我也很奇怪,夫人怎會被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騙去了?還是那日,夫人壓根兒就沒有落水?”
秦煙渾身發軟,她怎麽就指望這番漏洞百出的說辭能騙過她心思缜密的父親?
她驚惶起身,走到王岩身邊跪下,“是小女自作主張,家人并不知曉內情,望太尉大人不要遷怒他們。”
王岩對待身份不平等的人一向不留情面,一腳踹開秦煙。
顧蘊護女心切,沖上去扶起秦煙緊緊摟住,輕斥道,“你幹什麽?”
在夫為妻綱的王家,顧蘊從未用這樣的語氣同他說過話,王岩大怒,“她給你下降頭了,竟然如此護着她?”
話一說完,驚覺語氣重了,平複了怒氣,扭頭對門口喚,“還不将你主子扶去休息?”
陳嬷嬷連聲喚着是,慌慌張張推門進來,伸手去扶顧蘊,“夫人,先跟老奴換個地方休息。”
“我不去”,顧蘊奮力甩開陳嬷嬷的手。
王岩陰恻恻看了陳嬷嬷一眼,陳嬷嬷打了個寒噤,勸慰快氣瘋癫了的顧蘊,“夫人,您随老婆子出去,別再惹主人生氣了。”
顧蘊被陳嬷嬷的手箍得動彈不得,秦煙憐惜母親,雙眼含淚,“母……夫人,小女相信大人必定不是濫殺無辜之人,您放心罷!”
顧蘊最終還是被陳嬷嬷拉了出去,王岩終于咂摸出妻子與這個姑娘之間難言的牽系,按捺火氣,“她為什麽這麽護着你?你究竟用什麽說辭诓騙得她?”
秦煙用力叩頭,“是夫人仁義。”
王岩重新回到主位上坐下來,看着秦煙的後腦勺,神情複雜難辨。
“我有辦法撬開你的嘴,來人。”
随時待命的侍衛推門入內,跪下,“請大人吩咐。”
王岩垂眸看着張張合合的五指,舒展着筋骨,“去縣衙替我傳個信,就說秦懷禮縱女毒殺重臣之子,依律,滿門當斬。”
他話音不重,卻字字擲地有聲。
“是!”侍衛聽令,往外走去。
秦煙渾身血液涼了下去,再顧不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沖上前一把抱住王岩的腿,淚如雨下,“不關他們的事,不關他們的事,把人叫回來,父親,你把人叫回來,女兒求你了。”
王岩剛要踹開她,聽見她對自己的稱呼,愣在當場。
“你叫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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